轻风澹月,年年去路,谁识小年初度?
小年夜前这几天,上河寨中,市贸繁荣,熙来攘往。
师兄陈木酋,已经好几天没回铁匠铺帮忙了。小贩乡民,年货存货,土产互通,都想赶在除夕之前出手。街上所需摊位,比平时何止增加一倍。乡正大人领着8位赋差,日夜奔忙,清理安排出来的位置,仍然供不应求。
好在乡正衙门尽心尽力,村容市貌,商贸秩序,都井然有条。
然而小年这一天,铁匠铺却开始歇业了,直至次年元宵,才会重新开门。据说这是袁大锤定下的规矩,年年如此。
几天回不了铁匠铺的陈木酋,开始怀念起跟随师傅打铁的生活。
所以今天一早,陈木酋还是来了趟铁匠铺,手中提溜着一大堆的东西,多是给师傅的年货。除此之外,还有两套给小师弟的新衣,却都是羞花院冯氏姐妹的手笔。至于师兄自己,也不知道该置点啥,直接塞了两个银币给任平生。
照他的说法,师兄现在发达了,你不拿,不拿就是不给面子。
一千个铜钱一颗银币,两颗银币,可也是普通人家一个多月的全部收入。对任平生而言,无疑是一笔巨款。
他带着生平收获的第一笔巨款,回家过年。自从有了记忆,家中过年,都是凄凄清清的惨淡景象,从不值得期待。
从上河寨到思安寨,他不会走大路,南山丘陵有一片山岭,往北突出,横亘在思安寨与上河寨之间。从小径横穿这片山岭,以任平生的脚程,很快就能回到思安寨。
山岳如黛,少年如飞;他如今一旦施展开来,一步数丈,如疾风吹过;但见两边树木,往后疾闪,化作残影。
现在若再跟大白比一趟脚程,那大家伙,肯定撵不上自己了。飘飞在茂密的草树之中,任平生不禁想起年初在南头岭,那一番从此改变了自己人生的遭遇。
当那生死未卜,九死一绝望之时,谁又能想到,我任平生也有今天。除了暂时不敌那强大武馆的黑衣馆主,在这地方,我就敢喊一句舍我其谁了。
感念及此,不由得踌躇满志,但闻风声呼呼,见林荫漠漠。
漠漠林荫中,寂静得鸟兽无踪,鸦雀无声。
这样的寂静,在此山中,非同寻常!
任平生的心境,也变得如同寂寂古井,不起波澜。
几道细微的气机波动,如微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也触动了他寂寂无波的心境。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凛冽杀气,欲致人死地而后快的杀气。
几个破空而来的小黑点,出现在前方的漠漠林荫之中。
“不好!”正身体凌空,飘飞向前的任平生暗呼一声。他连忙拧腰发力,身形打横,硬生生的半途坠落在地。
“嗤嗤嗤”几声轻响,几支来势极强的羽箭飞过,一闪而没;有两支,几乎就是贴着自己的身体飞过。
观那来势去势,是用复合黄杨木弓,发出来的铁头羽箭。
即便是自己日常和父亲狩猎猛兽,也用不上如此强劲的弓箭;那么不归山上有此一物,显然是特意为他任平生量身定制的了。
所以他用不着庆幸躲过一劫,因为对方,不可能只此一击。
还没来得及翻身而起;一阵极强的危机气息,瞬息笼罩了身周上下,一整片小天地。
只见一面由铁条纵横交错而成的巨大铁栅,凌空飞荡而来,掠过一排树影,往任平生躺地之处罩下。
铁栅上,一排排尖利钉齿,犹如狼牙,锋刃闪出点点寒光。
若是他刚才下意识向上跃起,无异于自己送死。
那铁栅极大,就地一滚,势难躲开。任平生急中生智,就地往侧面翻滚之际,顺势铁剑出鞘,往上划弧一斩。
剑意凝练的一剑,如风卷大漠,飞沙走石。
只听“砰”的一声,金铁相击,铁栅急坠之势,竟在一滞之间,变成了横飞而去;远远落地,砸得草丛灌木,枝叶纷飞。
任平生铁剑在手,已经一跃而起,蹿上一处高高树杈;他已经很清晰地感知到哪一股浓烈杀气的来处,就是前方数丈之外,那一片藤蔓丛中。
身形未及在树上立足,他凌空送脚,在树杈上轻轻一点,身体几乎化作一道残影,往那藤蔓丛中斜斜飞去,飘飘若仙。
这一连串的动向疾变,一气呵成,不容对方有任何反应。
铁剑已出,锋刃上的蓝焰流转,熠熠生辉。他根本不管人在何处,这一剑,会直接劈开整个藤蔓笼罩的那一方小天地!
震怒的天威之下,将蝼蚁不生,更何况一个大活人。
用这种对付野兽的小手段,来对付猎人家的小祖宗,你敢说这不是找死?
眼看着扑面迎来的藤蔓丛,任平生杀意已浓。
草树纷飞,断枝四溅!那一大片蓬松藤蔓,瞬息间踪影全无,只剩下一片光秃秃的土地。
就在藤蔓炸开的瞬间,一袭青影,恰好从中奔出,饶是如此,那一剑天威的余波,仍是将那青影震得踉跄跌到;那人身上的青衫,破损甚多。
青衫人巅巍巍站起身来,如筛糠般颤抖着,面如土色;身上原本流转极盛的拳意,消散殆尽。
这人,赫然便是上河寨琅上道师仅剩的后裔,祝田蛟。
“哟,是任……任平生老弟哪。”祝田蛟神色尴尬道,“我说第一次学你们狩猎,咋就这么顺利来着。原来是老弟撞破了机关。实在对不住,对不住……”
祝田蛟喋喋不休,“好在你本事逆天,这么点小意思,肯定是不用放在眼里的了。要换成是别人,还真麻烦大了。”
任平生只是冷眼看着他的惊惶失措之下的拙劣表演,不发一言。
这条山道,其实没有正儿八经的道,处处荒草丛生;十分难走。周边的乡民都清楚,也只有爬山涉水如履平地的猎人父子,才会经常从此路过。
祝田蛟,当然不会不知道。
他在上河寨长大的,铁匠铺每年年终歇业的日子,他就算没关心过,当然也很容易打听到。
祝田蛟心中,天人交战,苦苦想着再说些什么有用的话语,能稳住对方的剑。
“那么下次,小心点。”出乎意料的是,任平生竟然就此收剑归鞘,“再遇上时,我的出剑,会更快。”
然后他转身走了。
在不归山上,这种不成气候的敌手,没必要赶尽杀绝。更何况,对方只是个跟自己一样,已成孤儿的少年。
祝田蛟那份武夫心境,没有个三两年,怕是绝难恢复。
任平生没说的是,对方能从藤蔓中脱身而出,其实是自己出剑之时特意留下的一线余地。
对你师傅贾半聪的拳法身法,拳罡气机,我任平生,可比你这作为嫡传大弟子的祝田蛟,要熟悉多了!
那一剑要的,就是祝田蛟的绝望,任你如何苦练终生,都将复仇无门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