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平生,方懋二人,本打算跟红脸儿与一千棍好好商量一番,毕竟留下了金敖一条小命,并让他继续坐镇青遨宫,那就只能让两只同为猴妖的属下门徒,败兴而归了。权衡利弊,要伪造程程的死信,最理想的方式,还是与金敖合作。
不曾想一千棍来倒是来了,但他当下的状态,一心只想破境结丹,对于娶妻生子,繁衍后代之事,根本就没有半点想法。所以这些妖魅若要处置,老猴王的意思就是放归山林,任其自生自灭。但对于接手青遨宫,老猴王倒是志在必得。
但既然任平生与金敖有了别的约定,对于一千棍而言,也不算遗憾。毕竟以后主要的事,还是跟着师傅修行。倒是童子之身的红脸儿,有点闷闷不乐;原本有好几个兔魅狐妖要跟他的,如今算是竹篮打水了。
当年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家伙,身边的女子变成了自己的枕边人,想想就来劲啊。只是没想到那本该不共戴天的家伙,居然跟在老大身后,点头哈腰出来了。
金敖在那瑶池边上,做了一番痛心疾首的表态,今后要痛改前非,专心修行,福泽一方云云;愿意留下的妖魅女子,可以留下,不愿留下的,悉听君便。那时的红脸儿,还死皮赖脸地觉得自己有点希望。然而当他看到二十二名妖女一个不落,身姿妖娆地奔向那张白玉床时,便再也呆不下去了,自己一个人垂头丧气率先离开。
因为事情有变,方懋本来急于去往同窗学子的宿营地那边,给当时参战的人,面授一些机宜。但任平生阻止了。
“哪个看样子有点吊儿郎当的,叫什么了?”
“申功颉。”方懋不知他干嘛单单问了这个,“怎么了?”
任平生道:“那家伙,估计是个不嫌事多的主,该说不该说的话,这会儿早说过了。所以也不急在一时,在他们下山之前能交代清楚就行。西乔山那些人,应该也不至于无聊到要拿方凉道院的年轻学子一一盘查。万一问道,应对得体就是了。可惜,救下程程和一千棍的,不是那结阵凿阵的那三个人;否则的话,他们言语之中,就不会提到程程太多。”
方懋大为叹服,“小小年纪,如此洞察人心,不容易啊。”
任平生心境之中,没来由的有些酸楚。那些年在不归山上,若不是处处察言辩色,揣度人心,会活得更加不易。
所以万一遇上真心敬重自己的人,他都会很珍惜,甚至比自己的命更加珍惜。
遇上对自己有所图谋的人,他会更加阴险狠辣。
药王橘树下,在程程的帮忙之下,小积壳竟然用那些倒塌在地的板木,重新架起了两个简易的窝棚。一个四面挡风,顶上也盖上了茅草,把施玉清的床围在其中。另一个,则才刚刚拼了三面板墙,如今正在盖顶。
一看众人安然回来,小积壳十分雀跃,连忙不着痕迹地跟老爷邀功。
“老爷老爷,那道爷的屋子,我试过了,虽然还有些漏风,但肯定不会太过冻着他了。顶上是先覆了木板才盖的茅草,一般的雨雪,肯定没问题。”
说到这里,小积壳便有些低落起来,“老爷,可惜天就要黑了,给你哪一间,只能先把顶上盖了,希望能勉强挡些雨露,藏不住风了。”
任平生狠狠搓了搓那小家伙的胖脑袋,笑道:“有心了,很好了。只不过,给那小姑娘住吧。我晚上不住这里。”
“啥?”小积壳有些着急,“老爷,这到处荒山老林的,再怎么漏风,也比在外面强啊。等明天,我就跟老头儿和红脸儿一起,给你盖间完完整整的木屋。”
任平生知他误会了
自己的意思,正色道:“明天也不用,后天大后天,都不用。你们自己想怎么住,就怎么盖好了。我白天都会在这,但晚上,无论有没有房子,我都会在雪山顶上。”
方懋对此,有些匪夷所思,却也没有多问。一千棍隐隐猜到,这也许是师傅的修行之一,连忙问道:“师傅,我能不能跟你上山?”
任平生摇摇头,“给你喂剑,白天就够了,你要是嫌不够意思,晚上可以自己修炼。你也知道,你们的修炼,我不大懂。”
他指了指方懋,继续道,“但我这位师兄,却也是练气士中的高手,若有时间,你们或许会有很多共同语言。”
一千棍当然看得出方懋的书生气质,所以十分虔诚地作揖为礼,“有劳师伯多多指教了。”
方懋还了一礼,客套两句。他对一千棍,说不上喜欢,也不反感。今天跟着这个半路捡来的小师弟,已经突破了太多的底线。先是公然让门人冲到别人老巢,瓜分嫔妃美妾;再而以力压人之后,与那些为祸人间的妖魅合作撒谎;而在这座山上,更是与一众山精妖族为伍。
这种事情,家教森严的方懋,以前连想都不敢想。
之前那金敖落魄之际,他有恻隐之心是不错,即便没有那恻隐之心,他也只会当机立断,为民除害。所得财物,当行那劫富济贫之举,分给山下那些曾深受其祸的穷苦百姓。书生任侠,这才是该有的侠义之道。那会像这个小师弟,趁人之危,以生死厉害要挟;还将人全副家底洗劫一空,尽入自己囊中。
这倒不是他方懋不缺钱。修行本就是个无底洞,书生修道,就要加倍的穷困潦倒,捉襟见肘。没有那搜刮一方民财,独占一方山水的道家宗门可以依靠,他方懋读万卷书之余,要行的路,何止万里。只不过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所以像今天这样发一笔横财,方懋也是生平第一遭。对方懋而言,任平生劝他留下的观照镜,已是一笔生平仅见的天降横财了。
但晚饭过后,任平生把方懋叫到一边,打开哪只芥子囊时,才真正把方懋震惊的无以复加。
但就这只芥子囊,若是明码标价,方懋自问终自己一生去攒钱,都买不起。哪曾想里面所藏的天材地宝,灵物法器,竟是足以堆满他在书院的那间陋室。
最为珍贵的,是哪只麒麟雷火丹鼎。任你富可敌国,这种东西,都可遇而不可求。
另有一本大有古怪的线装古籍,名为《枕中集》,虽不是什么修行秘诀,书中所载,也是些天时节气,失灵吉凶之类的玄门方术,但那本书籍本身,却是件不可多得的法宝。若得其施放之法,即便不是修士,都可随时构筑一座物候时令尽皆颠三倒四的小天地。其牢固程度,相当于一位金丹客,以自身修为隔绝的小天地;入侵之人,势必深陷迷局,身不由己。
还有那整个含沙屏中的七彩含沙,也尽数被任平生收入囊中。先前那金敖说这含沙屏只能在山水契合的牙巴山中才有作用,这个谎言其实早已不攻自破。因为界山东坡之下的岩洞位置,便是因红脸儿在洞口偷偷洒下一把含沙,而被金敖发现的。
其他各种天材地宝,看得人眼花缭乱。包括小积壳可以用来炼制阴阳二属本命物的一瓶临冥水,一方廉贞石,分别是十分罕见的纯阴纯阳之物。
所以接下来的时日里,任平生除了为施玉清疗伤,应该也可以为小积壳完成本命物的炼制。
除此之外,芥子囊中,还有十数颗类似铜钱的东西,材质却十分怪异。
其中七颗,类似黄金制成,任平生没有用过黄金,却也偶尔见过。这种钱币的样式,却
是闻所未闻。钱币跟俗世金币一般大小,也是圆形,中央却无方孔,正面有“五气归元”四字,而背面,则是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上清童子”。
更为古怪的是,以望气术祥察,这种钱币的材质,似金而非金。一颗钱币内中蕴含的五属灵气,不输于一座风水中等的小山头。
另外还有两种一样形势大小的钱币,一种是白玉材质,共有四颗。只不过这种白玉,天然有寒气挥发,一出囊中,便已让两人感觉遍体生凉,心神宁定。这种钱的正面,有“天命负薪”四字,而背面是“岁余舍得”。这两面题词,倒是感觉十分工整,只是全不似钱币该有的意头,而是颇似文人墨客无病呻吟的口气。
另外一种只有两枚的钱币,也是玉质,却是青玉。此种青玉放在两人之间,却是遍体生暖;那阵阵熙和气息,便是一间不大的屋子,恐怕也能填满。正面的文字,是那古篆的“乾天聚瑞”和“造化迤逦”。
任平生将那几种钱币放在掌中搓来搓去,随手来两下“跳楼过桥”之类的抛石子游戏,有些无聊。
“这东西,能换银子不?”他大概觉得除了材质十分难得,灵气特别丰沛之外,这东西着实没什么意思。
方懋瞪大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东西,你不认得?”
任平生很理所当然地摇了摇头。
方懋神色有些古怪,却还是一本正经解释道:“那个似金非金的,叫上清铢,西碛精金制成。这种精金,产于西碛州西部的孤渐道中。有刑徒流民常年居于西碛,以采金为生;广信州宗门,则已深入西碛贩卖精金为业。将精金从采金人手中,贩往西京护教军团白水坊铸币,一枚上清铢,千两雪花银。上清铢材质本身,也可作为一座宗门道场的灵气补充。所以山上宗门之间的生意往来,白银黄金,都不甚受欢迎。而上清铢却是永远保值的硬通货。更何况,一些天才地宝,山上物件,动辄数十万乃至上百万两银子。有谁会几大车的银子拉着去买东西的?”
“那种白玉的,叫岁余钱,一钱百铢;寒冰玉制成,产于北荒西北苦寒之地。北荒是狂人的天下,并无人类定居,只有修士艺高胆大者,前往那苦寒之地采玉,称为为采玉人。这些人每次采玉之旅,都要穿越狂人疆界,可谓九死一生。寻得寒冰玉卖给西京护教军团白水坊制币。岁余钱寒玉可贵之处,在于其生息,吞气呼阴,流转不歇,为淬炼三魂之灵物。”
“那只有两颗的,本名叫造化钱。但后来人们觉得那八字所言景象,煌煌然一番太平盛世,所以也叫它太平钱。再后来,多数人反而忘了它的本名,只知道太平钱。一枚太平钱相当于十枚岁余钱。这种钱乃北极冰原深海青玉制成。冰原之中,唯魔宗门人可入海采集,再经由中间人贩往白水坊。此玉材质,与那寒冰玉相类,功效却相反,其生息为吞气生阳,为淬炼七魄之灵物。所以魔宗人虽是太一道教的死敌,却一直没有赶尽杀绝,都是钱作怪。”
说话间,任平生已经将那十几枚钱币,紧紧攥在手心,手心微汗!
开玩笑,这十几颗小东西,搁以前的不归山上,可以买下整座上河寨了!那还是因为有那珍宝无数的祝家之故,否则,起码可以买下两三座同等规模的大寨。
“一人一半。”任平生郑重其事道。
“算了,你留着吧。”方懋大大方方道。
“好兄弟明算账。这是规矩,咱们读书人,得讲规矩。”任平生一脸很上道的样子,“里面的东西,除了那瓶临冥水和那块廉贞石,都一人一半。”
方懋爽快点了点头,顺便不动声色地吞了下口水,淡淡道:“也对,规矩终究是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