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号统一,皆打大汉赤旌,一团团红旗招展,一猎猎赤帜飘飘。
偏偏衣甲如乌合,兵器似奇缺,举着锄头木棍的步卒,使长杆石锤,箭囊里露着一簇簇骨箭的骑兵,皆有。
可一群穿的像流民蛾贼的马步军,却又队列划一,齐整,肃杀。军阵森严,煞映戈矛,军容昂扬,貔虎英豪。
万卒俱默骑骁啸啸,千旌共猎戎幕飘飘。
军威浩荡,杀气盈天。
城墙上站着的幽州文武,都莫名生出了城外列阵的赤帜军,比公孙瓒的三千乱哄哄的幽州突骑,更像强军的怪异感觉,居然是一路唱着歌过来的。
至于幽州屯边之卒与郡国兵,便是谁都无异议,与城外诡异的赤帜军相比,旗号衣甲一致的郡国兵,反成了乌合。
旗号一竖就行,衣甲一穿就行,如此森严齐整的军阵,踏歌而行的骁骑精卒,可不是一竖一穿就行的。
这真是幽州豪强家的奴兵?
女墙后的公孙瓒,同样脸色煞白,心里打突:“这是哪冒出来的强军?”
“这就是玄德所言的北方联盟?”
刘虞望着城下一片赤旗的海洋,同样一脸的不可置信,他只是在信上见过北方联盟,真正亲眼目睹,一见就懵了,不停的喃喃自语,“幽州地方豪强,竟狼戾虎行至这般地步?豪族奴兵且如此,那能驭之的玄德众兄弟,又是何等枭霸之器?”
“…嘿诶诶。”
城外军阵止步方一静,又突然平地炸起了个旱雷,遽尔一腔怪异的歌声响了起来,“铜锣无嘴闹喳喳嘿,呀咦咯呦。地主老财会上墙嘿,呀咦咯呦!”
就在沮阳城上众人闻山歌正懵的时候,就见一个扛着杆丈长蛇形头大枪的小黑熊,骑着一头小毛驴,单骑出列,咯噔咯噔的直向南门护河而来。
城外赤帜军全阵俱默,沮阳城上众文武鸦雀无声,唯动人的山歌,越发嘹亮。
城墙上的目光,全被单骑出阵的小毛驴战将吸引,耳朵里听着山歌,眼光一路跟随骑驴将至护城河边。
“唉呦俺滴个小毛驴啊,这河比俺娘下的面条都长,俺骑得又不是飞驴,咋过去嘛。”
张飞一路唱着山歌,单人独骑行至护城河前,低头看了看护河,挠了挠脑门,昂起头就冲城上一众正瞪大眼,盯着他猛瞅的幽州将吏嚷嚷,“看个锤子,跟俺比大眼睛?快把吊桥放下来啊,俺要进城见刘使州。”
“你是何人?”
“城下何人?”
“来将通名!”
“……”
一等张飞开口,本是雅雀无声的城楼之上,突然活了过来,纷纷朝城下喝问。
“…燕歌啖朱亥,人头做酒杯,张弓射胡月,飞马将不回。”
张飞单手一拍丈八蛇矛,晃动间虚扎了个枪花,之后斜矛向下一甩,昂头冲城上大喝一声,“燕人张飞,张翼德在此。”
报过号,又举矛对城头大声嚷嚷,“俺是北盟西乡长,俺大哥让俺进城见刘使州,你们他娘的快给你家黑三爷放桥,俺又不是老雕。”
“刘使州是哪个?”
女墙后的公孙瓒,对左右压了压手,倾身出墙垛喝问,神色疑惑。
“还能是哪个?”
张飞装傻充愣是一绝,昂头就来了句,“伯安公啊,俺们弟兄就是跟刘公开饭的,你谁啊?”
“啊?哼。”
公孙瓒闻声先是惊讶的啊了一声,接着便是一声冷哼,眉头大皱,使州的刺史官讳,哪是如今的刘虞可妄称的?
一气之下,也不对城下来人通名,只是冷哼出声。
“吾便是刘虞。”
刘虞闻声紧步趋前,倚立墙后微倾身朝张飞扬声,“虞乃假节郎官,奉天子命赴幽戡乱平叛,不可逾称使州。”
扬毕,才又大声问,“你就是玄德三弟翼德,何事寻见?”
“刘公,你现下可方便出城?”张飞昂头大喊。
“嗯?”
刘虞被奇怪的问话问的愣了愣,一旁的公孙瓒立即接声道,“赤帜军来意未明,刘公万万不可轻出。”
“唔?”
刘虞闻声又是一愣,侧脸看了眼身旁冷着脸的公孙瓒,不愿再纠结是否降吊桥的问题,只是回头不在意的冲护城河外的张飞,喊道:“本官暂不方便出城…嗯,你且与玄德往去东门入城,我在城内为尔等洗尘。”
张飞没理会绕东城的茬儿,而是又扬声问了句:“刘公,你现下可方便单独接信,回书?”
“嗯?”
刘虞彻底被问迷糊了,没多想,只是点头扬声,“可!”
“好。”
张飞闻声同样大脑袋一点,翻身跳下毛驴,拎着丈八蛇矛走开了几步,才又昂头对城上大喊,“刘公且接信,画个圈还俺就得。”
刘虞尚未表示什么,城下张飞入怀掏了张淡黄色的纸笺,继而随手朝矛尖上一插。
就在城墙上众人皆摸不着头脑的功夫,护城河前张飞小步疾走起来,行进间左臂微抬,右臂攥矛于后,突然一声暴喝,手中丈八蛇矛离手而出,朝城上飞掷而出。
“咻!”
“哐!”
先是一声飞矛刺空的啸叫,一道黑光从护城河外,瞬间斜飞上墙,女墙后站立的幽州官将方本能的一蜷身,头上就是“嘭”的一声闷响。
遽尔,是一阵嗡嗡的颤鸣。
城上众人下意识扭头去看,就见城楼水磨门楣“沮阳县”三字正中,正插着一杆矛尾不停颤动的镔铁长矛。
“…嘶。”
“李广射虎,中石没镞?”
望着嗡嗡颤鸣的丈八蛇矛,城上顿时一片吸气的动静,一众幽州突骑将佐,更是骇然色变,不由大哗。
“苦儿,你去。”
喧哗入耳,同样正昂头看矛的公孙瓒,眉头一皱,横臂指了下矛下不远站着的严纲,又挥臂朝插在城楼上的丈八蛇矛一指,不耐烦道,“取下来。”
“是。”
严纲抱拳大声领命,转身叫过几个守卒,把城角楼外的缒城梯抬上城楼。
士卒取梯攀上望楼三层临闾,梯子方从城楼歇山顶重檐吊下,严纲也不卸甲,单手一拉软梯,攀梯而上。
“…喝。”
或是绳木梯上荡着不便借力的缘故,严纲左手攥矛朝外一拉,没拉动,本能就是大喝一声,再加力猛拽钢矛。
还是没拉动。
插在城楼水磨石门楣上的丈八蛇矛,就像是楔入石内的铁钉一样,任严纲“喝喝哈哈”拽来拽去,就是拔不出来。
“…那骑毛驴的黑皮将,方才说他是哪个乡的乡长来着?”
“这是乡吏,还是熊罴啊。”
“神力呀。”
“吾乡若是有此熊罴游徼,怕是徭赋易征的多,贼亦不敢轻犯。”
“我观此矛通身镔铁,怕不有六七十斤重量?”
“常人举且不易,一掷数十丈,这要掷中人还得了?”
“透心凉啊。”
见公孙瓒麾下以勇猛著称的前锋将严纲,拔矛久不出,城上又是一阵骚动,文吏更是窃窃私语,昂头观矛惊叹,左右视突骑将佐,则面露嘲讽。
“叔纬。”
公孙瓒快气疯了,一声暴喝,喊过单经,挥手让其去帮丢人现眼的严纲拔矛,倒是没忘了愤声多吩咐一句,“先把矛上信,予刘公取来。”
“是。”
单经冷声一应,一把拽下身披的风斗篷,未怕软梯借不上力,重蹈严纲覆辙,谨慎的叫过几个守卒,搬木梯过来。
单经吩咐士卒搬梯的功夫,闻身下众人鼓噪,早臊的满脸通红的严纲,已经伸手把矛尖上插着的信,一把拽了下来,随手朝下一扔。
梯旁不远的县吏,不等吩咐就俯身捡起信,恭送刘虞手中。
“嗯?…啊?”
刘虞接过被撕扯成两半相连的纸笺,一展开拼起细看,顿时就是一愣,不由诧异的呼了一声。
惊呼引来了身旁好奇的公孙瓒,勾头一看,立马暴怒,“胡扯。”
摊开的信笺上内容极简,不过上一行:“闻刘公被公孙伯珪禁锢于沮阳城中,职等星夜救驾来迟,仓促间不明此中虚实,还望伯安公示下。”
下一行,恰好在半撕开的信角一边一句。
左侧为:“身不由己,不动声色即可”,右侧是:“此乃流言,举臂呼玄德吾侄可也。”
最后,是朱笔勾红,杀气腾腾的一行汉隶:“若伯珪苟存等夷之志,职等必诛其于此!”
“荒唐,气煞吾也。”
公孙瓒怒气勃发,气的浑身发颤,不在于被冤禁刘虞人身,而是一群没听过的杂鱼,都敢指名道姓的要诛他,不由得羞怒交加。
羞的是以他公孙伯珪在幽州之勇名,竟沦落到阿猫阿狗都敢启衅了么?
怒的是城外这群刍狗草庶之狂妄,真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玄德吾侄。”
公孙瓒怒的眼睛冒火,一旁的刘虞却倾身探出女墙,按照信上的“暗号”,挥手朝护城河外大喊,“此中怕是误会,老夫北上沮阳,便是来迎伯珪凯旋回军。”
一喊之下,才发现护城河外,又多出了三马三人。
“刘公容禀,玄德未至,此时正坐镇中军。”
张飞万人军阵前的单人秀一完,李轩三人就拍马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