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他身披金甲,身形也变得更为壮硕,狂暴蒙血已至。知他决定试险,不再劝阻默默跟在他身后一并下山。
行至山脚处热浪开始翻涌,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幸有大雨不断为身体降温,不然连这里都待不住。
“不疫,再进一步便是火海,你想好了吗?”
嬴不疫看着格外严肃的姜飞白一时间有点不太适应,本不想嘲讽他但还是没忍住:“痴货,我不是要下火海,就是来试试温度看看能不能抗过去。你该不会以为我要徒步走到中间吧?如果能下也是你御剑把大家带到正上方再下。”
火海将近,他气沉丹田故作勇气,抬起右脚迈了进去。
一步踏出,火势陡然而起,千万火蛇不惧骤雨奔袭而来。若是人或大妖,亦可举臂格挡,但此为火烧所有抵御方式都是徒劳。
仗着金甲护体,开始还是可勉强支撑,再走几步便发现不那么轻松了。身上的金甲在火焰的反复攻势之下,竟如真金一般作融化状,然而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被火焰包裹之后,灼烧之感传入脑海,刚毅如他也被侵蚀。原本清澈的双眸再次呈现血红色,身体不受控制地耍起招式,外人看来仿佛疯了一般。
他们又哪里知道,火焰腐蚀心志,嬴不疫此刻掉进了内景之中。
说是内景又与之前不同,之前的内景展现的都是“未来”幻象,例如在嬴极高塔,大掌教引导他身置内景,厮杀异族也好拯救亲旧也罢,这些幻象无疑都是因担心发生而出现的。
而此刻的内景幻象--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
那只瞎眼鹰,路上劫匪,姒天京,赢烷父子,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异族甚至还有姒书容,纷纷齐聚一堂。墨绿色的脸,全身散发着淡粉色的灼焰,全部就扭曲着身子,目空一切朝自己走来。
看着这些令人憎恶的形象,想着他们做过的腌臜事,嬴不疫红着眼冷笑道:“杀的了你们一次就能杀你们一万次!今日非要将你们打到魂飞魄散,非把你们从世上彻底抹除不可!杀!杀!杀!”
或许他也没想到,眼前的人无不是他曾经最恨也最强大的敌人,哪个也有机会将他置于死地。但此番冲撞过去,却发现这些人已经弱得可怜,轻轻一碰便烟消云散。
在击杀的过程中,淡粉色的火苗不经意间沾到了手上。奇怪的是这些火焰没有带来丝毫的不适感,只是看起来有些别扭。
嬴不疫轻一击掌,掌风将火苗轻松冲散,一切平静如初。
轻蔑一笑道:“不过如此。”
眼前之景也从“内景”中跳脱出来,映入眼帘的地方很是熟悉。看着满地的龟裂与深黄的土壤,与业火谷别无二致,却不见了蹿腾不息的火苗与亘古不变的大雨,还有高悬于天的太阳。
他没有发现日头已然隐去,毕竟此刻大地万物清晰可见,谁也不会在明晃晃的白天刻意抬头,看看太阳是不是还在头顶。
想着李浮指认的缝隙就朝中间地段大摇大摆地走去。
他似乎忘了,这一生从未如此跋扈前行,也没有注意到身后没有了伙伴的踪影,仅是这样潇洒地走着。目的也很简单,找到通往暗室的缝隙,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它却是忘了。
这段路明明不长却走了好久好久,但功夫不负有心人,费尽周折终于走到了谷内中部,通往暗室的缝隙近在咫尺。
刚要进入大地竟在瞬间被黑夜笼罩,在这独一无二的黑暗中最顶级的夜行猎手也不能看清丝毫,就像盲人眼中的世界。
这是黑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黑是可见可描述的,这里却空无一物,非要说更硬要描述,这里就像是--虚无。
突然!谷中不知何时站满了人!就像突然冒出来的一样!每个人身上发出幽绿色的荧光,脚不沾地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脚,直勾勾地悬于地面。
有的四肢残缺,有的中空腐烂,有的仅剩一颗毫无表情的面孔,更有甚者……单纯是一只被钉上钉子的血色眼珠。
它们默默地包围着嬴不疫,一动不动。任由他肆意挥舞,不惧他施展神通,不可触摸但可穿过。
“我就知道,仍在其中一直没走出去过。”
嬴不疫低头一看,发现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了,于是便发出这样的感叹。
此刻若有面镜子置于身前,就能清楚的看到,镜像中已经没有自己了!
原来那淡粉色的火焰从未熄灭过,只是变成了虚无之火,一直侵蚀着他。可怕的是,整个过程中没有任何感觉,潜移默化中一点点归于消散。
“没有了就算了吧,”嬴不疫心念中幻想双手合十双腿盘起闭目而坐,轻道,“慈悲。原来这是古战场,战况之惨烈耸人听闻,无尽的惨象归集于此。谷里的火是心火,是怨火,是冥火。漫无世界的恩怨在此纠缠,恨、憾、痴亦于此盘桓。不入其中,焉知其中真意?我渡不了你们,但也请放下退散吧。”
双掌开合,身体于“内景”中重现,金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清灵蒙血状态,双目清澈似要看透这地上摩诃。
本以为所有一切到此为止,“内景”也该散去。岂料谷中之“人”莫名动了起来,好似脱缰野马般朝自己奔袭而来,这种情况与预想完全相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应对,单脚踏地跳将起来,瞬间闪至进谷之处。
退出时发现,似有无形的屏障在阻拦自己,抡起拳头砸了过去,整个“内景”犹如琉璃坠地,四散破碎。
火仍燃,影尚在,日高悬。
而清灵蒙血状态未改,假亦真,真亦假,假假真真,真真假假,如何又能分得清呢?
跃回山脚,众人焦急地凑了上来。
“开始我当你不行了呢!金甲都被烧没了,”姜飞白急道,“刚商量要去救你,你却突然端坐火中。那些火似乎有些怕你,飞扬的火苗竟变为风中残灯忽明忽暗,发生什么事了?”
嬴不疫简单描述了一下“内景”中的场景,也告诉了大家这里是古战场的猜想。
姬雨泽苦思冥想一阵,挠头道:“没听说这里有什么战争啊?史册上也没记载啊,此地这么出名,若真有不会没人提过。”
“没看出来,”姜飞白挖苦道,“你还是个读书人,连史册都知道。”
“有斗嘴这精神头不如琢磨琢磨怎么进去。”李浮劝阻道。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在嬴不疫身上,感受到这些充满期待的眼神,无奈道:
“你们也看见了,我也被逼退了。就算看见了什么,也是在自身的内景中,幻觉所致做不得真。反正我是不信什么亡魂作祟这一说的,人死灯灭不易之理。要真有亡灵,哪儿还有这么多世间纷乱,人皇魂也足以镇压一切了。”
“那怎么解释飞白体内的鸾鸟残能呢?”姒天岚辩驳道,“经过这么多事,足以证明《山海经》中对神的描述都是存在的。我一直很好奇,作为佛域人口中常念摩诃,为啥就不信鬼神之论呢?”
“存而不论呗,”李浮御来了块大石头,众人默契一同坐下,“我道域还有什么抓鬼之术呢,经过反复论证连我们自己都看透了:就是江湖骗术。一直没告诉你们,我内景还在阴曹地府呢,东岳大帝都让我喝退了。如果东岳真的存在,动下指头也够让我该魂飞魄散了,哪可能容我放肆咆哮。”
姬雨泽也来了兴趣,激昂道:“我反正是信的,不然就是否定大魔爷。不疫你想啊,为什么在别的地方你看不到这么特殊的“内景”?就说明这个地方非同寻常,说不定就是地狱。俺这边遇到点事儿就烧香求助大魔爷,以避免堕入地狱。我在心中也经常……”
“那是你杀孽太重,求个自我安慰罢了。”姜飞白打趣道。
姬雨泽翘着二连腿抖着脚反驳道:“要论杀人,你姜牛子刀下亡魂比我只多不少。”
“但我不求三清爷宽恕啊,”姜飞白无所谓道,“杀了就是杀了。要是真有亡灵鬼怪那真是再好不过,小爷一身道域法门用好了说不定能杀它两次,阳一次阴一次。可惜了,没有。”
姒天岚搓了搓手笑道:“咱们本来要研究怎么进入暗室的,咋就讨论上鬼神了?”
“怪我,”嬴不疫捂脸道,“这话题是我勾起来的。”
“怎么把这茬儿忘了,”姒天岚拍了拍额头,“到底有没有鬼神精魄,问问活得长的玩意儿不就知道了?”
言罢唤来肥遗,把问题一股脑倒给了它。
它耐着性子听完了姒天岚的疑问,吐了吐信子又钻回土里。
姒天岚细品着它的话解释道:“它说它理解不了什么是鬼神,可确实见过非常厉害的人或者大妖,虽没有人皇强悍但手段也足够诡谲,如果称这些人为神那就是有神。最后它还反问了我一个问题……”
“啥问题?”
“它问我们从来有没有考虑过,不管多非常厉害的人终要死去,就算最强的大妖也没有无尽的岁月,转生也好残能拼凑也罢,终有彻底消散的一天。他们归去后,生前积攒的内劲与记忆何处去了?”
此问一出,所有人都怔在原地,没想到肥遗此问竟直逼鬼神本源。纵使生前呼风唤雨叱咤天下,死后也要化为白骨,就算是白骨亦有成为齑粉之日,可本领神通呢?记忆经验呢?难不成凭空消失了?还是以其它什么形式归于自然了。
“难不成这种归于自然的过程,就被理解成为了鬼魂?摩诃、阴曹或者地狱,就被刻画为收集容纳这些劲力的地方?”嬴不疫自语道。
“佛域摩诃,道域阴曹,魔域地狱,”姒天岚起身道,“而我封域称之为--黄泉。”
嬴不疫盯着熊燃火谷,若有所思道:“生于空,不散于空。天地如似万象,一招一式都生于其中。宇宙则是枷锁,一呼一吸难逃其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