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亦哲驱车回家。
五月底的天气,已经渐渐闷热起来,只是夜凉如水,按下车窗,晚风仍带着冷意。
他想起青淡灯光下,若素犹豫纠结,不晓得是抗拒还是承受的表情,忍不住微笑。
是他恶趣味罢?
其实,是想吻下去的。
只是,对着惶惑不安的若素,不是没有趁人之危的嫌疑,刹那工夫,他脑海里已然百转千回,到底还是没有吻下去。
他浅浅地笑,心间柔软
回到家里,安亦哲在客厅里遇见还没有睡的大哥。
安亦军拍一拍沙发,示意弟弟过去坐。
“总这么两头跑,不累?”
安亦哲转进厨房,为自己倒一杯果汁,返回客厅,坐到兄长身边,耸肩,“还好,并不比以前执行任务时辛苦。”
安亦军点点头,他是军人,自然晓得其中艰苦,“昨天老爷子说的话,你仔细听进去了没有?”
安亦哲扬睫,望进兄长眼睛里去。
昨天送若素回家,他如约到英生处吃饭,不意外看见英氏一门和自家父母兄嫂在场。
安亦哲知道老爷子极喜欢温琅这个儿媳妇,虽然嘴上并没大肆宣扬,然而行动上已经教所有人知道,为难温琅,便是为难整个英家。
所以温琅曾经的一段婚姻所遗留下来的麻烦,很快销声匿迹,再没有人不识相地,拿旧事做筏子,给温琅难堪。
老爷子喜欢儿媳妇烧的家常小菜,又担心儿媳妇上门,一则拘束,二则使不惯英家大宅里的炊具,所以将家宴安排在儿子媳妇住的石库门房子里。
他到的时候,冷菜已经上齐。
英生见他进门,便似笑非笑地建议,“爹爹姆妈,亦军迟到,应该叫他自罚三杯,不然不放他过门。”
他看见英妈妈拍英生的手臂一掌,“阿二要开车的,你别起哄。”
说完又招呼他过去坐,“阿二,许久不见你过来玩,最近一定很忙。”
安亦哲向老爷子,英妈妈和自家父母打招呼,然后落座。
一旁大哥大嫂正在努力让囡囡在人人多场合不那么害羞,多多与人交流。
英大哥家的男孩儿泽普,取出手机,调出游戏给囡囡玩。
两家人气氛融洽如同一家。
温琅来来回回,上了数道热菜,英生便拽住她的手,再不肯放开,“厨房还有几道菜?已经够多,你坐下来吃饭!”
语气霸道,可是眼神温柔。
众人哄笑,说英生心疼老婆。
英生挑眉,“心疼老婆,天经地义!大哥姐夫,难道你们不心疼老婆?”
英大哥英雄与安亦军齐齐笑,被英生拖下水,哪里好说个“不”字?
英生又将视线转向安亦哲,“你别一个人在那里得意,赶紧结婚,你就知道,老婆娶回来,是用来疼的。”
安亦哲忙举起双手,做投降状。
英生傲骄地“哼”一声,继续给老婆温琅布菜去了。
吃过晚饭,两家人移师客厅,吃水果看电视,其乐融融。
英老爷子喝了会茶,与长孙和小外孙女略玩了会儿,便招手叫安亦哲,“亦哲,有没有兴趣陪我下一盘?”
安亦哲点头起身,“恭敬不如从命。”
他下棋,师从父亲,可是父亲的棋,却是与英老爷子学的,说起来,都是一个棋路。
父亲和英老爷子下棋,一盘棋,可以下几天甚至个多月,常常冥思苦想走一步,便走开去做些别的事,过两天空下来,再走下一步,十分磨折。
除了英生,其他人都秉持观棋不语真君子的教条,时时看得肚肠根都觉得痒,也不发声音。
安亦哲陪英老爷子走到客厅另一端,取了棋出来,坐下来,摆棋子,开局。
老爷子今晚显然志不在棋,走了几步,便撂下棋子,道:“最近你做了桩大事,各路人马,反应很激烈啊。”
安亦哲闻言,不免眉梢轻挑,“风都刮到您耳朵里了?”
老爷子淡笑,“的确有人辗转递话给我,不过你知道,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一向很少插手。”
可是,该出手时就出手,是不是?安亦哲笑着以眼神说。
老爷子咳嗽一声,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此事可以雷声大,雨点小,亦可以于无声处听惊雷,端看你想要取得什么样的结果。”
安亦哲点头,表示知道了。
老爷子并不在这一问题上多费口舌,提点过,便抛到脑后去,笑眯眯说:“听你妈妈讲,最近交了女朋友?”
安亦哲看一眼笑得不知多和煦的老者,称“是”。
“什么时候带来让我和你英妈妈看一看?”
“您见过她的。”安亦哲笑起来,“就是英生婚礼上,那个神秘女郎。”
“呵,是她。”英老爷子吃掉两颗黑子,“那更要带来让我们见一见,谢谢她在紧要关头,挺身而出,转移众人视线。”
不等他答复,老爷子再度撂下棋子,“亦哲,你在我眼里,便是我的第三个儿子。如今英生已经成家,你也该考虑一下了。如果你认定了她,就把她带出来,介绍给所有人,不必藏藏掖掖。如果不是,英家也好,安家也好,都没有玩弄感情的先例,趁早放手!”
这话说的,语气已经颇重。
安亦哲听了,也放下棋子,郑重对老者说道:“老爷子,我是真心同她交往,并不打算玩弄感情。”
英老爷子颌首,“下午有我的旧识打电话过来,说他手里,有一段新闻视频,里头是你和女朋友在博览会园区手牵手接受采访的片段,请示我,是删,还是播。我暂时替你按下了,你有什么打算?”
“谢谢你,英伯伯。”谢谢你视我如子,也谢谢你,替素昧平生的若素考虑。“新闻播出来,也好,免得各位叔伯阿姨,总担心我个人问题,想方设法替我介绍女朋友。”
英老爷子哈哈笑起来,“怎么,已经有人为你牵线搭桥?”
安亦哲笑而不语,老爷子落子起手,“曝光恋情未尝不是好事,可以提升你的亲和力,只不过……”
安亦哲静静望向老人一双老辣睿眼,等待老人下文。
“……”老爷子笑一笑,“男人最要紧,是能保护自己所爱的人,无论风如何大,浪如何急,都不至使爱人遭受波及。这一点,我做得不好,你英妈妈年轻时候,跟着我,吃了太多苦。好在无论英雄还是英生,都比我做得好。你大哥也做得很好。”
老人说罢,伸手推开棋盘,有些话,点到为止,剩下的,还要靠年轻人自己去琢磨。
安亦哲便跟着起身。
这些年,他朝着自己决定好的方向,一往无前,然而骨子里,总有淡淡疲惫。只是他的工作性质,令他时时警惕,不可懈怠。
然而对着若素,也许是她对他别无所求,亦或是往日经历使她下意识抗拒探索他的生活,反而教他无限放松。
他脑海中浮现若素亦嗔亦怒的一张素颜,便淡淡微笑。
安亦军看见弟弟脸上淡而又淡的笑容,摇摇头,“阿二,你想清楚,当心假做真时真亦假,你想解释也无从说起。”
安亦哲自回忆里抬眸,“我知道了,大哥。”
安亦军颌首,身为兄长,他该提点的,已经提点过,但愿他这个从未上过情场的弟弟,能领悟爱情与歉疚之间的区别。
“赶紧上去睡觉!”他挥手赶最近两头忙,明显清减的弟弟上楼休息。
安亦哲喝光杯子里的果汁,拍拍大哥肩膀,“又怕打胡噜大嫂睡不着?我介绍你去看一个中医罢,总是等大嫂睡着你再睡也不是办法。”
安亦军微笑,“没关系,正好我也要查资料。”
安亦哲便不再说什么,上楼去。
回到房间洗漱完毕,躺在床上,他独自在黑暗中微笑。
大抵是那几份涉及最新科技核心技术内容的稿件分散若素的注意力,她今天并没有因为电视里出现他同她十指交-缠的新闻,请他吃排头呢。
只是不晓得过两天她回过味儿来,会怎样甩眉拉脸,不给他好颜色看?
他放松身体,将双手枕在脑后,与其等到有些难以拒绝的上司首长,介绍一个有雄厚背景,从小接受政-治熏陶,矜持有余,沟通不能的女子做女朋友,进而组成家庭,他不如培养一个可以与他同进退的女子,做他的妻子。
这样的想法,在他坚定自己从政的决心时起,就已经隐隐成形,只不过始终没有一个确切的人选。
直到若素再一次进入他的视线。
若素的坚强,若素的倔强,若素的愤怒,还有……若素的眼泪——心里有一把声音说,就是她了!
他接近她,观察她,试探她,然后日渐发现她的美好。
只不过——安亦哲翻身侧躺,望向窗外黑皴皴的夜空,不知道若素,能不能承受这一切?承受他将要加诸于她的身份与这重身份所带来的职责?
安亦哲闭上眼睛,其实他知道,若素一定会抗拒,所以——他利用若素对母亲的那份歉疚,利用若素想给母亲一个更好生活环境的急迫心情。
呵,安亦哲笑一笑,首长说,有人批他独断专行,其实,那人说错了。
他不是独断专行,他是心狠手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