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 还在担心?”
立于窗前的刘彻被东方朔拉开, 后者将窗户关上,将凛冽的北风挡在屋外,然后摸了摸刘彻的手臂。
一片冰冷。东方朔皱眉。
“我可不希望你成为大汉朝第一个冻死的皇帝。”东方朔将一个精巧的暖炉塞到刘彻怀里, 路出轻松的、戏谑的笑容。
“哪有那么容易就冻坏的?”刘彻不以为然,却把暖炉捂紧了, “小时候习武,只穿单衣在殿前蹲马步, 就算是冬泳也游得。”
东方朔倒是第一次听刘彻谈起儿时的事, 兴致勃勃地听着。
刘彻陷入回忆里,温暖的笑意融化了连日来诸事不顺的阴霾。
“朕与他们游戏,从来没有输过。”
“陛下, 这里只有我一人, 没必要说大话。”
刘彻不满,语速加快:“谁骗你?”
“玩捉迷藏, 你猜朕躲哪儿?”
东方朔想了想, 道:“屋顶上。”
“这倒是个好主意,阿嫣也是这么想的,其实上屋顶也不安全,找宫人问问谁用过梯子就知道了。”刘彻语气欢快,不待东方朔发问就滔滔不绝地说道:“张汤年纪最长, 不屑躲藏,我们总让他来找。老灌老郭一块躲在假山山洞里,张汤还没开始找, 他们两人自己就先吵起来了,可每回又总是分不开,一个走到哪,另一个跟到哪。至于李陵那个臭小子,一根筋,只要张汤冷哼一声‘挺会躲的嘛,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罢’,他就会老老实实地爬出来,其实张汤每到一处都会这么说,他回回上当,但谁也没提醒过他。”
“哦?”东方朔奇道,“看不出张廷尉少时便有如此天赋。”
刘彻得意地说:“这马屁拍得好,连张汤都找不到朕,那么朕的智力不是更上一层楼了?”
他故意让东方朔猜:“朕给你点提示,每次时间一过,他们回到殿里,都都会看到朕沐浴更衣,像这样抱着暖炉,坐在殿里吃茶。”
东方朔眼睛一亮:“陛下躲在池塘里?”
刘彻点头,突然想到什么,哭笑不得。
“张汤一直以为朕躲在厕中。”
厕,养豕圈也。俗称猪圈。汉朝的宫廷,是要养猪自给自足的。
“这不正合了陛下‘小彘’的乳名么?”东方朔笑开,屋子里其乐融融。
刘彻又说了几件儿时的趣事,不无吹嘘的意思,他的身份不用这么做就能得到一片尊敬敬畏,无需画蛇添足。可在东方朔面前,他却觉得很有意思,尤其是东方朔略睁大眼睛作愕然之状或者与自己一起朗声大笑的时候。
“除了跑两步就气喘还以此为荣的老郭,其他人的武艺放哪朕都是放心的,不会教人欺负了去。”刘彻比较起各人的武艺,道:“去年即位之后,没那么多空闲,身手反倒退步了……说不定现在只能勉强和阿嫣打个平手。”
“陛下事事都与人较劲。”东方朔指出一点。
刘彻理所当然道:“若是连他们都比不过,朕还当什么皇帝?你是没见过阿嫣,那般模样身姿,谁能没有一争高下之心?”说着说着不由心向往之。
阿嫣武艺很高强。
“是吗……”东方朔双眼变沉。
刘彻被东方朔突然这么盯着,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他为什么生气,却又不确定该不该说出来。
东方朔微笑,只是笑意没有达到眼底。
“陛下,我们手谈一局?”他高兴地建议。
“……”
将刘彻从前有饿狼后有猛虎左边明抢右边暗箭的四面楚歌中解救出来的,是北方的战报。
刘彻故作镇定地打开,视线空洞无焦距。
即便他拿出刚愎自用的姿态,对朝中的一切反对、迟疑的声音充耳不闻,可承受的压力不可谓不大。上有没有咽气的太皇太后和心怀担忧的王太后,下有百官万民,大汉朝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北方战事。
新皇帝是好是孬,就看这一仗了。
随着时间过去,国家财政也吃紧起来。仅仅是大军每天要消耗的钱粮,就是一个天文数字,国家的钱包也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首战必捷!
否则难堵天下悠悠众口。
刘彻屏住呼吸,脸色变了数变。
东方朔也难以镇定,脸上收起笑意。
他问道:“前线如何?”
刘彻面无表情:“露了马脚,伏击匈奴的计划败露了。”
“这是何故?”东方朔一惊。
“战报上说,军臣单于识出破绽,到武州塞时突然悬崖勒马,命令全军停止进军。改道进攻雁门郡,拿下一名尉史,供出全盘计划。”刘彻脸上无一丝血色,表情灰败:“惹怒匈奴,恐怕我大汉将有亡国之危。”
“东方……”刘彻低头看向败局已定的棋盘:“棋局如战场,就这么输了,朕不甘心! ”他神态转为癫狂,袖子猛然一拂,黑白棋子落在地上,发出一片弹跳的脆响。
刘彻抬头,展颜笑道:“骗你的。”
挫败不甘疯狂神马的,都是浮云。
“……”东方朔脸上的表情无法用语言描述。
大概勉强能用“卧槽”、“尼玛”这些词形容出内心百分之一的悲愤和苦逼。
“将战事当作儿戏,大汉堪忧。”
静坐许久,东方朔俯身,将棋子一颗一颗捡回来。
刘彻意识到自己的玩笑似乎开大了,为自己辩解道:“朕说得情形那么详尽具体,怎么可能在短短一封战报上说得那般清楚?明显是胡诌的嘛。”可惜效果不明显。
这样的解释和“我在地上挖了一个坑是你没看到自己掉进去”的推脱没什么两样。
东方朔仍然不理他,捡起地上掉落的棋子后,悉心地用帕子擦拭干净。
修长的手指把玩着光滑莹润的黑子。
刘彻将战报递给他看。
“你是对朕的兵马没信心,阿嫣有勇有谋,身边有李广老将军指点,还有卫青自带的上好风水,不会有什么差错的。”
东方朔扫了眼捷报,淡淡地说:“这么说,我被陛下戏弄,也是因为我关心则乱,自取其辱?”
“哪有那么严重……”刘彻吱唔。
东方朔此时已经重新整理好棋盘,问道:“陛下要黑的还是白的?”
刘彻松了一口气,以为事情就这么揭过了,立刻道:“黑的。”先下手为强。
坐在他对面的东方朔一个箭步逼近,刘彻只觉地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就被撂倒在榻上了。
东方朔的手向钉子一样牢牢地将他禁锢住,腰带很乖觉地没有挣扎,在东方朔的手里脱落。
“陛下要黑的,草民就给您黑的。”
刘彻瞳孔微缩,瞪着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墨玉做的棋子,对准了入口就要往里送的东方朔。
焦急道:“取不出来怎么办?”眼里透出一丝恐惧。
“草民就把白子吞到肚子里去。”
“那于朕又有什么用?! ”刘彻叫道。
挣扎,手握成拳,不留一丝余力地往东方朔砸去,却被早有防备的东方朔躲开。
“陛下的身手的确退步了。”东方朔一边讥嘲,一边拿布条将皇帝绑了。
第一颗有些疼,刘彻忍不住合拢了双腿,抬高腰部,连连吸气。
东方朔从床头取来药膏,沾上一些,又喂进去一颗。
受此大辱,岂能苟活?
刘彻气得浑身泛红,不住颤抖。
“朕不会放过你的! ”
“呵。”
“够了……嗯,朕今后不再悔棋就是……”
“陛下终于肯认输了?”
才不要!“……不管怎么样,这一轮……快完了吧?”
平阳公主恰好经过,她本是来请弟弟和东方先生用膳的。听到他们“下棋”正起劲,不便打扰,暗笑弟弟棋艺不精,静静离去。
文武百官们发现北方打了个有史以来最大的胜仗,陛下还是不高兴。
心有戚戚:皇帝喜怒无常,果然伴君如伴虎。
高坐于龙椅上,刘彻紧锁着眉头,脸色和身上的龙袍颜色差不多——汉朝以黑为尊。
他很想把腰部以下的部位割掉,臀部隐痛,双腿发软,委实坐立难安。如果缘由是腹泻,吃一帖药就好了,偏偏……他以后都会憎恨围棋这项娱乐活动的。
简略讨论了一下封赏情况,本来仗还没结束,是赏是罚难说,然而除了李广以外,其他四位都是年轻将军,明显是天子在培植自己在军中的势力,没有自掌嘴巴的道理。
刘彻声音冷峻:“匈奴受此大辱,一役折损四万之数,但实力犹在,恼怒之下势必凶猛反扑。各军囤积粮草,严阵以待,若有松懈,定斩不饶! ”
简而言之,和匈奴的战斗,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