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极乐寺内好不热闹。
那位京城来的人物,据说是内阁的首辅大臣兼刑部尚书,代皇上为大明百姓祈福。
雁然城倒是与平常没什么两样,依旧是黄沙漫天,日子是照常过。
朝廷和江湖,格格不入又极端的平衡。
胡离第三次拦下时越往嘴边递的酒杯,时越斜了胡离一眼,推出手掌与胡离对抗,但两三招就要败下阵来。
时越的一招一式都是徐季亲手教的,两招半教了快十年,用出来和徐季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师父这家伙不教好。
如今又教会了时越喝酒,三日喝不到酒就要上房揭瓦。
“师兄,这是我花钱买的,你要喝自己买去。”时越打不过便要张开嘴来辩。
“打赢我再说这些。”胡离轻哼了一声,随即把一壶酒都纳入怀里,转身离开大厅。
时越只好坐着干瞪眼。
胡离转身进了白怀水的房间。
难得白怀水在房间里老老实实待着,胡离把酒壶放在桌上。
“哟,又抢来一壶?时越有小金库啊。”白怀水取出两个杯子,放好,“倒是便宜了咱们两个。”
白怀水倒满了一杯,抿了一口说道,“真不打算与他们说了?”
“弱不禁风的师徒两个,少操点心更好。”
“无相禅斗八百年不出一个,就数你心思最重。”白怀水抿尽了杯底的酒水,把藏宝图摊在木桌上。
房门关着,两人凑于一处。
地图只有半块,但一角的梁王战旗虽有掉色尚能分辨。
“梁王地宫的传说流传了一百年了。有些想着撞运气的,大江南北的探路也没寻出个所以然来。如今是横空出了一张地图,想来江湖是要变天了。”
白怀水顾自说完,发现胡离正在发愣,拍了一下胡离,问道,“想什么呢?”
“我只是在想。既然是这么重要的地图怎么会出现在时叔叔的手里。时叔叔与梁王地宫有什么联系?”
“联系?”白怀水轻笑了一声,“怕是八竿子都到不着的关系。当年梁王造反战败,两万人受到牵连。但凡是和梁王挨上点关系的,不是死就是残。侥幸逃掉的谁会到天子的脚跟下当差?”
胡离皱了皱眉,白怀水一乐,说道,“揣了块烫手的山芋,还有心情想这地图的来历。要师叔看,明日一早到府衙走一趟,把地图甩在江豫脸上。这事儿就算结了,什么劳什子宝藏全与你胡离无干。”
江豫屏退了身侧的手下。
站在极乐寺门口,侧身时不时的往里瞧上一眼。
庙里的香炉飘出袅袅白烟。
和尚们皆换了新僧袍。
极乐寺建寺有百年,最高的那座楼,那楼旁侧有一座丘,丘上有镀金大钟。大钟隐于薄雾之中,若隐若现,只有钟声毫无阻碍的传了过来。
李廉清李大人正与极乐寺主持聊于一处。主持满口禅语,文官出身的李大人也当仁不让,两人一人一句,倒是有些相识甚晚的意思来。
白怀水从转弯走过来,慢慢的踱步,他的眉目清俊,发现江豫站在门口之时,他定在了远处,尾音翘起活像个登徒子一般说道,“哟,江大人站在门口喝西北风呢?”
江豫冷淡的瞥了白怀水一眼,没有吭声。白怀水脸皮一向厚得如城墙一般,只管自己快活就可以,他三两步跑过来站在江豫身侧,说道,“方才去府衙堵人,听府衙大人说起,才晓得江大人跑到极乐寺来当差了。夜里也要待在这儿庙里吃斋念佛。”
白怀水这张嘴比起胡离来,也是针尖对麦芒,毫不逊色。
“江大人,我师侄还不错吧?您考虑一下收了带回京城去?”白怀水眯缝着眼,尽心尽力的想把师侄从雁然城拔出去,扔到京城的大染缸里。
“怕你是舍不得,说这话有什么意思。”江豫终于肯搭理了白怀水一句,免了他独角戏的戏份。
白怀水抱着胳膊,扬起眉,眺望远方的黛山,终于扯到主题说道,“我哪怕再舍不得,也得舍得。胡离跟着大人您还尚能保全性命。胡离帮江大人办了案子,又拿着地图当了活靶子。这会儿大人您还在雁然城,没人敢明目张胆和朝廷作对。那改日大人回了京城奔前程去了,我那可怜的师侄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白怀水这一番话下来,毕恭毕敬挑不出半点错来,但该有的讽刺也是一丁点都没少。白怀水今日来寻江豫无非就是为了这个。
话里话外就是一个意思。
把胡离借去当了苦力,还要他去当靶子。他们无相禅斗是好欺负的吗?
江豫反而笑了两声,“你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白怀水。”
“情急之下,情急之下。江大人莫要见怪。”白怀水抿着嘴,状似谦卑道。
江豫盯着地上的石子看了一会儿,半晌之后说道,“祈福大典,雁然封城门两日。赶在正午之前,胡离离开雁然城。”
“去哪儿?”
“上墉城。”江豫抛出一个地点,“雁然的事情结束我会去上墉城。”
白怀水吊儿郎当的接了一句,“那我呢?”
“你?”
“在江大人身边当个小差也不错。”白怀水背过手,给自己捞了个位置,于是心满意足的背着手,大摇大摆的作势要往极乐寺里走。
五月甘二,西南上墉城。
胡离头戴斗笠,摇摇晃晃的坐在马背上。徐季一日瞧不见那瘦驴心就发慌,为了尊师重道,胡离只好抢了他师叔心坎上的摇光。
马蹄敲在地上的声音,听得分外清楚。
上墉,城门破败,守门的侍卫都寻不到一个。
胡离怀里江豫给的通关文牒没派上用场,直截了当的进了城。
城中,每家每户门窗紧闭。杂物分据家门两侧,仿若已荒废已经无人居住似的。
胡离走了大半条街,除了两棵孤零零各立一边的歪脖树之外,他一个人都没看见。
头顶一声阴沉的鸟叫声,胡离勒马仰头看了看天。
天像块巨幕,太阳寻不见,光亮晦暗。西南进入雨季,连天的雨不会停歇。这会儿屋舍的屋顶倾斜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房舍有规律的刷成白墙,白墙连着发暗的天,灰突突的一片。
那鸟飞走了,停在树的枝桠上,动了动眼睛看向街中央唯一的活物胡离。
这偌大的上墉城仿若一座空城。
他策马寻了两条街,才在巷子的深处寻到一家小客栈。
门窗依旧紧紧的关着,瞧不出有人的模样。
胡离抬眼看了看门口高高挂着的旗子,下马叩响了门。
听门内传来了脚步声,胡离便停了动作站在门口等,一会儿那门拉开了一道缝隙,只露出一双眼睛来。
门内人瞧见门外站着一个年纪不及弱冠,背负长刀的少年,他眯缝了眼睛,开了客栈的门把胡离迎了进去。
“客官可是住店?”
胡离应了一声,择了一桌坐下。店小二仔细的看了一眼客栈外,确认无人随后关上门并插上门闩,大气终于松了。
上墉城,白日街上无人,门窗紧锁。就连这客栈的店小二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城内怕是有什么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