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代贵族们的舞蹈,和许言印象中的华尔兹之类颇为不同。虽然同样是男女成双的形式,但舞伴之间最多只是面对面挽着手,绝没有男士托着女士的腰、女士扶着男士的肩这种动作。或许在这些贵族眼中,那样实在太不庄重了。
不过无论是哪种舞蹈许言都没有进场的打算。舞伴倒算不上什么问题,毕竟大厅里有的是单身小姐。问题是这种宫廷舞步对于舞蹈基础的要求并不低,零基础的人跳起来会相当吃力。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没那个心情。
而许言身旁的赛斯也不想再跳舞了。经过安德烈那么一闹,再被许言教育了一番之后,他的情绪似乎变得非常低落,愣愣地发着呆。
许言没有再去管赛斯,而是独自一人走出了正殿的侧门。
外面比宫殿里面寒冷得多。但对于头脑有些发蒙的许言来说,这种凛冽的寒风却是恰到好处。金碧辉煌的宫廷、不间断的音乐、来来去去有说有笑的贵族们……这种令许多人沉迷的场合,却让许言颇有些不适应。
“大概是在荒野里待的时间太长了吧?”他自嘲着,摇了摇头,甩掉了头脑中的烦闷,按摩了一下自己的额角。然后再睁开眼时,感觉便清爽多了。
就在这时,他注意到正殿旁边的亭子里有一个身影。由于整个人都包裹在长长的白色斗篷里,不认真一点看还真的难以将其与周围的白雪区分开来。
沿着扫清了积雪的小路,许言朝着小亭子里走去。迈开步的时候,他就已经可以猜到那是谁了。
听到了靠近的脚步声,亭子里的人转过身来。于是许言也就看清了那人的脸庞——果然是赛斯的妹妹,苏菲娅。
“晚上好,苏菲娅殿下。”许言微微鞠躬致意,“外面如此寒冷,您为什么不到宫殿里面去呢?”
“我……我不是很喜欢太过热闹的地方。”苏菲娅小声道。
看她这幅样子,便不难确认瓦拉克给出的那条信息的准确性了——公爵的小女儿貌似的确有点社交障碍之类的问题。不过在许言看来这种社交障碍似乎并不严重,至少她此刻还保持着仪态,而非掉头而逃。
“看来,您更享受独处的时光?”许言表现得彬彬有礼,“那么我在这里会不会打扰到您?”
苏菲娅摇了摇头:“没关系的,我只是不喜欢人太多的场合而已,现在这样没关系的。说起来,关于许言先生,我还有些问题呢。”
“什么问题?”
“赛斯哥哥说您是难得的智者,是他的老师,而且还是他的保护者和救命恩人。我以前还从未见过他如此推崇别人呢……”少女扑闪着双眸,好奇地望着许言,问道,“您和我的三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许言耸了耸肩:“作为佣兵,我在恰当的时候提供了专业的帮助,仅此而已。”
“佣兵?”苏菲娅更好奇了,“您不是一位学者吗?”
“殿下可以将我理解为……”许言稍微想了想,而后微笑道,“一个比较有人生经验、知识水平比较高的佣兵。或者说,一个兼职佣兵的学者。”
少女“噗嗤”一声笑出来了。她赶忙捂住了嘴,声音里却还是带着笑意:“学者?人生经验?抱歉,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您几岁?”
这个问题许言还真不好回答,哪怕是单纯说实话都不行。如果按照出生日期来算,他现在无疑是三百多岁了;如果按照实际度过的年岁来算,也有三四十岁。
貌似不管是其中的哪个答案,搭配上他现在的相貌,都显得相当荒谬。而且前一种答案还更有被举报给神国的危险。
于是他只能随口编一个比较可信的答案:“21岁。”
但即使是这样,苏菲娅还是显得有些吃惊:“看您的样貌可真是看不出来,我还以为您最多也就18岁呢!”
许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苏菲娅感慨道:“三哥虽然不像大哥那样高傲,但也不是个容易低头的人。您比他小,却如此受他尊敬,看来您一定很有才能。”
仿佛在不经意间,许言随口问道:“话说,在三位兄长中,您和赛斯殿下的关系最好,是么?”
少女眯着眼想了想,略有些含糊地答道:“应该是吧……”
“为什么呢?”
“我想,大概是因为赛斯哥哥最温和善良吧?彼得哥哥和安德烈哥哥……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或许是有点害怕吧。”
对此,许言倒是不难理解。彼得和安德烈都是颇具野心之人,只要在日常生活中表露出一点那种心性,很容易吓到苏菲娅这样的小女生。
许言微笑着问道:“既然赛斯最温和善良,那么他应该也最受大家喜欢吧?”
“大家?”
“嗯哼,我是说宫廷里的人和宫廷外面的贵族。”
苏菲娅却叹了口气,说:“母亲已经逝去了,父亲又没有再娶,宫廷里除了我们兄妹四个哪还有别人?卫兵、奴仆之类的,服从的也是他们的上级。至于外面的贵族,大家最重视的品质也不是温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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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言和苏菲娅聊了很久,然后告辞了。
苏菲娅站在原地,看着许言的背影逐渐远去,但并没有消失——他没有离开宫殿的院子,只是走到远处的另一个亭子下面,坐在了冰冷的石凳上。
苏菲娅远远地望着。
许言似乎没有做什么事情,只是在默默地思考着什么。
少女喃喃自语:“他好像比我还孤独……人生经验,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生经验,会让一个刚过二十岁的人拥有四十岁一般的眼神呢?”
从正殿的玻璃窗户中,泄露出了隐隐约约的说笑声和音乐声,当然还有亮黄色的灯光。
一直以来,每到这种舞会、宴会举行的时候,苏菲娅便总会悄悄地躲在一边,暗暗感叹自己与其他人的格格不入。
然而现在看看许言——他与繁华的距离更远。
他的身边,同样是只有清冷的月光和夜里的寒风,但他的衣服比自己更薄、更不耐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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