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烟儿是被热醒的,她睁眼看见自己里三层外三层被裹得严严实实,旁边还放了一个火盆子,炭火烧的正旺,有些不知所措。
而翠笙端了个锦杌靠着床柱,脑袋一颠一颠,像小鸡啄米似的,林烟儿伸手搡了搡她,“翠笙。”
“诶!王妃你醒了!”翠笙被一惊起,眼睛还睡意朦胧,但神色却慌慌张张握住林烟儿的手,随后松了口气道,“终于不凉了。王妃你那阵子真是吓坏奴婢了,冷的都跟冰似的。”
林烟儿额上全是大汗,此时又被翠笙握住手,觉得闷热无比,“你且叫人撤了这些火盆和被褥下去,再叫人打些热水来,我想靧浴。”
“奴婢这就叫人下去准备......”翠笙脚下生风夺门而出,差点撞上正要进来的鸳红。
林烟儿见着不免担忧道:“小心点,毛毛躁躁的。”
翠笙对着鸳红点了一下头,回林烟儿道:“奴婢知道啦。”
“拜见王妃。”鸳红梳着丫髻,头上一枚梅玉簪子,着一身石青色回字纹锦衣,脚步沉沉。
林烟儿道:“何事?”
鸳红递上一封信笺,“方才管家来时,奴婢见王妃和翠笙皆睡着,遂自个儿去了前厅拿了信。”
林烟儿接过信,见鸳红手上粗砺有许多小茧,心中暗诧,却不显脸色,只是问道送信的人走是否走了。
鸳红低着头,平静道:“送信的人小坐片刻才走的。”
林烟儿没多问,鸳红识趣道:“王妃昨个儿受了寒,身子应是要驱寒祛湿,奴婢吩咐小厨房做了一盅红枣薏仁粥放在蒸屉里热着,现下拿来给王妃罢。”
林烟儿点点头,鸳红见此才退了下去。
见鸳红敛了房门,林烟儿才拆了信,“惠书敬悉,迄今未得复信,念与时积,意恐有事......”
林烟儿不禁粲齿。
又絮絮读了下去,豫州来后,此地虽遭甾灾,然亦是阜盛。吾今居刺史府中,歇脚之所,临扇而对池渠,其岸栽有思草肠花,枝如轻丝袅袅婷婷,昨日又为春雨所洗,娟然如拭,偶有闲时,吾临窗而绘。
林烟儿读着便卷开另一面娟纸,见上面青石小径,池塘锦鲤条条交织成辉,垂丝海棠枝枝纤细柔嫩鲜妍明媚。
林烟儿看完,卷好画卷,又悦读下去。
吾虽不长居家,然牵挂之不减,今时危世乱,尝有卒衢,鸡鸣狗盗之徒,汝是吾妻,心内担悲犹甚,往素留家闭门,出户携人卫危。今感念一别累月,思何可支?与汝离别之情,犹在耿耿,吾觑今朝,阳春三月,燕语雕粱,只盼早日归来同赏风景,抚望善自珍重。
林烟儿末句读毕,放信笺至红漆木几案上。表情深沉似水,心中早不如方才平和。
如今京师是一片富盛之景,盗窃乱贼而不作之世,怎会发生卒死之事,并叮嘱她外出带人.......难道陆一璟哪儿出了什么事?想到这里,林烟儿心一紧,“翠笙。”
进来的是鸳红,端着红枣薏仁粥。
“翠笙呢?”
“回王妃的话,翠笙正在后罩房让丫鬟们烧水。”鸳红将青纹白釉碗放在床边小几上,“王妃可是有事找翠笙?奴婢现下便去找她过来。”
林烟儿摇摇头说:“无碍,你去拿些笔墨纸砚过来。”
鸳红行礼应诺退下。
......
翠笙打了热水进来时,林烟儿披了件蟹壳青翠纹斗篷正伏案作笔,“王妃,水烧好了,是现在靧沐,还是等会儿。”
林烟儿沉吟道:“等会儿子罢。”
“是,那奴婢吩咐下去温着水。”翠笙答道,见到床边放着那碗粥丝毫没动,又道:“王妃当心自个儿身子,这才着了风寒,不多加调养,以防落了病根。奴婢现下去将这碗粥拿下去热热,等会儿王妃趁热吃了它。”
林烟儿心中牵挂陆一璟的安危,现下是根本没胃口,又害怕翠笙会因此在旁碎碎念,便点点头打发了她。
翠笙跟久了林烟儿哪里不知道她这些敷衍,却也不好多劝些什么,只叹了一口气,端着粥出去了。
过了一阵子,林烟儿才收笔,又细细览了一遍,见文中字句确凿,无所纰漏,才唤了翠笙进房。
“你将此信亲自交与父亲。务必亲自。”林烟儿折好信封,用蜡密封好后,叮嘱翠笙道。
翠笙见到林烟儿神情凝重,又听她言语里的谨慎,不禁担忧问道:“王妃可是出了何事?”
林烟儿见翠笙小脸盛满惶恐,展了眉头,神情较之方才自若了些,道:“无事,你且听我的话照做即可。”
翠笙明白林烟儿是不愿多语,但还是将信笺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
林烟儿看着翠笙一晃而过的手,神情若有所思。
翠笙见此,看了看自身,疑惑不解,“王妃,放这儿可是有何不妥?”
林烟儿抬眸,凝眉道:“方才我见鸳红手上布满粗茧......你平素与她同一屋檐下,可见她有何不妥?”
翠笙疑窦,仔细想了想,摇头。见林烟儿并未因此舒眉,又笑道:“王妃,鸳红手上有粗茧是很正常的,通常做奴婢的都是从粗使丫鬟做起,砍柴挑水洗衣日日都是要做的。”上次她便见过鸳红利落的砍柴,想来定是同自己一样做过粗使的活计……
林烟儿瞟了一眼翠笙,道:“我见你手上也有,可是却没她那般深......”
翠笙笑道:“奴婢自幼跟在小姐身旁伺候,除却那次被罚做了一个月的小丫鬟,才砍了一个月的柴禾,挑了一个月的水,其余时刻皆是梳妆穿衣的轻活,自然没那么深的茧。”
林烟儿听闻面色稍霁,展了眉头道:“是我多心了,你先下去送信罢。”
“那奴婢转告让鸳红端热水伺候王妃靧沐?”翠笙问道。
林烟儿点点头。
不一会儿,鸳红,绿膻,彩霞,殷桃皆是捧水进来。待倒满水后,鸳红行礼道:“王妃,水备好了。”
水烟袅袅,阁内香雾氤氲。丫鬟们垂了湘绣双凤丝帘,又隔了一道屏风。林烟儿见水面上是苑中近日新摘的百花瓣,道:“你们皆退下罢,鸳红留下。”
“是。”三人人影渐渐变小。
林烟儿掬水浇在自己身上,道:“鸳红你进王府有多少时日了?”
纱帘屏风外传来淡淡的声音,“回王妃的话,十二余年光阴。”
林烟儿手上一顿,听着风吹帘动沙沙声,又见树蔓映帘影沉沉,感叹道:“惊风飘白日,光景驰西流。真是锦瑟年华水样过。”
帘外没动静。
林烟儿又道:“你待王府这么些年,王爷的喜好可知?”
帘外身影终于有所动,听她道:“自是知道的。”
林烟儿莞尔道:“平素总是王爷关照我多一些,我总想着也关照些他,你同我说说王爷的喜好厌恶可否?”
“王妃有所求,奴婢自当竭力办到。”帘外声音清冷,“王爷平素爱好诗书,最爱的茶是老君眉,水要用蠲的晨露。最爱吃的点心是栗子糕......”
鸳红说的事无巨细,直到林烟儿靧沐完才方方说完了大半,余下的皆是些细小琐碎之事。林烟儿便让她说说王府的一些密辛。
林烟儿换了件碧霞云纹锦衣,头上用羊脂茉莉小簪利落地挽了个小髻。捧着绿膻递来的茶水细细啜饮起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