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这一堂课, 比往日结束的更快些。
张轩等受了刘拂一番明敲暗打的学生在拜谢过刘拂之后, 全都带着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走了。
而与刘拂亲近谢显与周行,则都早已晓得她同下江南的缘由,并未因她今日请辞一事多做言论。
仅有子班的刘昌与今岁刚刚入书院的尚庆,一直磨到其余学生全都走完,仍巴巴留在琴房里。
刘拂理好丝弦, 便将含着疑问的视线投向了两人。
“怎得?可是还有什么疑问?”她缓步走到两个少年面前,轻笑道,“我虽辞了馆, 但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你们有什么不解疑惑,尽可对我说道。”
其实看着二人神情, 刘拂就已猜到, 他们想说的话,定与学问无关。
刘昌开口前,先瞪了欲言又止的尚庆一眼。
这表兄素来爱装作一副受人欺负的模样, 其实肚中闷黑, 又爱缠着先生不放, 比之那眼高于顶的大表兄, 更加惹人厌烦。
只恨他二人间有斩不断的血脉,竟让他甩不脱对方, 屡屡让尚庆借着他的名义亲近先生。
一而再再而三的,刘昌再如何好脾气,也对尚庆厌烦的不行。
旁的还好, 将他当作踏脚石意图对先生使心思的事,决不能忍。尚家二子,不论是尚庆还是尚寻,都是一样满腹心思。
只是一个外露一个内藏,一个浮于表面一个功于心计,都是别无二致的使人厌恶。
往日对表兄的好感,早已在一次又一次的冲突中消失殆尽,如今的刘昌在对着尚家二兄弟时,早已只剩表面上的恭敬。
若非世间中孝道,尚家是他母家不好撕破脸面,怕是忠信侯府早就刘昌起,先与工部尚书尚大人家划清道来。
老忠信侯虽然在教养孙子上糊涂了些,但到底不是个迂腐的人。
而之前挑拨离间图谋不轨,又被尚家拉拢了去的刘府二老爷,早就在刘拂的相助下,被刘昌摆明兵马的逼退至忠信侯府的权势之外。
思及先生往日教导,想起对方最厌兄弟阋墙骨肉失和之事,刘昌急忙收回视线。
他回眸看向刘拂,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
自己方才充满了阴鹜的小心思,怕是全被先生看了去。
思及此处,刘昌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半是紧张半是忐忑,却又大着胆子与刘拂对视。
“先生。”
这一声唤仍带着未长成的少年人特有的稚嫩,百转千回的意思,惹的刘拂忍不住发笑。
小祖父方才的行为表情,确实被刘拂尽收眼中。
与刘昌猜测不同的是,刘拂心中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就算抛开他是她祖父这么个由头,结论也依旧如此。
尚家人心思歪斜,非严词难以拒绝。
与其日后被尚氏拖累,早早摆明态度才是正途。
轻拍了拍刘昌的肩头,刘拂对着立在他身后,同样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尚庆,投以一个抱歉的笑容。
尚庆眼中的热切一下子被扑灭了。
若说刘拂往日对他二人的态度并未有太大分别,中间小小的不同让还能尚庆自我安慰是因为比刘昌跟随先生的时间短些。
那么此时这个笑容,就真的让他晓得,先生从头至尾,都未曾将他与其余学生分别开来。
先生对刘昌的维护之意,已呼之欲出。
不过一个细微的动作与小小的神情,都能体现出是真的将刘昌视作自己人,自家顽皮的孩子做出失礼的举动,作为长者,自然要向致以歉意。
而相对的,他尚庆便是那个被隔在墙外的,需得客套相对的‘别人家的孩子’。
他不怪先生,只怪兄长从中挑拨,坏了自家好事。
也怪自己,从一开始就抱着不纯的心思,为了引父亲夸赞注视才去亲近先生,以至于败于太着痕迹,打初时就定了基调。
恨他有眼不识金镶玉,直到身心折服,才晓得往日莽撞。
在书院进学的短短时日里,不自觉被先生人品才华吸引的尚庆悔不当初,却也只能压下情绪,苦思来日对策。
此时若再不留下个好印象,怕先生远去之后,再记不得自己这个人。
如此想着,尚庆刻意黯淡了目光,微退半步,向着刘拂扯出一个带着歉意的苦笑。
将有礼有节懂事包容的表兄形象,做到了尽处。
尚庆情态几经变化,具备刘昌收入眼中
他早知尚庆心思有异,自然不会被这幅做派蒙蔽,反倒暗自庆幸,又使尚庆露了一次心思不纯的马脚——在刘昌心中,连他都能看出尚庆此时的刻意,先生自然更能一眼看破。
得胜的喜悦使得他信心百倍,不自觉流露出了平日里藏匿的小心思。
“先生,你真要南下了么?”刘昌双拳紧握,抬头紧紧望着刘拂,不敢错开一眼,“待蒋世兄过了武举,先生是直接北去,还是会回京师?”
刘拂微弯下腰,使目光与刘昌相平。
近三年的时间,让少年的身形抽高了不少,已不似初见时那般瘦弱怯懦。
她抚了抚对方的头顶,眼中虽望着稚嫩非常的小侯爷,心中想的却是那个须发皆白满脸不苟言笑的老忠信侯。
即便换了个身份,血浓于水的奇妙情感依旧让两人自头遭见面起,就有着说不出的默契与亲近,可这样亲密的接触,还是第一回。
刘拂在有意识地减少自己的行为对对方的影响。
她不是不想亲近刘昌,只是担忧过分的亲近,会对他的未来造成太大的改变。
怕是爱之深忧之切,刘拂对于左右陈迟等人的人生毫不犹豫,但面对自己的小祖父时,就变成了缩手缩脚。
可是到了今日,面对满心担忧困惑不解的少年,她再抑制不住心中的冲动,只来得及将满腔孺慕之思压下,露出的是从未有过的热切神情。
正是这前所未有的外放,将本就心有疑虑的刘昌吓个正着。
少年伸出手,不顾素来不喜的表兄尚庆在侧,紧紧捉住刘拂的袖摆,急急问道:“先生莫不是不再回来了?”
即便心中有十之六七的把握,刘拂也不敢断言自己可以全身而退。
面对刘昌毫不掩藏的忧虑,刘拂轻叹口气,又抚了抚他的头顶:“世间万般说不准,你只记着,日后若真与我无缘得见,定要记得我身上的教训……时时谨言慎行,便是做不到万全周到,也要尽己所能,补足处处不足。”
“我此时再无甚好教你的,惟盼你此生不留遗憾,福寿绵长,本枝百世,不绝如线。”
这祝福景愿,对着一个十余岁的少年说出,实在奇怪了些。
刘昌微愣,攥着刘拂袖摆的手更紧了紧。
他虽不懂,却记在心里,重重点了点头。
“先生,我晓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面两章是fangdao,明早替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