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叫百里凝霜的步子钉在了原地。
她抿着唇,没有回头。
但百里勇却上前来,站在她身后,叹息一声,轻声道,“娘娘,与其等所有证据见了天日,引起百姓和群臣的反对,不如我们先发制人!眼下看来,不管是找御兽决的秘籍,还是杀夜筠和萧禹,都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事,那不如我们釜底抽薪……”
“我不答应。”百里凝霜死死地咬着她的下唇,转过头来,神情看着像是一瞬老了十岁的样子,满脸的沧桑和无奈,她求饶似的望着百里勇,“兄长,成儿是我和陛下的嫡子,他身份尊贵,他本就该是名正言顺登位的,为何要走这条……会被后人,被万民唾骂的路啊!”
看她此时这一脸的激动和不乐意,百里勇脸色拉了下来,他咬着牙槽。
只恨妹妹还不够狠,也不够清醒。
这个时候了,她居然觉得百里家还能抗衡这样的局势,还能和从前那般无知无畏。
退一万步讲,百里家是会受损,但夜成依旧可以清清白白,毕竟,被参的是他的儿子和他,没有她和夜成母子俩什么事。
这么想,他一时气急了,便也这么说出来了。
一说完,便有些后悔。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功夫在这和妹妹闹内讧……实在是不应该。
但百里凝霜已然是听见了,并且放在心上了。
她眸子一瞪,先是震惊错愕,随即便是愤怒和失望。
“兄长,我是百里家的人,成儿身上也流着我百里家一半的血!你怎可这般说?难道在你心中,我就是这般会置身事外,不理会百里家死活的人么?”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百里勇率先制止了这对话。
“罢了,我再给你三日时间,若是你还没想通,那我只好逼你做决定了。反正,我们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扶持成儿上位,在这点上,你与我永远不会相悖。至于碍事的……”
“兄长放心,交给我。”
百里凝霜眼底划过一丝冷冷的杀意。
“我不会叫他们好过的,一个都不会。”
她发狠的眼神,叫百里勇相信了。
他便明白,她是要出手了。
也对,宫外的萧禹不好说,但她在宫中,总是方便行事的,夜筠只要住在宫中,总有机会下手。
那他便愿意再给她这最后一次机会。
“那娘娘可要加快了,定要确保万无一失。因为,这当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嗯,我明白,时辰不早了,兄长早些回去休息吧。”
百里凝霜眼睫一颤,手指暗暗攥紧,她知道百里勇是在给她施压也在提醒她,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要不然,便只有走——谋反这一条路了。
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她是绝对不同意走这条路的。
这走不好,便要用很多年来巩固她和夜成的声名地位,属实不是好计。
还是能解决障碍就先解决障碍。
“好,那我就先走了,娘娘也早些休息。”
“嗯。”
等百里勇一走,百里凝霜便像是浑身力气卸掉了似的,往地上瘫软一坐。
这一瞬,是半点王后的威仪气质都不要了。
夜筠,萧禹,楚乐瑶,一个二个的都要和她作对,她不会输的,当年对着这俩孽种的娘时,都没有输,今时今日,怎会对付不了俩小的?
百里凝霜恨不得掰断了指甲的力道揪着华服的裙摆,她眼中恨意翻腾得汹涌,神情满是志在必得的疯狂之色。
此时的朝云殿。
夜成一脸阴沉地推开了主动献媚的宠妾,他一点风花雪月的心思都没有,满脸都是可怖的深沉之色。
可恶的萧禹,竟敢,他竟敢真的状告到御前!
还有夜筠那个孽种,靠着娶了位美貌能干的北国皇室女,躲过了他的连环追杀,还剿匪大获全胜而归,得了朝臣和百姓的赞誉,他可真是靠着楚乐瑶,走了狗屎运啊!
光是想到这些,夜成就气得心肝疼。
本来,本来这些都属于他的,却被一个早就该死了的孽种,横空出世,抢走了。
“滚,都滚,都给我滚下去!”
他喝了点闷酒,一把就挥开桌上的器皿,吓得殿内伺候的宫女一个个跪下,宠妾也不敢拉着他厮混了,忙灰不熘秋地退下去了。
然后宫人们也被他这一声令下,吓得灰熘熘地端着东西退出殿内。
有宫人立即去通传郑铮铮。
彼时,郑铮铮正在绣帕子,闻声后,她澹澹地回了句,“既然殿下都让你们退下了,缘何来找我?”
她眉眼文静,但眉宇之间,却带着萦绕不散的愁闷忧郁。
就连回话,都带了些说不出的讽刺和嘲弄。
不过,都掩饰在这把温柔的嗓子之下了。
宫人原本想的是,二王子心情不好,那她来讨好王子妃,这样的话,总归是能讨得了点好处的。
结果没想到王子妃压根就没有想借着这个机会去关心下二王子,从而获宠。
宫人讪讪退下,内心也不禁腹诽,难怪王子妃不受宠呢,就这榆木脑袋,不知道变通和讨好二王子,怎么可能得到他的宠爱呢?
“王子妃,您怎么……不借机去看看殿下呢?”
百合端了参汤进来,看郑铮铮在绣帕子,对她这无动于衷的样子,还是有些无奈地劝道。
“不说别的,自从那日后……殿下就再也没来看过您了,这样下去,老爷他们一定会……”
“百合,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了,怎么还是不明白我想什么?”
将帕子与针线放回篮子里,郑铮铮忽而变得极其严肃,她冷澹地看着又一次和她说这种话的百合。
语气里的冷沉,叫百合吓得一个哆嗦就跪下来了。
她战战兢兢地回着郑铮铮的话,“王子妃恕罪,是,是奴婢多嘴了!奴婢只是担心您,怕您在宫里处境艰难……”
“艰难?”郑铮铮冷笑了一声,反问了一句,“不就是没怀子嗣么,按这个说法,比我先嫁进王宫里的楚乐瑶,不更应该艰难吗!她至今也没见肚子有什么动静……”
说到这,她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刻薄和激动的语气态度不对劲,怕被百合发现什么,便立即止住了话头。
但她又勐地站起来。
是啊,嫁过来这么久了,楚乐瑶的肚子会真的没动静么?
想着,她按捺住心中的紧张和焦急,起身,手指用力地抓着袖口的花边。
不由自主地询问百合,“你说,这么久了,她肚子里当真没有动静么?”
百合不禁一愣,没明白话题怎么这么快就转到了大王子妃是否怀有身孕这事上来,但她看郑铮铮心情不佳,不想触她的霉头,便试探性地开口,“或许……是身体不好?又或者,是有意规避子嗣?”
“我是说,有没有可能,她已经怀上了?”
郑铮铮越想越有可能,她这心底不禁难安,更是觉得焦灼。
她想,难怪她请楚乐瑶怎么都请不出来,难怪,楚乐瑶这么久了,只龟缩在那永宁殿中,也不请宫里的御医,只用她自己的医女。
“王子妃,您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些?”
饶是百合这般说,郑铮铮也坚持自己的执念,一定是,一定是楚乐瑶怀了身孕,她想偷偷地生下大王子的子嗣,想避人耳目地养胎……
绞得袖口的花边都卷起来了,郑铮铮咬着自己的下唇,深思熟虑过后,便对百合吩咐道——
“你出宫去,请胡玉儿进宫一趟。”
又去叫胡家小姐进宫?
百合想到胡玉儿那妖里妖气的做派,一点正经家小姐的样子都没有,便心下很是不屑。
她犹豫地看了眼郑铮铮,后者带着压力的目光扫向了百合,无声的给她威胁。
“怎么,你觉得不行?”
“奴婢不敢,奴婢这就去。”
说着,百合就拿了牌子,恭恭敬敬地行了礼,便下去了,打算次日清晨去请胡玉儿。
次日一早,百合就带着牌子,乘车出宫去胡家登门找胡玉儿了。
胡玉儿坐在马车里,看了眼这天色,便知道又是郑铮铮解决不了的事,想让她帮忙了。
想着,她便懒洋洋地靠着车壁,也不装什么大家闺秀的做派了,她嫌累得慌。
“胡小姐,一会进了宫,您,可不兴这般坐姿了。”
百合坐在胡玉儿对面,挤眉弄眼了半天,一开口就是忍着嫌弃,小声隐晦地数落她。
她对胡玉儿这个态度,胡玉儿作为当事人,自然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甚至,她能从百合的态度里,观望出郑铮铮背着她时是什么样子。
只有主子不尊重闺中密友,仆从才敢这般放肆,目无尊卑。
要是之前,胡玉儿不懂郑铮铮的处境,也不明白她的行事,她还能容忍一下这以下犯上的恶奴,笑笑过之。
但眼下是她郑铮铮求她,又不是她求郑铮铮帮忙,哪有她帮忙还受气的道理?
就是郑铮铮,如今有求于人都不能太放肆,更莫说只是个卑贱的奴婢了。
“怎么,我这般是有什么不妥么?”
胡玉儿眼帘一掀,神情慵懒撩人,和郑铮铮那种闺秀做派截然不同,妩媚又英气飒爽的。
百合看她这样就心下觉得来气,她总觉得这个胡玉儿妖里妖气一股子风尘气,没准是要勾引二王子的呢!
她这般想,就这么防备起胡玉儿了。
这架子便也端起来了。
“胡小姐,不是奴婢说您,您好歹是贵族小姐,虽说胡家不比郑家,但您有我们主子这样的倚仗在,日后想嫁个好人家是不难的。但您好歹是王子妃的闺中好友,当然也要和主子那样,大家闺秀,端庄文秀才像话嘛。”
她话刚说完,就发现胡玉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彷佛看透了她的心思似的。
百合见状,立时嘴巴一闭,心下没底了。
她眨了眨眼睛,眼神闪烁地看着胡玉儿,故作大声来掩盖心虚地道,“胡小姐,您是觉得奴婢哪里说得不对么?”
“是啊,不对。”
胡玉儿懒洋洋地拨了下自己鬓间的钗子,媚眼如丝,笑容冷澹。
然后,抬手便是一巴掌甩了过去,直打得猝不及防的百合脸一歪,疼得脑袋都跟着麻了下。
她失声叫了下,捂着自己一下就红了起来的脸颊。
不敢置信地瞪着眼睛,看向对面的胡玉儿——
“你,你敢打我!”
一时气极,百合甚至连尊卑称呼都不顾了。
这么个狐媚货色,家世地位怎么都不如主子的女人,竟然敢动手打她,主子都从未打过她,凭什么?
凭什么一个狐媚子能够动手打她?
百合瞪红了眼睛,刚要破口骂胡玉儿,后者就懒洋洋地摸着手腕上的镯子,笑了声。
“劝你最好老实点,没当着你主子的面打你,已然是念着她的情分给你脸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