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昭哇的一声跪倒在地,边哭边以膝代步蹭到他面前:“少爷,少爷,老爷……老爷他们……他们,那挨千刀的张闿啊!”
曹操只觉浑身的血顷刻间涌到了脑袋顶,一把揪住吕昭的领子:“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吕昭哭着道:“老爷与二爷带着一家子离开琅琊奔泰山,路过陶谦那里,陶谦说最近阙宣带着土匪出没,路上不安全,就派部下张闿带兵护送我们……哪知张闿见财起意,快到州界的时候,突然指使兵卒哄抢财物,老爷子命家人争夺抵御,就被……就被他们……当时一片大乱,我也救不了人,就抱了安民少爷逃到泰山见应郡将,应劭带人再赶到已经晚了……老爷和少爷他们全都不见了啊!”
“应仲远是怎么办事的!为什么不过界去接?”曹操跺脚大呼,“他人呢?”卞秉在后面怵生生道:“应劭正在派人搜救老爷他们,也不知道找不找得到……”
堂内众人皆默然不语,从徐州边界到这儿可是不近,如果那两人还活着的话,现在也该传来消息了。
曹操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爹爹,弟弟,我为你们报仇……我一定要为你们报仇!”
在场之人谁也不敢说话,都低着头。眼见曹操哆哆嗦嗦在堂上转了两圈,自言自语着:“虎兕处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孰之过?孰之过!”言罢哗啦一脚将帅案踢翻,大吼道:“陶谦!这个卑鄙小人,我誓报此仇!”
卞秉赶忙解释:“此事非是陶谦指使,是他部下张闿所为,那厮杀完人抢完东西,已经跑去找阙宣入伙了。”
“呸!”曹操怒发冲冠,甩手一巴掌,把卞秉打了一个趔趄,“什么非他指使?他用人不明害死我爹爹就没有错了吗!我看就是陶谦与阙宣合谋害死我家人的。”这可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了,“我非要灭了陶谦的满门不可……不对,不对……我要将徐州所有的人杀光!鸡犬不留!”他跳着脚地骂,歇斯底里愈加恶毒。
“使君节哀息怒。”所有的人都跪下了。
曹操理都不理:“阿秉你去传令……典兵!现在就给我典兵,咱们把徐州给平了!把徐州人都杀光!”
众人原以为刚才是气话,却见他说干就干,当时就慌了神。可是平素知道曹操脾气的人绝不敢插嘴,只盼他过一会儿能想明白。但今天偏偏来了几个不知轻重的,边让朗声道:“使君万不可因此发兵,罪在张闿不在陶谦,更不在徐州百姓。”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弑我手足岂能不报!”曹操指着他的鼻子喝道,“他若杀了你的满门,你能不报吗?”
边让本就是堵着气来的,听他竟拿自己一家作比方,气哼哼道:“残杀无辜岂能算孝,夺人之地何颜言忠?”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信不信我宰了你!”曹操拉佩剑就要杀人,卞秉、吕昭赶忙拉住。边让豁出去了,
腾地站了起来:“我姓边的不怕死!曹孟德,你就是个伪忠伪孝不仁不义的小人!你就是个宦竖遗丑!你爹就不是个好东西,老杀才贪赃枉法谄媚宦官,早就该死!带着那些不义之财招摇过市,他是自己找死!该!”
“杀!杀!杀!”曹操怒不可遏,“把他推出去杀啦!”
众人一见可乱了,有的劝边让跪下,有的拉曹操。楼异带着亲兵就在门口,他们可不管那么多,闯上堂扯起边让就往外拉。
“将军三思啊!”陈宫眼见不好,也顾不得什么了,直接就跪下了。
“都给我闭嘴!今天谁替他讲情我杀谁!”曹操彻底翻脸了,“这等恃才傲物又臭又硬的东西,活着就多余。”
袁忠眼瞅着好朋友被人拖出去杀头,腹内肝胆俱裂,冷笑一声拱手道:“曹使君,既然我与边文礼一起来的,那我就同他一起死!省得您老人家碍眼!”
“好好好!哈哈哈,陈宫,你还要给这等不识好歹的杀才求情吗?”
“将军三思啊!”陈宫也不接这个话头,只是一味地求情。
“好,陈宫,既然如此,你也一并领死去吧!”曹操狞笑一声,说出了让众人大吃一惊的话。这下其他几人也坐不住了,陈宫可是曹操手下干将,若是就这么杀了,以后谁还敢给曹操卖力?想通这关节,众人纷纷给陈宫求情。
看了求情的万潜、李封几人一眼,曹操被怒火冲昏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一点,强忍着怒火,声音似乎是从喉咙中挤出来似的:“把他们先押下去,容后再说。”
眼瞅着毛玠、毕谌还要再谏,曹操断喝道:“我意已决,你们休要再言……阿秉!你还不去传令?速速典兵,发全部兵马,我要血洗徐州!”
“且慢!”夏侯惇突然赶到,拦住卞秉道:“这兵不能发。”
“什么不能发?”曹操看了他一眼。
“是非对错我可以不管,但是青州兵尚未练精……”
“你少推脱,不愿去,你们就留下吧!”曹操今日连夏侯惇的面子都不给了。戏志才在一旁看得心焦,忍着咳嗽道:“使君息怒,《吕览》有云‘凡兵之用也,用于利,用于义’,您此番……”
“闭嘴!吕不韦保了嬴政一家归秦,可没灭了他们一家性命。这兵我用定了!我亲自典兵!”曹操踢开人头匆匆下堂,走到门口回头对夏侯惇道:“元让,你不去也罢,但是你认那个伯父、那个兄弟的话,就把我爹与子疾的尸体拉回来埋葬吧。”
夏侯惇心口一震,虽然不是一个姓了,但曹嵩是他亲伯父、曹德也是他从弟啊!他低声道:“说不准还没死了……也罢,如果……我会的。”
曹操闻此言算是了结一段心事,回头迈着大步,怒冲冲而去。
“哇……”戏志才一口鲜血喷在地上,“咳、咳咳……”
“哎呀,志才兄!”夏侯惇、徐佗、毕谌、毛玠一帮人赶紧围上去抢救,堂内顿时乱作一团。
唯独陈宫没动,他被身前发生的一切惊呆了,恐惧与悲痛交织在一起,他将朋友领来,现在却害得他们生死不知,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决定辅佐曹操到底是对是错了……
…………………………
就在曹操点齐兵马,大军前脚刚走时,他的背后却发生了一些事。
是夜,三骑快马趁着朦胧夜色奔进了陈留城。
张邈对于陈宫、李封、薛兰的到来并不感到意外,但心中还是惴惴不安,请他们进入自己书房,挥退所有亲兵和家人。
在幽暗的灯光下,陈宫的脸显得格外扭曲:“张郡将,您可听闻曹操准备去干什么了?”
张邈没说话。
“曹孟德进驻兖州以来提拔私党、垄断军权,私自任命夏侯惇为东郡太守,这些事您不会不清楚吧?”陈宫见他没反应,又继续道,“如今边让、袁忠、桓邵三位贤士被禁锢狱中,即使曹操得胜归来,他们估计也是逃不过一死,那边文礼可也是兖州人啊……”
李封接过话茬:“不错!他就是想打击兖州的世族豪强,掠夺兵马、粮草,这样下去咱们本土的士人都要受到损失,甚至要被他杀光。”他耿耿于怀的其实是曹操分化他们李家的势力。巨野李氏原先自成一派割据县城,现在李乾、李进都愿意跟着曹操干,而他李封却始终不能安心,总觉得曹操是在利用自己家人,有朝一日定会反目成仇,所以他也坚决反对曹操。
“岂止是李兄这样的人家,还有百姓哩!”薛兰也不示弱,“徐州这一战,他屠杀了多少百姓,泗水为之不流啊!今天他能祸害徐州,明天就能回来祸害兖州,为了天下苍生,您就不想做点儿什么吗?”莫看薛兰满口仁义,其实也有私心。他虽是河东薛氏,但因为父亲薛衍生前是东海相,一家子在东海有份产业。如今曹操已经打到东海了,他儿子薛永还在陶谦那里呢,再不想办法让曹操撤兵,万一打破郯城,那家人的性命就完了。
张邈深知这几个人的底细,也明了他们皆有私心,但是曹操的所作所为就摆在眼前,不面对也不行。他深深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的来意,但是……”
“现在容不得您再想什么了!不为了别人您也需为了自己。”陈宫提高了嗓门,“今雄杰并起,天下分崩,君以千里之众,当四战之地,抚剑顾盻,亦足以为人豪,而反制于人,不以鄙乎?”
张邈赶紧抬手示意他小点儿声音,匆忙搪塞道:“在下非是治军之才,干不了这样的大事,你们另寻他人吧,拜托拜托。”
陈宫有备而来,冷笑道:“张郡将,您这不是自欺欺人吗?您的脑袋现在不过是寄存在脖子上,说不定哪一天,曹操就会将它摘走。袁绍叫曹操杀你,以为我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