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事?”荀彧不解他为何要对自己谈私事。
“打败袁术,我在兖州才算彻底站稳脚。当把我老父接来好好侍奉才对。老人家年纪也大了,当尽天伦之乐,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啊。我膝下曹彰,还有落生不久的二子曹植,至今他还未见过呢。现在他与舍弟曹德隐居在徐州琅琊郡,日前我已修书请他们迁徙过来。”曹操神情显得格外感慨,“文若,你替我给泰山太守应劭写封信,请他就近在徐州边界迎候一下家父和舍弟,并派人护送他们至濮阳。应仲远乃是文采之士,这书信你务必仔细替我斟酌,莫要让他笑我辞藻鄙陋。”
“诺,在下自当效劳。”荀彧心中好笑,觉得曹操太好面子。
哪知曹操手叩帅案信口道:“《左传》有云‘朝济而昔设板焉’。”朝济而昔设板焉!只要人一接过就马上反目吗?荀彧一愣:原来前番协同袁绍一战,曹操已觉察徐州无能战之兵,把老父接过来是要解除用兵之忧,他这么快就要对徐州下手了。不过若要西进救驾,必先解后顾之忧,平徐州灭陶谦只不过是早晚的问题。素闻泰山应仲远与陶谦有旧,他让我亲笔写这封信不光是为了安排迎候事宜,还是想让我对应劭晓之以厉害,劝其与陶谦决裂啊……
想至此,荀彧恭敬施礼:“当断则断,在下明白您的意思了。”
曹操满意地笑了:“现在戏志才有病在身,军务之事还要你与程立多多偏劳。另外你领些人马驻扎到鄄县,以观袁术动向。”
“诺。”荀彧答应,“还有一事请使君恕在下直言。”
“文若,你我之间还隐晦什么?”曹操骄纵之心日盛,越发喜怒不定,见荀彧愿意帮他写信,堵着的气又顺了。
“使君受袁绍册封为兖州刺史,毕竟名声有碍。前番金尚受西京之命,虽然已被逐走,但难免西京还会另派他人至此。”荀彧试探着他的意思,“与其这样,倒不如咱们派人觐见朝廷,求一个正经的名分,也好堵住别人的嘴。”
“这个办法好……现在就办。”说罢曹操便起身呼喊,“王必!”
王必身怀利刃就守卫在大帐口,闻听呼叫立刻应声而至:“将军有何吩咐?”
曹操故意皱了皱眉:“有一件危险的差事,恐怕你不敢干呀。”
“在下有何不敢?”王必眉毛都立起来了,“只要将军吩咐,在下万死不辞。”
“好!”曹操点点头,“我现在任命你为主簿。”
“啊?”王必不敢相信,“小的我……”
“听我说完!”曹操打断他,顿了顿道:“我要你以我主簿的身份去长安递一份表章。你的故主刘邈老大人就在西京,因为有这层关系,所以没人比你更合适干这件差事。另外我观察你许久了,你读过些书能言辞,大可不必只当此区区护卫,若是办成这件事我还会再行提拔,前途不可限量。”
“谢将军提携。”王必跪倒施礼。
曹操叹了口气,又道:“这一路艰险非常,得经过别人的领地,你万万不能大意。到了西京除了上交表章,还要请刘老大人在
皇帝面前多多美言。另外我有一个朋友丁冲也在长安,听说现在是个议郎,你去叫他也想想办法,尽量给我求一个兖州刺史回来。”
“小的一定不负将军所托,携带策命速速归来。”
曹操绕过帅案踱至王必跟前,亲手将他搀起:“就是此事办不成也无妨,以后再找机会,只要你能平安无事就好。”
王必闻此言再次跪倒:“将军说的哪里话?小的蒙刘老大人点拨才给您当了个小小护卫,今天一句话我就成了主簿,您对小的实在是厚恩难报。王必在此发誓,若不为您求得诏命,绝不回来见您!”
“有志气!”曹操捋髯而笑。
荀彧在旁边瞧了个满眼:先拿话激将,再软语温存,最终把人弄得情愿肝脑涂地,曹孟德对这帮武夫的脾气算是彻底摸透了。甭管他究竟是忠是奸,单这份用人的本事而论,不服不行啊……
……………………
陈宫磨破了嘴皮子并晓以利害,总算是说动了边让,请他带着袁忠、桓邵来至州寺面见曹操,一方面对于以往的恩怨做个和解,另一方面也希望曹操能够任用这几个人。
陈宫深知边让、袁忠都是恃才傲物之辈,一路上千叮咛万嘱咐,可是回到州寺看到曹操,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这家伙又发脾气了。
曹操今天赶上一大堆烦心事。袁术自被他击败后,舍弃豫州北部旧地,率部转移到九江。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已经开始侵占大江以北的扬州领地,周家兄弟全军覆没仅以身退,曹操的好友扬州刺史陈温也已被他杀死。袁术任命部下吴景为丹阳太守、陈纪为九江太守,又派遣孙坚之子孙策侵略庐江郡,他的势力死灰复燃又猖獗起来。最令曹操无法容忍的是,袁术自称扬州刺史的同时,竟然还自封徐州伯,这是要和他抢肉吃啊!
南边的事情不好也就罢了,北边也出了问题。公孙瓒击败刘虞,先将其软禁,后来竟假朝廷之命将他杀死。刘虞一死,幽州尽入公孙瓒之手,河北胶着不堪的战事又发生变数。
而且就在这关键的时候,于毒趁袁绍不在,率领黑山贼十万余人偷袭魏郡,侥幸攻入邺城,把魏郡太守栗成都给杀了。在曹操计划攻占徐州的时候,袁绍捉襟见肘,仅承诺派部下朱灵率三个营相助。
这些事情本就够烦心了,他要打的徐州也有问题。下邳出了个叫阙宣的土匪,领着几千人造反,竟敢自称为天子。陶谦一仗就将其打败,可是这个阙宣却领着败军跑到兖州来了,公然在泰山、任城两郡劫掠。还没打人家,就先让人家赶走的土匪杀到自己家来了,这岂能不窝火?
即便烦心事一大摞,曹操还得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面孔,命令州寺所有官员到堂上会客,好好迎接来拜见自己的三个冤家。今天只有驻扎鄄县的荀彧不在,就连身染疾病的戏志才都来了,不过还好,那日曹操见过华佗之后,已经用一系列许诺留下了这位流传千古的神医,并且恳请他出手为戏志才调理身体了,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
陈宫小心翼翼把边让三人请上堂来。曹操压着火抢先施礼,三人客客气气还礼,又对着堂上诸人寒暄一番。眼瞅着边让谈笑风生、袁忠不卑不亢、桓邵目
光躲闪,曹操气不打一处来,但是没办法,现在是要借这几个人树一下名声。
桓邵深知自己与曹操恩怨不小,本不愿意来。但豫州荒乱,他与袁忠不能久存,只得携带家小投奔边让乡里。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以后还想继续在兖州避难呢,可不敢再违拗曹操了。他硬着头皮到此,自一进门就战战兢兢,这会儿见曹操尽是虚礼越发不自安,主动提及往事:“曹使君,在下昔日得罪过您,还请使君多多海涵。至于误杀秦伯南之事……实在是……”他也闻知秦邵的儿子如今被曹操认作义子,这样尴尬的话不知该如何措辞。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曹操恨不得一脚把他踹出去,却只怪声怪气道:“以往的事情不要再提,只望桓先生留一点儿恩德,既杀其父,以后不要为难秦伯南的儿女也就是了。”
这话分明是羞辱,桓邵脸臊得通红,嚅嚅道:“不敢不敢。”
曹操又打量打量袁忠,想起他当初因为征辟一事羞辱自己的话,反唇道:“袁郡将当年说,在下当不了许由,只能学柳下惠。如今世事转变,先生本是要做柳下惠的,如今却只能做许由了。”昔日袁忠为沛国相,朝廷征曹操为典军校尉。他开始时隐居在家不肯受命,后来耐不住寂寞又到郡中提及此事,被袁忠大肆讥讽,说他当不成隐士,只能和光同尘。今天袁忠不能在宇宙立足,跑到兖州寄人篱下,曹操便把那句话颠倒,反过来讥讽袁忠。
袁忠可不似桓邵那般软骨头,拱手道:“才高行洁,不可以保以必尊贵;能薄操浊,不可以保以必卑贱。”到了这一步,他说话还是那么刻薄,说自己高洁也就罢了,非要说别人薄浊。就算说别人薄浊也没关系,非要浊前带个“操”字。但此语乃是《论衡》中的开篇原话,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有学问的人骂街真是厉害!
曹操领教过他这路能耐,也懒得与他争执,又看了看边让,作揖道:“在下宦竖遗丑,请先生至此,玷污了您的身份,罪过罪过。”
边让把手一推:“吾自污耳,非使君之过。”意思很明确,我自己愿意来的,你想污我还不够资格。
袁忠、边让这两块料真是又臭又硬!但是还能怎么样呢?真把他们杀了也太失身份,俗话说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结,算了吧……曹操想至此叹了口气,回转落座,朗声道:“往者已矣,请三位至此,是想请你们助我曹某人共谋复兴汉室之业。如今天下汹汹豺狼割据,我曹某人不愿天子蒙尘百姓遭难,望三位摒弃前嫌,咱们齐心协力同举大事,灭天下之狼烟,迎大驾于西京……”
“姐夫!”卞秉突然急匆匆跑了进来。
曹操甚为不快,当着大家的面什么姐夫舅子的,但瞧他五官不正一脸焦急,情知出了大事,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卞秉跪倒在地,支支吾吾道:“您……您千万可别、别着急……”
“什么事我就别着急?”曹操一抬头,忽见往来送信的小童吕昭哭哭啼啼立在门外,面脸憔悴蓬头垢面。不祥之感袭来,他提着胆子问吕昭:“怎么了?我爹……出……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