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超闻听不过是个小买卖人,越发不把他放在眼里,似笑非笑道:“商贾之徒为大义奔走,某闻所未闻。”
哪知戏志才张口便道:“昔日陶朱公辅佐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有灭吴之功;吕不韦助嬴政成就帝业,受封文信侯;商人杜吴手刃王莽有功于汉室中兴。郡将何言闻所未闻?”张超被他问得无法答对。
曹操见这戏志才已非一日,只当他是卫兹的仆从,全未理会。这会儿见张超竟被他噎住,甚觉惊诧,不由问道:“戏兄,这商贾一道也有治理天下的学问吗?”
“有的。”这戏志才毫不拘束,信步走到厅堂中央,笑呵呵道,“莫说是经济理财之道,就是市井货卖之声,皆有学问。”
“敢问戏兄,若是发卖刀笔,该如何喝卖呢?”张邈好奇地问。
戏志才脱口便出:“毫毛茂茂,陷水可脱,陷文不活!”
这两句话看似是吆喝卖笔,实际上却饱含深意,劝人正行修身,不可为奸佞,污秽青史。诸人无不大奇,张邈肃然起敬,起身作揖道:“敢问先生,如果卖的是石砚呢?”
“张郡将真是彬彬文士,开口便是笔砚。”戏志才连忙还礼,“砚台嘛……石墨相著而黑,邪心谗言,无得汙白。”这两句明是卖砚,暗喻提防小人进谗。
张超也问道:“若是贩履呢?”
“履乃行走之物,今大兵未动先提此物恐非吉兆……”戏志才说着话,见张超神色不悦赶紧住了口,转而吆喝道,“贩履贩履!行必履正,无怀侥幸。”这话照旧一语双关。
“履不吉利,若是贩杖呢?”曹操接过了话茬。
戏志才大异,转身端详曹操良久,笑道:“杖者,可为手杖,可为兵杖,能辅人走路,亦能害人性命。要是让某喝卖嘛……辅人无苟,扶人无咎!”曹操起身一揖:“先生不但才学过人,而且心地良善,失敬失敬!”
“在下哪有什么才学,不过一些市井俚语罢了。”说着话,戏志才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此乃文信侯所著《吕览》。吕不韦是某等商贾之人的老祖宗,在下闲来读读,也颇感受教。”
“志才兄,此书中可曾言及兵事?”曹操最关心的便是这个。
戏志才朗声道:“《吕览》有云‘万人操弓共射一招,招无不中;万物章章,以害一生,生无不伤’,如今董贼便是天下仇雠,诸位共举义军征讨国贼必可有所成就。”
曹操大喜道:“不想子许兄家中还有您这等贤才,若先生不弃,可否屈居某营,权当参谋之人,某以国士之礼待您。”
“不敢不敢,”戏志才笑道,“在下逃难之人,能得曹兄录用已是万幸,您莫要谦让。”曹操听这话是答应了,赶紧再揖道谢,戏志才却走过来抓紧他的手道,“《吕览》还有一言‘天无私覆,地无私载,日月无私烛,四时无私行,行其德而万物得遂长焉’,所以举兵大义还要靠诸家大
人一心为公。但若是大家攘攘为私各存心术,曹兄您即便是一片赤诚之心,也只能尽尽人事,却不能逆天意耳。”
“承教。”曹操听他这么说,心头似乎又蒙上一层灰。
这时,一个亲兵捂着脸慌里慌张跑了进来:“外面来了个人,自称还是个县令,一身大红跟块碳似的,着急忙慌要见曹孟德。某瞧他不是本地的官,想问几句话,哪知他张手就打人。跟着他来的还有好几十口子,身带利刃看样子皆非善类,眼瞅着就要闯进来了,诸位大人快去看看吧!”
“莫非是西凉哪部追杀孟德到此?”张邈心下疑惑,赶紧带着满堂的人奔出府门。远远就瞧外面一群人拿刀动棒不似良善,为首之人坐骑一匹雄壮的白马,身穿大红锦袍,头戴武弁冠,须发殷红相貌凶恶。大家紧忙抻刀拔剑就要动手,曹操却不禁大笑:“慢来慢来!这是某兄弟蕲春县令曹子廉啊!”
来的正是曹洪,他哈哈笑道:“孟德,某听说你要举兵,连官都不做了,带着手下弟兄们至此,够不够兄弟交情?”
曹操看了看他带来的人,摇头道:“某久闻你这个县令当得不讲理,连土匪巨寇都招到府里,今天一见果真不假。”
“他娘了个蛋的!”莫看当了几年官,曹洪的口头语却变不了,“这不是个讲理的世道,如今要举兵,这帮人算是有用武之地了吧?不是小弟某说大话,一千多人的队伍小弟招之即来,若不是因为从江夏来的路远,某他娘的把人马都带来!”
“不来最好,中原之地有董卓就够瞧的了,莫要再闹土匪。”曹操玩笑道。
“土匪怎么了?”曹洪悻悻道,“荆州就是个豪强地主的窝子,有三五百人就敢划地闹事,当初跟您打仗的苏代、贝羽如今还不是当了土匪?某们江夏太守黄祖就是个大土匪!”
曹操深恐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让张邈兄弟笑话,赶紧为他引荐诸人,又唤夏侯兄弟过来相叙。曹洪只道:“闲话回头再说吧,某走了一路着实不易,可有酒喝?今天喝够了酒,来日好跟董卓玩命!”
张邈是憨厚好交之人:“自然有好酒,子廉兄弟一身大红到此,给咱陈留郡添了个好彩头,大家一同饮酒去!”
一场热热闹闹的酒宴直喝到天黑,诸人约定三日后出兵。散席已毕曹操微微带醉回到家中,一猛子就钻到了卞氏房里,搂过来便要亲。
卞氏推道:“死鬼!丕儿还睡着呢,你小点声音。当初撇下就走,这会儿才想起某们母子来了。”
“某走的时候不是与你打过招呼了吗?某就知道你母子命大!”曹操使劲将卞氏抱入怀中,却见她泪水簌簌流下,酒醒了一半,温声问道:“你怎么了?”卞氏擦擦眼泪道:“你哪里知道那些天是怎么熬过的。袁术派亲信到洛阳给某送过信,说你半路上叫人擒拿,恐怕遇害了。当时那帮家丁就要散伙,多亏某弹压着才没出乱子,你真是个负心汉!”说罢攥粉拳便捶。
“夫人饶命!
别打别打。”曹操抓住她的手,“夫人,你受苦了。”
卞氏这会儿不再哭了:“你怎么不去大姐房里,她那个黄连人为你在家操持多年,拉扯昂儿长大,如今秦邵的三个儿女又托给她了,你就不能多体贴体贴她吗?”
曹操也知道丁氏为他吃了许多苦,但就是受不了她唠唠叨叨的性格,总觉得与卞氏在一起的时候最为安然,只憨笑道:“明天某进营理事,后天正式出征,今晚某去她房里,你舍得吗?”
“谁稀罕你呀,要去就去。别说去姐姐那里,去环儿那里,就是回洛阳找你那个尹氏某都不管。”
提到尹氏,曹操有些脸红,避重就轻道:“她是何进的儿媳,孀居寡妇一个,还怀着孩子,某不过是发了恻隐之心救她一命。不是已经送她回家了嘛。”
“送回家就不能偷着想啦?某可不信你的话。”卞氏小嘴一翘。
“你爱信不信吧。”曹操戳了她脑门一下,“等哪天某也死了,让你也当回寡妇,你就信了。”
“别瞎说,”卞氏推了他一把,“说正经的吧,老爷子不高兴了,要带德儿兄弟一家迁往徐州避难去呢,可能明天就走。”
“叫他们去吧。”曹操黯然神伤,多少年来老曹嵩还是偏爱曹德,不喜欢他这个爱招惹是非的老大,“老爷子会想明白的……且叫他在徐州安安心,等某建功立业再把他接过来。”说到这儿,也不知道是不是曹操的错觉,他总觉着心中一凉,似乎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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渤海太守袁绍凭借四世三公之贵自称车骑将军,又领司隶校尉,带领军队进驻河内郡,与河内太守王匡合兵一处,逼近孟津渡口,兵锋直指洛阳;兖州刺史刘岱、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广陵太守张超,以及得到曹操帮助的陈留太守张邈,共同进驻酸枣县,逼近旋门关;豫州刺史孔伷在颍川举兵,封锁辕关东南,牵制董卓兵力;后将军袁术集兵鲁阳,作为南路战线,准备进讨武关。各路兵马多少不等,总计十万有余,对河南之地形成包围之势。
与此同时,白波义军也在河东一带游击作战,对董卓构成威胁;而就在三辅以西,左将军皇甫嵩坐镇凉州对抗西凉叛军,也掌握着董卓的大后方。
另有冀州牧韩馥坐镇邺县供给粮草,长沙太守孙坚、南阳太守张咨、青州刺史焦和也纷纷秣马厉兵,准备加入联军。董卓真是陷入了无比孤立的境地!
且说兖州一路诸军,在到达酸枣县后,于城东搭起一丈有余的高台。台上设置祭坛,供奉青牛白马,遍插各路旌旗,起草讨贼檄文,准备约誓定盟。兖州刺史刘岱、东郡太守桥瑁、陈留太守张邈、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广陵太守张超,以及曹操、臧洪、戏志才等人纷纷临台列坐。而台下则是浩浩荡荡的六路大军,部将士卒马上步下列队整齐,呈雁翼式排开,旌旗相连兵戈林立,一眼望不到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