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曹操兄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但曹嵩还是只愿拿出一小半财物绢帛。曹操见多说无益,便用这些钱买粮购铁,勉强在县城外立下一座营寨,竖起招兵旗,并请来刀师工匠打造武器。
但是陈留之地久经灾荒户口减半,将近一个月过去了,应招之人还不到两千,凭这点儿兵力莫说杀入京师诛杀董卓,就是想打到河南之地都困难。无奈之下,张邈召集陈留士人募集他们的家兵。
无奈这些土豪乡绅只有自保之心,并无诛贼之志,家兵乡勇倒是有,皆护了自己的宅院,没有一个愿意贡献出来让曹操调遣。张邈也是谦谦君子,并不强人所难,客客气气把他们送走,改日再换请另一拨人。但是请来请去,终是收获甚少。
这一日,曹操正在火炉边与工匠打造兵器,张邈又亲自带着一群豪绅款款来到大营。这样的事情见多了,曹操便觉有些不耐烦,干脆抡起大锤低头打铁,连看都不看他们一眼。
张邈招呼了诸乡绅几句,让他们随便走走看看,便蹭到曹操近前小声道:“孟德,你也去与他们客套几句,请他们帮帮咱们。”
曹操兀自抡着大锤:“说了也是白说,费的口舌还少吗?”
“今天来的不一样,这些豪绅都是其他县的,济阳、封丘、襄邑,还有几位客居于此间,都是我亲自下书找来的。咱们再试试,哪怕有一个人帮忙也好啊!”
“哪儿来的都一样,我算明白了,善财难舍啊!”
果不其然,这些豪绅见兵士稀少军械缺乏,都连连摇头,看意思又是白费工夫了。张邈不放弃,还想尽力说服他们,拉了几位衣着华贵的来到火炉边,介绍道:“这位贤弟就是曹孟德,曾任骑都尉、典军校尉,久掌朝廷之兵,此番举义我陈留之兵将交与此公调遣。”哪知一人尖声说道:“罢了!就冲孟卓兄以此人掌兵,这仗就不易打赢。”
曹操听了有气,回头瞥了一眼说话之人,气哼哼问道:“先生是谁,敢在这里妄加推断?”张邈顿觉尴尬,强笑道:“孟德,此公乃北海孙宾硕,客居此间,是我特意登门造访请来的贵客。”
孙氏是北海望族,这位孙宾硕更在东州小有名气,不但是一位豪强地主,传言还是个仗义疏财的人,号称一方侠士。
曹操管他什么人物,扭头继续抡锤子,信口道:“先生说以我掌兵不易打赢,不知您从何推断?”孙宾硕嘲讽道:“亏你领兵之人,岂不闻‘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为将者统筹大势,你却与工师在这里做刀,这战事你又岂能处置得好?”
曹操哼了一声不再理睬他,兀自挥动大锤打铁。那些乡绅见状纷纷向张邈表态:“若是郡将大人保护乡里我等自当效劳,但劳师西进我等便不敢相助了。况军旅之事并无完胜之把握,一旦兵败,兖州之地亦不保也。我等打算阖族迁往冀州暂避锋芒,望郡将大人见谅。”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张邈便不好相求了,只得彬彬有礼将他们送出大营。曹操却任他们来去,只管打造手里的那把刀。哪知身后突有一个憨厚的声音
问道:“曹兄,刚才孙宾硕强词夺理非难与君,君为何不答?”
曹操略一回头,见还有个乡绅模样的中年人未走,气哼哼道:“明知是强词夺理还答复什么?美其名曰北海侠士,其实也不过是庸庸碌碌之辈。莫看打造兵器是小事,岂不知能小复能大,何苦!”说罢继续干手头的活。那人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又问:“久闻曹兄大名,您为何逃出洛阳单至陈留,难道仅仅是因为您与张孟卓相厚吗?”
“非也!陈留靠近河南,以此举兵西进,可正指敌锋,大事一战可定矣。”
“曹兄有必胜之把握?”
曹操听他如此发问,这才放下大锤,语气柔和了不少,娓娓道来:“兵无常势,自然没有必胜之理。然我等有三胜,董贼有三患,此战大有成算。”
“哦?”那人深深一揖,“愿闻其详。”
曹操摆了摆手,随即正色道:“董卓入京未久立足不稳,我等举兵者皆是他信任外放之人,必能出其意料,攻其不备,此乃一胜也。今东州诸地大兴兵马,北至幽州南至荆襄,可发之士不下十万,而董卓之兵尚少,不足以御我等大兵,此乃二胜也。河南之地颇受董贼暴虐,民不聊生,百姓闻关东举兵,必蹈足相迎处处响应,到时候声势远播,普天之下尽为董贼之仇雠,敌未动而先丧胆,此乃三胜也。”
“那董贼之三患呢?”那人又问。
“并州白波诸部侵扰河东,虽一时被董卓击败,然危及肘腋,终是洛阳之大患,董卓出兵与我等相抗,亦要羁绊白波之众,此乃一患也。今皇甫嵩坐镇凉州,乃董卓兵马之源,若皇甫公断绝关中,凉州部立时人心惶惶不战而溃,此乃董卓二患也。再者,洛阳尚有志士在朝,若董卓出兵,还需牵挂朝中之变故,此乃三患也。”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那人微笑道,“若曹兄不弃,在下愿助一臂之力。”曹操仔细打量这个人,施礼道:“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在下襄邑卫兹是也。”
曹操略有耳闻:“您莫非就是当年拒绝何苗征辟的卫子许?”
“正是在下。那何苗忝居车骑将军之位,然不过是贪财纳贿之小人,绝非可安社稷者。日后可平天下之难者,必曹兄矣。我愿贡献家丁并散财招兵,与曹兄和郡将共举大事。”
“哎呀!多谢卫兄。”曹操要行大礼,卫兹一把搀住:“曹兄不必多礼,在下还有一个建议。陈留之地恐难招兵,倒不如移至我家乡襄邑,那里豫州流民颇多,再有我财力相助,数千人马唾手可得也。”
就这样,陈留之事全权托付张邈,曹操随卫兹一同往襄邑征兵。那卫兹家资殷实又颇具声望,十日工夫便得了三千壮士,曹操带领他们打造兵器操练列队,倒也像模像样。哪知更有意外之事,曹纯竟带着卞氏、环儿等人逃出洛阳来至此处。原来曹操走后,董卓欲杀他家小,赖周毖、何颙等人周全。曹纯趁机利用董卓昔日所赠珍宝财物上下打点,买通了秦宜禄,又进而贿赂诸将。那些西凉部将贪财好
货,又有几人与曹操喝酒喝出些交情,便睁一眼闭一眼,背着田仪放他们逃出了洛阳。夫妻团聚,兄弟相逢,自是一场喜欢。
不几日,又有东郡太守桥瑁传来三公讨董的密信,张邈之弟广陵太守张超亦率部下赶到陈留,曹操、卫兹便率兵马同往陈留会合。方至鸣雁亭,又见旌旗林立义旗高举,两骑快马迎面而来,都是乡勇模样。前面一骑正是虬髯虎目的夏侯渊;后面那人个子不高,细眉长须,黝黑的面皮透着殷红,显得格外精干,正是曹操的亲堂弟夏侯惇。
曹操见夏侯兄弟来到算是有了主心骨了,却嗔怪道:“你们弃乡而走哪里去了,用人之际险些急煞我也。”
夏侯渊笑道:“我哥哥早料到你要举兵,见伯父走得太急恐无准备,便寻地方安置好家小,一路招募乡勇流民匆匆赶来。如今得了一千余人,都已进驻陈留,就等你一声令下跟董贼拼命,不想你还挑起我们的礼来了。”
曹操莞尔,见夏侯惇不言不语微微含笑,心下好生感激:夏侯元让全然明了我所思所想,真乃我之心腹股肱也!
诸人各道衷肠,一同进城往郡府面见张邈。张邈又引荐自己的兄弟张超与其功曹臧洪。这二人曹操早年曾在洛阳见过,还一同游猎射鹿。那时张超、臧洪还在弱冠,如今都已英气勃勃,俨然青年才俊了。
张邈取出东郡太守桥瑁传来的三公的密信给诸人观看,但见言辞恳切企望义兵,张超看罢递给曹操,笑道:“今满朝文武尽被董卓监视,桥元伟此必伪信也!”
“信虽然是假的,情理却是真的。有了这封信,咱们起兵更加名正言顺了。”曹操看都不看便把信交还给张邈,“今粮秣乃是大事,不知何人可供军需。”
“冀州户口殷实,田产颇丰。今韩文节为州牧,未肯举兵,但坐镇邺城,专供我等军粮。”张邈说这话的口气意味深长。
曹操不禁皱起了眉,心道:“素闻韩馥是胆小怕事之人,果真不假。冀州如今为河北最为富庶之地,明明有兵可差,却只供军粮。”
张超却不似他二人这般涵养,笑道:“莫看韩文节身为使君坐拥冀州之地,实是怯懦之徒不足以成大事,此番举兵还是要推袁本初为盟主,四世三公舍他其谁?咱们只要任其调遣便好。”
哪知此言一出,忽有个生疏的声音道:“非也非也,举兵勤王臣子责分,不当有尊卑高下。”
众人纷纷找寻,原来说话的是一个衣装朴素的小个子,相貌鄙陋,胡须稀疏,眨么着一双黑豆般的小眼睛,垂首站在卫兹身后。张超白了他一眼,鄙夷地问:“子许兄,这位说话的兄台是谁?”
“他是颍川商贾,常到我家走动。如今豫州遭难客居我处,闻听咱们举兵,也曾贡献粮秣。”说到这儿,卫兹回头看了他一眼,难为情地问道,“戏兄,您叫何名?”原来他也不知这人叫什么。
“在下颍川戏志才。”那人恭恭敬敬作了个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