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决定了要教崽崽蛊虫和玄术,第二日,九黎便开始做了准备。
蛊虫好入门,难学的是在玄术。
好在中州之界如今破裂,从环境来说,学玄术要比他幼时那会相对容易。
盖因晓得自己时日不多,九黎本来是想一切都随崽崽,他若有意想学就学一些,若是无意,那就算了。
然而这头一日,当他将一小钵的各种虫子放崽崽面前。
崽崽不仅不害怕,反而异常的兴奋。
他还大胆的伸手进小钵里,去捉那些黑色硬壳的小虫子。
为免被虫子咬,九黎率先在他手腕套了个驱虫的五彩绳。
崽崽捏着长了很多只小脚的黑壳小虫,举高了对九黎大声道:“脚脚……”
九黎失笑:“叶甲。”
崽崽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将小虫子丢下去,又去掏了只拇指大小的蛾子来。
他统统都不怕,还将每一只都掏出来一遍,让爹给他说名字。
九黎原本以为他只是图好玩,不想将名字都说了一遍后,崽崽绷着小肉脸,复又将虫子全部捉出来,口齿不清的将名字都重复了遍。
说完了后,他还仰起小脸,拿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九黎,就差没直接说想要表扬了。
九黎怔忡片刻,勾起薄唇,抬手揉了把他的小脑袋:“很好。”
难得能受到亲爹表扬,崽崽高兴坏了。
九黎往小钵里倒了点药粉,然后将小钵透明的盖子盖上,就见钵里的小虫在药粉的作用下,相互厮杀起来。
九黎紧紧盯着崽崽,小娃娃心都软,很可能喜欢虫蛊,但却不一定能看着虫蛊死亡。
“要让它们相互厮杀,最后一个活着的,就能成为最低级的蛊。”九黎轻声道。
他已经做好崽崽被吓哭的准备,要是如此,由虫炼蛊的事,目下就不好再教了。
崽崽好奇地趴在小钵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钵里面。
片刻之后,刚才还满满的一小钵虫子,最后就只剩一直叶甲小虫。
那小虫杀光了钵里所有的虫子,气势汹汹地拿夹子在钵里到处撞。
崽崽除却好奇,但没有半点害怕,甚至他还不自觉就思考了起来。
九黎伸出指尖,点了点小钵盖子:“不够强大,就会死,凡事都是胜者为王。”
他也不管崽崽现在能不能听懂这话,只揭开小钵盖子,往了扔了点不知名的肉沫。
肉沫被叶甲吞了下去,叶甲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几分。
“哇……”崽崽惊叹不已,掸着脖子去扒拉亲爹的手,想看他手里都有什么,居然会让虫虫打架,还会让虫虫长大。
九黎笑了,狭长的眼梢上尽是柔软。
他屈指轻弹了崽崽脑门:“那是配的药,识字了爹在教你。”
说着,他将那叶甲从小钵里拿出来,放到崽崽手心。
刚才还凶悍无比的虫子,此时却乖乖地收里大钳子,在崽崽白女敕女敕的手心里爬了两下就不动了。
“喜欢就拿着玩,明天继续捉更多的虫子给它炼,一天天炼下去,它就会越来越厉害。”九黎虽对叶甲看不上眼,不过给崽崽玩耍几天倒是够了。
崽崽捏起叶甲,鼓起肉包子的脸,也是一本正经回应道:“厉……厉害……”
他要跟爹爹娘亲一样厉害!
九黎让他自个去庭院里捉虫子,他则站在日光照射不到的地方。
他看了会,又搬出长案和笔墨纸砚。
寿限不久,且他隐隐有一种感觉,再过些时日,约莫会有一场大战,届时他很可能会身陨。
他也教不了崽崽多久,若是崽崽对他的一身本事没兴趣才好。
偏偏,崽崽今个表现出来的,非常是很想学的。
九黎慢吞吞思量着,研了墨后,将自己从小到大所学感悟,一点一点地默出来。
先是崽崽两岁之前,这个年纪的崽崽应当还不识字,所以他可以学小范围的炼制蛊虫,以及感悟玄术。
到崽崽四岁,已经启蒙认字了,便能学他自创的一些蛊虫药粉配方,以及一些医理和毒理。
……
他没有停下,一直写到天色暗了,再看不清字迹。
九黎揉了揉眉心,翻翻前篇,这大半天的,才写到崽崽五六的时候。
他皱起眉头,要将所有所学都默下来,怕是还有很多东西要写。
寻思着这些,九黎将东西收拾好。
“爹……”老远崽崽就在喊,“凉凉……凉回……”
九黎抬眼,就见琴徵羽抱着崽崽走来。
她一身玄色斜襟窄袖的衣裳,逶迤青丝结成马尾束在脑后,没有施粉黛,却自有一番艳丽的眼色。
九黎不动声色,将案几上的东西扫到一边。
琥珀凤眸里,漾出几分的柔和:“回来了?”
琴徵羽点头,上了阼阶,她将崽崽放下:“我看见崽崽在玩虫子,尊上教他的?”
崽崽拉了拉琴徵羽袍摆,努力仰起小脑袋,将那只叶甲举高高:“虫虫,虫虫……”
琴徵羽弯腰看了看:“是爹帮崽崽炼的蛊虫吗?”
崽崽眼睛亮了:“嗯,琴琴……”
琴徵羽有些疑惑了,她这些时日常在外,崽崽跟尊上相处的时候更多。
尊上单手城头,低笑了声:“他倒是贪心的很,既想学本尊的蛊虫之术,还想跟你学琴。”
闻言,琴徵羽笑了,她蹲**,跟崽崽视线齐平,亲了亲他小脸:“崽崽好厉害,只要崽崽想学的,爹娘都教你,不过崽崽可以先跟爹一起学虫虫,崽崽还小,咱们可以先学一样好不好?”
崽崽不晓得听没听懂,他只知道刚娘说了,他喜欢的,爹娘都会教他的。
他欢呼一声,张开小肉手,扑到琴徵羽怀里,拱了拱,车欠车欠地粘着她。
琴徵羽也任由他,抱着崽崽挨着尊上坐下,将这些时日外头的情况说了一遍。
九黎无甚表情,烛火晕黄的光晕投射在他侧脸,将他暗金瞳色衬的格外幽深。
“出门在外,多听金聿他们的,他们常年和邪崇打交道,比你有经验。”九黎道。
琴徵羽点了点头,感受着怀里崽崽软乎乎的体温,她将遇上的人婴鬼一事说了一遍。
“还好当时有火燎在。”此时在尊上面前,她方才有一丝的后怕。
毕竟,做了母亲,就见不得小娃娃有个不好,很容易心软。
九黎顿了顿:“不仅有人婴鬼,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书房有本邪崇集,你空了看一看。”
琴徵羽记下了,她转头深深地凝望着尊上,这些时日在外,她虽然没有表露,可对尊上的思念并不少。
“尊上,”她心头悸动,某种情感勃发而出,“我想你了。”
九黎似笑非笑:“想本尊什么了?”
话中潜藏的意味,让琴徵羽耳朵尖不自觉发烫,分明没有那等心思,可就尊上单单很普通的一句话,她竟然就觉得他是在故意撩拔她。
点漆黑瞳眼波流转,带点不自觉流露的嗔怪,又有从骨子里透出的娇媚。
“尊上,我没有想那些,就是好些时日不见尊上和崽崽,想念你们的慌。”她在烛火下,低声说着这些。
一时间,忽然明悟过来,自己现在有了根。
不再是如从前那般,流离失所,飘零无依。
因为在镇里,尊上和崽崽都在等着她回来,这种家人的牵绊,像是一根绳索,饶是她再如纸鸢,飞的再远再高,也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这里。
真正的家人,所存在的意义,便是如此。
在历经千帆之后,琴徵羽忽然才明白过来这些道理。
如今她心中无恨,哪怕是再面对着楚西祠和媚卿等人,她也可以说能做到心如止水,无爱无恨,彻底地放下。
因为过去伤痕,早因为尊上的存在,才逐渐痊愈。
是尊上,给了她如今的一切,给她一个家的港湾。
这些纷杂的想法,在脑海里闪过,琴徵羽眼梢微微泛湿。
汹涌又浓烈的感情,在月匈腔之中激荡不休。
她从未有任何一刻,心里像现在这样平静,又像现在这样,无比的确定自己爱尊上。
她眼神软的不像话,又还透着棉花糖一样的甜。
“尊上,谢谢你给我的一切。”她轻声说着,缓缓将头靠在了尊上怀里,“过去,曾经,未来,若有来生,我只想在和尊上相遇的最初,就跟尊上一起走。”
那样,他们之间,就能有好多年的时光,可以用来慢慢相爱。
尊上垂眸低头,睫羽投下的暗影,将眼底浓深如汪洋的情绪遮挡住。
他低笑了声:“最初?你那会四岁,四岁就想跟本尊走?”
那年,她四岁,他九岁,在陌生的宫廷中,因一支吹奏的不太好听的曲子相遇。
她说,老师说她吹奏的不好听。
他说,没有,你吹的非常好听。
不是伯牙子期,却胜似伯牙子期。
琴徵羽将脸埋在他怀里,偷偷翘起嘴角:“那尊上会不会带我走?”
九黎似乎思考了好一会,他才不太确定的道:“便是带你走了,你也会被琴家找回去,本尊那会只是尊上继承人,身边只有金聿。”
而且,金聿同样还是个孩子。
压根就没有任何权利,便是他想带她走,也执拗不过身边的人。
琴徵羽黑瞳亮亮的,她抬头说出了个提议:“尊上可以悄悄养着我,不告诉任何人,等你真正继任后,就不用担心了。”
尊上低头看她,挑眉道:“养哪?养柜子里?”
琴徵羽跟着笑起来:“可以。”
四岁的她,很小只的,吃的也少,还很乖一点都不难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