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当也是九州血脉。”
琴徵羽怔在那里,一时之间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
九州血脉和中州人又有何不同?
九黎却是已经低头,若有所思地看着手上的崽崽。
小崽崽毫无所觉,他腋下被亲爹大手支撑着,故而可以借力坐在他大腿上。
这么坐着崽崽也不安份,一直够着小手去抓亲爹鬓角细发。
抓到后,就连忙往嘴里塞。
九黎好脾气地掰开他车欠车欠的小指头,然后抽出头发:“若是寻常人等的血脉,自然毫无异常,但从……你的身世来看,你生母定然非一般人。”
“本尊身体里流着帝九冥的血,当年帝九冥为了让后人心无旁骛的护卫中州,在血脉里下了咒。”他神色平静,只眼瞳色泽深沉。
琴徵羽心口一紧:“何种咒?”
九黎眸光半敛:“帝九冥后人不得和九州王族有染,若违背此咒,三魂七魄当受烈火焚刑之苦,不得往生。”
他抱着崽崽的手微微收紧,心却是渐渐沉了下去。
靡音手里的那夜明珠,非九州王族血脉不可使用。
所以,琴徵羽毋庸置疑,同样是九州王族出身。
他不仅违背祖训诅咒,和九州王族人有染,而且还诞下了孩子。
饶是强大如九黎,此时指尖也不为人知地颤了起来。
他提着心,捏起崽崽小手腕,几次三番地把脉确认,唯恐那诅咒会波及到崽崽身上。
他没有将琴徵羽多半是九州王族血脉的事说出来,而是捏了捏崽崽小脸,转头对金聿说:“你好生养伤,东海那边我让木杏代你去一趟。”
金聿点了点头,这会他好多了:“尊上,若是界将破,该如何是好?”
九黎沉默了会:“事在人为,先行向五国发出婆娑令,查清根源后,本尊挨个走一趟,尝试修补。”
一听“婆娑令”金聿表情就凝重了。
“若是,”他竟然面露犹豫,“若是五国皇族不从呢?”
闻言,九黎冷笑一声,睥睨霸气的道:“谁若不从,本尊就拿谁的人头祭天。”
他不介意亲自扶持一个王朝改朝换代,祖宗没做过的事,他来做头一份也没甚不好。
两人又商议了些细节,金聿才退下去养伤。
琴徵羽倒了盏茶,送到九黎手边:“尊上,我想去看看界。”
九黎瞥她一眼,毫不留情面地戳穿她:“你不是想看界,而是想去找靡音。”
琴徵羽敛下眼睑,尊上提到的血脉诅咒一直在她心头萦绕不去。
隐隐的,她总觉得有一股不安在升腾发酵。
只要一想到,她若是九州王族的血脉后人,她心脏就隐隐作痛。
她不能让尊上受三魂七魄焚刑之苦,还不得往生。
而且靡音的玄术手段,她是见识过的。
若是从前,她还能说君子不语乱力乱神,但现在,她见识越多,越发现自己的狭隘。
她不能不在意那个诅咒。
而且,靡音总是想抢走崽崽,还说崽崽是生母成大业的关键。
什么样的业才会被说成是大业?
她现在忍着不安,不敢去深想,却不能理所当然地待在尊上的庇护之下,还过着粉饰太平的日子。
这不是她的性格。
琴徵羽心头下了决定,便如同当初,谁都没法改变。
“尊上,”琴徵羽蹲**,一手轻轻捏着崽崽肉小手,一手勾着尊上的指尖,“你当知我非一般贵女,我不能看着你在我和崽崽身前奋战,而无动于衷,我想要的不是你牺牲换来的安稳……”
而是,有难之时,能同你并肩而战,相互扶持。
九黎嘴角轻勾:“想好了?”
琴徵羽点了点头,眼梢带出温若春风的笑意:“想好了,我要和站在一起,若尊上为我遮风,我便想要给尊上挡雨。”
然后,一起努力,给崽崽一个安稳的未来。
这,才叫做夫妻间的幸福。
九黎长臂一揽,将人拉到怀里坐大月退上,然后把崽崽放她怀里。
他则双手一圈,将一大一小两个宝贝儿都给拢住。
就像是凶兽露出柔软的肚皮,将最珍视的宝物藏到肚子底下,谁都不给看,谁都休想觊觎。
这样抱着娘俩,就像抱住了全部一样,内心份外的祥和和安宁。
一家三口好半天谁都没说话,小崽崽自顾自啃了啃手指头,又拱到娘亲怀里睡过去了。
琴徵羽嗅着九黎身上的清浅药香味,沉迷而眷恋。
她轻声道:“尊上,合适的时候将阴鬼藤果子用了吧。”
她说着抬眼看他,点漆黑瞳里,清亮的只映出他一个人的影子,专注又情深。
“我想让你,和我长长久久下去。”她声音又哑又低,带着轻易察觉不了的软语哀求,又有让人心悸酸涩的缠绵之意。
琥珀眸光一瞬间荡漾出醉人鎏光,幽深如许,对视一眼就能将人溺毙其中,无法自拔。
“呵,”他轻笑了声,指尖抚角虫上她的脸沿边缘,并来回的流连不去,“这么痴缠本尊,没了本尊你岂不是要六魂无主了,没出息。”
他嘴上说着这样不太受听的话,但其实心里比什么都满足。
琴徵羽偏头,主动蹭了蹭他的手指:“没了尊上我也不会独活,生死不弃不离。”
她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抱紧了小崽崽。
九黎脸上笑意没了,眼底的暖意也缓缓消退。
在琴徵羽看不到的角度,他薄凉的唇边浮起几分意味不明。
“生死相随,你以为本尊会感动?”他这样问她,不等她回答,继续又道,“你是想让这小东西做个孤儿?每每仲秋佳节之际,他只能一个人对月酌酒?”
琴徵羽抬头,想解释,不想九黎按住她脑袋,不让她看他。
“你若觉得这样也无所谓,那么,”他顿了顿,用一种冷寒的口吻,淡漠无情的道,“本尊现在就结果他,省的他日后埋怨双亲。”
说着,他竟然大手虚虚掐上了崽崽幼细的脖子。
琴徵羽大吃一惊,她连忙捉住他手腕:“尊上你这是要做什么?”
九黎无甚表情:“为他好,免他日后孤苦无依,飘零无根。”
“不要!”琴徵羽惊喝一声,“尊上,不要这样做。”
她的眼里带上哀求,向来高傲的琴徵羽如今竟也会向人服软了。
小心翼翼将崽崽护进怀里,她低头蹭了蹭他小脸:“他是咱们的孩子……”
只要一想到,但凡任何的可能性会伤害到崽崽,琴徵羽心头就一阵阵地抽痛起来,并生出一股想将这世间所有可能会伤到他的东西全部摧毁。
初为母亲,她只愿崽崽日后的一生平安喜乐,无忧无虑,快氵舌自在。
九黎眼神没有丝毫的缓和:“既是不愿他受伤,那岂能狠心让他孤苦伶仃?”
琴徵羽沉默了,她望着崽崽,一时之间陷入两难的境地。
从情感上来说,不管是尊上还是崽崽,那都是她的心头肉,少了任何一个她都不愿意。
可真到了需要抉择的地步,她宁可自己为他们承受一切。
但她又知道,尊上对她也是同样的心思,而且尊上也不允许她那样去做。
刹那,琴徵羽心头生出莫名的悲伤。
她转头,茫然地看着尊上,那种酸涩的眼神能叫人顷刻落泪。
“那,尊上你要我如何?”她苦笑一声问。
尊上眸光渐深:“活着,你从前能为雉朝飞活着,往后本尊先你而去,你也要为本尊活着,活着将小东西抚养长大,给他一个根。”
作为婆娑门的尊上,历来活不过三十。
而目下,中州之界还出了问题,他不仅需要修补好界,还要比任何一届的尊上都要辛苦的去铲除大量邪物。
这样的行为,完全是拿寿命换来的。
所以,他很大可能,根本活不到三十。
也没几年了,九黎心思微动,微凉的指尖抚触上琴徵羽的鬓角:“本尊即便先去,也会在地下等着你,无论多少年,一直等你,所以你勿须着急。”
他低头,亲了亲她脸:“先帮本尊活够,帮本尊看着小东西成家立业,子孙满堂。”
他说着,声音越发低了,仿佛是带着某种蛊惑。
“答应本尊。”他道。
点漆黑瞳之中,映出水漾清濛的倒影,琴徵羽心尖抽痛的厉害,像是被扎进了无数根钢针,专门朝着最软的地方深扎下去,再拔不出来。
连带每一次的呼吸,都扯起疼来。
她视野有微末的模糊,甚是艰难地点了点头:“……我答应尊上。”
说出短短的五个字,竟是叫她喉头涌上腥甜。
琴徵羽不动声色将那口咽了下去,垂下睫羽,嗓音喑哑的道:“尊上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九黎轻轻应了声:“你说。”
琴徵羽抬眸,眼神幽深而认真:“不管尊上寿限几何,尊上要为了我和崽崽,用尽全力也要多活一些时日。”
哪怕只是一个时辰,或是一息,她都贪心想要。
“呵,”尊上轻笑了声,将娘俩都拥进怀里紧紧抱住,“恃宠而骄,都要求起本尊来了,不过本尊答应你就是,但凡能多有一口气的功夫,都绝不闭眼。”
在他怀里,听着震动的心跳,琴徵羽睫羽颤动,微微的湿润就浸润出眼尾。
九黎没看到的是,睫羽根部湿润之下,是琴徵羽幽深决绝的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