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吃完饭回来,见星远坐在屋子里喝茶,就过去服侍:
“爷怎么没有去铺子里,一个人坐在这里喝茶?那些小丫头们呢,一个个趁我不在都玩去了吧。”
“朦胧姐姐别冤枉人,不是我们不肯服侍爷,是爷想一个人清净把我们都赶了出来。”站在回廊上的星儿说。
朦胧笑道:
“原来是这样,那是我的不对,不分青红皂白就说你们。”
小丫头们都喜欢朦胧,知道她为人和气,很少骂她们,见朦胧这么说,全都道:
“朦胧姐姐教训我们也是应该的,并不为过。”
星远见朦胧没有用茶勺,而是直接把茶叶倒在壶里,气道:
“蠢货,有你这样倒茶叶的吗?”
“爷,对不起,奴婢忘记用茶勺了。”朦胧讪笑着看着星远,她知道他们家这位爷有点左性,每一样事情都要做的很到位。
“出去出去。”星远不耐烦的赶朦胧走,朦胧边慢慢退出去,边诧异的想,三爷今儿个是怎么了?昨天晚上明明已经给他送了崇了,为什么还是老样子?最近三爷的火气大的很,动不动就发脾气,跟从前那个温文尔雅的人判若两人,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朦胧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星远为了婧姝才会魂不守舍,刚才去婧姝屋里想问她要回扇子,因为扇子上画的美人像极了婧姝,对星远来说这样已经很迁就了,他只不过想要回自己的东西,为的是在想起婧姝的时候好看看扇子上画的人物,寄托一下相思之苦。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无法得到满足,婧姝说什么都不肯把扇子还给他。
“莫非她想留着让自己做个念想,因为这是我送她的东西。”想到这里,星远一阵激动,我在婧姝心里还是占有一席之地的,否则她为什么要这样。星远微笑着喝了一口茶。
虽然被星远赶了出来,但朦胧并没有走远,她站在窗口看着,见三爷一会儿神色凝重,像在想什么心事,一会儿愁眉苦脸,一会儿又暗自发笑,朦胧见了星远的这副样子,既害怕又焦急,难道三爷着魔了,否则为什么会是这样?
既然她对我有意,但为什么要说那么绝情的话,她说“送给别人的东西不能轻易要回去”,她又说“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既然她心里有我,又为什么要拒我于千里之外?什么送给别人的东西不能轻易要回去,我就偏要你,尽管你现在嫁给了四弟。礼数,哼,这是最埋汰人的东西,有多少鲜活的生命就死在这上面。婧姝,我看你是个明白人,所以才会真心待你,没想到你居然也这么庸俗浅薄,完全不顾别人的感受,只知道遵守刻板的教条和礼数,婧姝,你真是太令我失望了。想到这里,星远又苦闷的喝了一杯茶,他把茶当做解愁的酒,一杯杯喝着,越喝越惆怅。
“婧姝,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星远自语。
站在窗口的朦胧惊出一身冷汗,三爷这么痛苦原来在想新少奶奶!朦胧简直不敢想下去,三爷和新少奶奶到底是什么关系,新少奶奶才刚进府,两个人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建立感情?莫非他们从前就认识?朦胧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姑娘,她无法想象星远和婧姝是怎样一种大逆不道的关系,朦胧害怕而又无助,虽然她认为三爷和新少奶奶不该这样,因为这样有悖人伦,可朦胧是一个善良的姑娘,她不想眼睁睁看着三爷和新少奶奶玩火而坐视不理,然而她只是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去管主子的事,朦胧感觉从未有过的彷徨。
“我居然还天真的以为三爷撞了邪崇,没想到是这个缘故,这样到宁愿三爷撞了邪崇,那样总比现在要好,三爷这么稳重的一个人怎么会——,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难道他不知道自个的身份吗?”朦胧站在院子里发呆,忽然听见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朦胧不想让人看见她这副神情,回到自己屋里躲了起来。
掐指算来婧姝嫁入束府已经有一个月的时间,院子里种的几棵树的树叶都发黄了,地下铺了厚厚一层落叶,婧姝喜欢在落叶上走路,因为她爱听树叶发出的咔哧咔哧的声响。冰玉见婧姝踩在树叶上来回走动,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对婧姝说:
“四少奶奶你知道为什么唯独我们院子里的树叶不让人清理吗?”如今冰玉她们都叫婧姝四少奶奶,这是星遥让她们改口的,说婧姝嫁过来都已经这么久了,若还叫新少奶奶显得有点不合时宜。
婧姝道:
“为什么?”
冰玉说:
“四爷不让。”
“哦?”婧姝狐疑的看着冰玉,想,莫非那个人知道我喜欢在落叶上走路,所以才如此?如果是这样,那也太神了,他竟成了我肚子里的蛔虫。
冰玉笑道:
“四爷和你一样也喜欢在落叶上走路,他说最爱听树叶发出的咔哧咔哧的声音。”
“他竟和我一样,也有这样的毛病。”婧姝心想,这么想着忽然觉得没有兴致再在落叶上走动,来到屋里从书架上随便拿了一本书看。可不知为何居然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子里尽是些杂七杂八的想头,跟星遥生活了一个月之久,婧姝发现自己和他在生活习惯上有很多相同点,开始还以为是星遥故意迁就她,后来发现不是这样。为什么他和我这么相似而我总是觉得他离我那样遥远,相反为什么星远离我这么远,我却总是觉得他和我这么近,这到底是为什么?婧姝时常这样心问口,口问心,每次她都不能找到答案,越是找不到答案就越要瞎想,越瞎想烦恼越多。
秋阳很吝啬的照在院子里的台阶上,婧姝手上拿着书,眼睛却没有盯在书上,出神的看着慵懒的秋阳发呆。当二奶奶关露祺和几乎不怎么串门的束纹艾出现在院子里的时候,婧姝方从神游状态醒过来。发现进来的是这两个主,心想,新一场战役又开始了,何敏捷安静了几天,这回轮到她们了。
“二少奶奶,文艾姐姐快请进。”婧姝满脸堆笑的说,她发现自己越来越像戏子,在不同的人面前会用不同的表情。
关露祺、束纹艾带着各自的丫鬟弱蕊红菱走了进来,婧姝觉得弱蕊还好,不像红菱那样两只眼睛总在那里东张西望,婧姝还不知道红菱是文艾最好的耳报神。
落座,上茶,开腔,恒久不变的三部曲对看惯了的绵绵和冰玉来说再无什么新鲜可言,只是不知道这两个平时不大出门的病秧子来干什么。关露祺是个使心机的,束纹艾时常扮演幕后军师的角色,听说两个人虽然是妯娌,还住一个院子,但互相不大往来,因为她们的关系不是很好。
“姐姐,我这是第二次到四少奶奶屋里来。”关露祺笑道。
束纹艾苍白着脸,细长的脖颈裸露在外,使原本就瘦骨嶙峋的她显得越发瘦得可怜,只见她眯起眼笑了笑,说:
“是吗,你已经来过了,我就说你比我勤快,我才第一次来,想四少奶奶进府都已经一个月了,我还没有来看过呢,知道四少奶奶是不会怪罪的,但保不住被那起子小人说三道四,我这个人最听不得风言风语,否则会觉得难受,身体越发不好了。四少奶奶原谅我这个病人,我不是不来看你,而是身上一直都不好,你才新婚,我这个病人怕给你带来晦气,所以才不敢到你屋里来,今儿个觉得好些了,才跟二奶奶一起来看你。”
婧姝尝过潘氏的刻薄,何敏捷的阴险,关露祺的深藏不露,束纹茜的凌厉,束小柔的偏激,跟束纹艾还是第一次交手,婧姝心想三房屋里果真“人才济济”,真是什么样的娘教出什么样的儿女。
“姐姐说这种客道话岂不显得见外?知道姐姐身体不好,原该有婧姝去看姐姐,而不是让姐姐来看我。”婧姝笑道。
“呵呵呵。”束纹艾的笑声让人觉得浑身发冷:
“人都说四少奶奶精明能干,我原先还不信,今日见了真让人不得不信,果然是个能说会道的,我们这起子口拙舌笨的人在四少奶奶面前都成了笨蛋草包了,这也难怪,谁叫我们生得笨。”
“可不是。”关露祺接过束纹艾的话头,说:
“我有一种预感,觉得将来四少奶奶必定在我们之上,刚进府就讨得大娘的欢心,大娘看见谁都会夸四少奶奶几句,为此大少奶奶嫉妒的不行。”
“哼,说话含沙射影,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婧姝心想。
“二少奶奶说笑了,婧姝蠢笨,不值得大娘夸奖。”
“四少奶奶就不要谦虚了,大娘夸你是事实。我跟姐姐今日前来是想请四少少奶奶给我们诊病的。”关露祺道。
“诊病?”婧姝心里咯噔了一下,原来她们葫芦里卖的是这个药,叫我替她们看病,好深沉的心机,若看好了不会感激我,若看不好,哼哼,那就都是我的错。
束纹艾长了一双又细又长的小眼睛,只要一笑,两只眼睛就眯成一条缝,她捋起衣袖,露出雪白的一截胳膊:
“四少奶奶给我把把脉,看我究竟得的什么病,若我的病能在四少奶奶手里断了根,我就把四少奶奶当恩人来感激,当菩萨来拜。”
婧姝心想,若我不能替你的病断根,我大概会被你骂死。
“姐姐为何舍近求远?”婧姝对束纹艾笑道。
束纹艾不解其意,一脸茫然的看向婧姝。婧姝笑了笑,不是对着文艾,而是对着坐在文艾边上的关露祺说:
“二少奶奶你说对不对,放着屋里的再世华佗不让看,偏让我来给她诊治,这不是舍近求远是什么?”
此时文艾方才听懂婧姝说的原来是自己的丈夫。
说起自己的丈夫,文艾一脸不屑,只见她嗤了一下鼻,说:
“他呀,只会贴几张狗皮膏药哪里会给人看病了,这么多年下来我没有被他看死已经是奇迹了,还指望他能给我断根,哼——”
婧姝惊讶的发现文艾对自己的丈夫好像有什么怨气,那说话的口气,那神态,简直轻蔑极了。
“姐姐有姐夫诊治,我没有人诊治,四少奶奶给我看看吧。”现在轮到关露祺出场,她也像文艾那样捋起衣袖让婧姝把脉。
婧姝淡然一笑,说:
“二少奶奶金枝玉叶,平时请的大夫不是从太医院退下来的医官就是远近闻名的名医,婧姝只懂了一些皮毛,给丫鬟们看还差不多,哪有那个胆给二少奶奶诊断,若有什么差池婧姝实在当但不起。”
“哟哟哟,你们瞧瞧,我只不过让她给我看病,她居然说这么厉害的话,难怪大娘这么器重你,原来如此——”关露祺盯着婧姝看,边看边暗自点头。
婧姝笑道:
“二少奶奶究竟得的什么病?请来诊治的大夫说的是不是一样?若说的不一样就该请更高明的大夫来看,若说的一样就需对症下药方可除根。”
关露祺两只眼睛盯在自己的手指甲上,幽幽然地说:
“若一口气上不了也就算了,可恨的是一直这样不死不活,好一阵,不好一阵,特别是在节气上,总觉得冷,饶是三伏天也是如此。”
婧姝见关露祺的眼圈红了,说明她正为自己的病伤心,婧姝想同情她,但想到她的为人又实在同情不起来,不咸不淡地道:
“二少奶奶放宽些,别老想着自个有病,是个病人,像你这样的人心情最重要。”
“唉——”关露祺长叹了口气,说:
“病生在我身上又不是生在你身上,难怪你会说的这么轻松,我告诉你,我真的有病。”最后这句话关露祺说的无比正式,生怕婧姝不相信她似的,加重了语气才说。
婧姝劝慰了她一阵,束纹艾也说了一通安慰的话,就在这个时候束小柔来了。婧姝给冰玉使了一个眼色,冰玉热情的迎接了上去:
“是姑娘来了,快请屋里坐。”
婧姝心下琢磨束小柔是不是和关露祺她们商议好的,怎么这么巧会在这个时候来。小柔进了屋也不落座,对婧姝点了下头,算是跟她打过招呼了,婧姝请她坐,她只站着,见了关露祺和束纹艾叫了声二嫂姐姐,完了,拉着红菱的手两个人说笑。
“几日不见,红菱妹子发福了。”小柔打趣道。
红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
“我发福了吗?几天不见姑娘,姑娘到是越发清秀了。”
见被人美言,小柔得意的挑了一下眉毛,说:
“我一向都很清秀,走,我们两个说话去。”
从进来到现在小柔一直当婧姝是透明的,婧姝发现小柔是一个生性十分敏感的姑娘。不知她今日为何而来,来了只跟束纹艾的丫鬟红菱说话,两个人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轻声交谈着些什么。婧姝正好背对着她们,所以看不见两人的面部表情,冰玉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红菱的口碑并不好,人们背地里都叫她顺风耳,这到不是她的耳朵有多灵,而是她总喜欢打探别人的隐私,打探完了又添油加醋到处传播。冰玉拿了两块垫子给小柔和红菱垫着,拿着垫子过去的时候冰玉有意提高音量说:
“两位只顾着说话,连冻着了屁股都不知道。”
“她来了,快别说。”红菱小声提醒小柔,尽管声音很轻,但还是被冰玉听见了,冰玉心想,哼,鬼鬼祟祟的肯定有事。
“坐在石凳上冷,在下面垫块垫子。”
“冰玉也忒婆婆妈妈了,谁要垫什么垫子。”说着,小柔没好气的扔了冰玉递给她的红色坐垫。
婧姝见了这一幕,心想,这束小柔不但敏感,看来脾气也不是很好。
冰玉捡起坐垫默不作声的走了,小柔继续和红菱窃窃私语,两个人越说越小声,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坐了一会儿,关露祺和束纹艾都说要回家去吃药,婧姝心不甘情不愿的叫她们下次再来,两个人答应着走了。小柔见她们走了,也就回去了。婧姝站在门口笑着摇了摇头,冰玉见了,带着疑惑的口吻说:
“姑娘,她们来干什么?”
婧姝道:
“不了解,一开始让我给她们看病,我说医术不精,不敢给人看病,被她们讥讽了几句,后来二少奶奶忽然说到自己的病上,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文艾姐姐在边上一直不大说话,因此我实在不了解两人的意图。”
听了婧姝的话,冰玉冷笑着说:
“她们放着自己屋里的名医不让看,让四少奶奶给她们瞧病,这不是存心坑害四少奶奶吗?若看好了就是名医的功劳,若看不好,凭她们小肚鸡肠的心性准会让四少奶奶背一个什么罪名,这样杀人不见血的事她们做得多着呢,还好四少奶奶聪明,没有着了她们的道。”
婧姝暗自点了点头,说:
“我推说医术不精,她们拿我也没有办法,文艾姐姐的丈夫就会看病,她为什么不让自个的丈夫给她瞧瞧。”
冰玉笑着摇了摇手,说:
“四少奶奶可能还不知道,那位姑爷哪会看病,原本是走江湖的郎中,鼓捣些狗皮膏药还差不多,若是让他正儿八经给人看病,那是不行的。”
婧姝诧异的看着冰玉,问她:
“我一直以为文艾姐姐的丈夫是大夫,怎么会是江湖郎中?”婧姝心想,以束府小姐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不会嫁给一个江湖郎中,她担心冰玉胡说八道,哪知冰玉并没有胡说,因为这里面还有一个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