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三章鸿雁生怜
“你来有什么事?”朱氏见婧姝迟迟不说此行的目的,觉得有点奇怪,忍不住问她。
婧姝放下茶盏,笑了笑,道:
“我想关掉几间铺子。”
朱氏见婧姝这么说,惊愕的看着她,疑道:
“为什么?难道铺子里没有生意了?”
婧姝觉得到了这个时候不得不对大娘实话实说,当朱氏知道实情之后,发现如果不关掉几间铺子的话,等于自取灭亡,说不定关掉了几间铺子之后情况会比现在好。
朱氏苦涩的笑了笑,对婧姝说:
“没想到祖上传下来的基业会毁在我的手里——”
“大娘,你可千万不要这么说,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再说现在府上已今非昔比,自从爹走了之后,原本那些打秋风的人再也不来了,饶是这样也就罢了,还有那起子没人性的见府上多的是孤儿寡母就下死劲往下踩。据说高员外上次那样对我们,是得到张巡抚的默许的,爹在的时候没有少给姓张的好处,他在安徽老家的房子还是爹让人给他盖的,从买地一直到盖房,爹分文不取。没想到爹一走,他就开始动我们家的主意,伙同高员外企图谋夺我们家的铺子。”
朱氏懂婧姝的意思,她是想告诉自己家业的落败跟自己没有关系,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失去丈夫的女人,说的难听点那是一介女流,像高员外、张巡抚,还有那些嫉妒他们束家有钱的人才是致使家业败落的元凶首恶。朱氏感激婧姝的劝慰,同时也知道一个失去男主人的家庭势必会受到别人的欺凌,然而朱氏心里仍然觉得不是滋味,可能丧子之痛让这位豁达英明的太太变得忧郁起来。
婧姝见大娘始终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坐在那里,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就在婧姝看朱氏的时候,发现芷青正在朝自己挤眉弄眼,婧姝立即领会了芷青的意思,芷青不想她们过多的打搅大娘。于是婧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既然大娘同意关掉几间铺子,那么我先把城南的几间绸缎庄关了。”
朱氏知道婧姝这是在讨她的示下,只见她缓缓的点着头,说:
“就照你说的去做。”
“是,大娘。”
“今后若再碰到什么事,如果不是大事,你就自己拿主意,无须事必躬亲件件都来回我。我觉得自己的精神头大不如前,晚上睡不着,白天醒着睡,晨昏颠倒,我见芷青的靶镜正好放在桌子上,于是拿起来照了照,镜子里照出来的居然是一个满头灰发,一脸皱纹,瘦得皮包骨的老太婆。我老了婧姝,真的老了,相信再过几年连路都走不动了,不过那也不错,因为如果我死了就可以去,去地下见迪尔了,我的迪尔呀,你可是娘唯一的儿子,没想到你会走在娘前头,呜呜呜——”朱氏忽然大哭了起来。
朱氏一哭人们都急坏了,芷青边替朱氏揉着后背,边哭着劝解:
“太太,快别哭了,你才刚好了点,万万不能哭,这样太伤身了。四少奶奶好不容易来了,你应该拣一些快乐的事跟四少奶奶说,怎么能哭呢,你看被你这么一哭,连四少奶奶都撑不住哭了,太太,快别哭,别哭。”
朱氏只要一想起无辜枉死的儿子就悲从中来,她觉得痛,就像有人用一把刀在挖她身上的肉似的。
丽珠听见哭声,忙忙的跑了进来,一进来就对着婧姝大呼小叫。
“都是你闹的,娘原本已经好了,你一来她又哭成这样,说,你对娘施了什么法咒,用了什么诡计,害她老人家伤心欲绝成这样?”
婧姝深知丽珠的为人,尽管她说话刻薄难听,但却不予理会。
“大娘,快别哭了,逝者已矣,大娘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阖府上下想想,如果这个家没了你,真无法想象会怎样。”婧姝强忍悲痛劝慰朱氏。一直以来婧姝都很尊敬大少爷,觉得大少爷为人和善,从不与人争执,是一个随遇而安之人。
朱氏哭了会儿觉得心里舒服了点,当她无意中瞥到丽珠的时候,绷起脸,愠怒着说:
“回你屋里待着,没有我的允许不许走出屋子半步。”
“娘,你这是怎么了,我都已经知道错了,也在你跟前承认了错误,你居然还恼我,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才好呢?”丽珠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婧姝有点看不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大娘对丽珠充满了怨恨,丽珠则是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样子。难怪刚才进来的时候,发现丽珠正在抹眼泪,见了自己连看都不看一眼,低着头慌里慌张的走了出去。大娘和丽珠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让婧姝觉得奇怪。
大太太一直很疼丽珠,今天一反常态,对丽珠显得很不耐烦,当丽珠坐在屋里不肯走的时候,大太太就冷着脸一本正经的说要责罚丽珠,丽珠见姚婧姝在,而娘居然一点情面都不留,当着人家的面给自己脸色看,觉得没趣,再也坐不住了,边流泪边走了出去。
等丽珠走了之后,婧姝忍不住问朱氏:
“大娘,二姐姐今儿个是怎么了?”
朱氏冷哼了一句,道:
“哎,真是家门不幸,我这么疼她,没想到她会做出那种事来挖我的心窝子。”
听了朱氏的话,婧姝更加疑惑起来,丽珠到底做了什么事,令大娘觉得这么痛心。
婧姝是个识时务的人,见她们母女之间有矛盾,自己不好单独跟大娘待在一处,生怕多疑的丽珠疑心自己在大娘跟前上她的眼药,丽珠一走,婧姝也起身告辞了,她假意说要去看婆婆,朱氏见婧姝这么说,就让她走了。
一出松园,绵绵就一脸疑惑的说:
“大太太和二姑娘怎么不亲近了,先前母女两个很要好的,大太太更是把二姑娘视作掌上明珠,今天这两个人怎么有点奇怪,大太太见了二姑娘显得很不耐烦,二姑娘又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真不知道两个人之间怎么了。”
还是冰玉谨慎,她告诫绵绵:
“别议论大太太和二姑娘的事,怎么说那也是她们母女之间的事,外人不方便插手,再说二姑娘又是那个脾气,万一让她知道我们私下说她的话,她肯定又要找着由头为难咱们。”
“冰玉说的对,人家的事我们少议论,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猜疑。人与人之间的矛盾都因猜疑而来,如果碰到大肚的人无所谓,要是遇到爱钻牛角尖的人可就麻烦了。”婧姝这话算是告诫绵绵的。
绵绵点着头,对姑娘的话她一直都是听的。主仆三个沿着一条两旁种满迎春花的小径朝林氏屋里走去。此时正是初春时节,两旁的迎春花已曝出了花骨朵,可能一场春风,或者一阵春风就会令这些饱满的花骨朵绽放出美丽的鲜花。
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嘎——”的一声,那音响极具穿透力,特别是在这种宁静的氛围中,听到这个声音,那感觉就像被人在肩上猛拍了一下,婧姝带着点茫然的神情朝天际看去,因为刚才那个声音就是从上面传来的。当婧姝抬头仰观一碧如洗的苍穹时,只见一只扇动着两只大羽翼的鸿雁从点缀着絮絮白云的天空一掠而过,那速度极快,可以用惊鸿一瞥来形容。
“呀,你们快看,大雁!”绵绵兴奋的叫了起来。
“咦,怎么会有大雁飞过?”冰玉像是在自言自语。
婧姝怔怔的站着,仰着头看着纯净的天空,心里想起了那个已经失踪了很久的人。古人多在诗歌中说鸿雁传书,刚才那只从天际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的鸿雁难道想跟我传递一个信息——他马上就要回来了。一想到这里,婧姝黯然的低下了头,她发现自己太想念星遥了,看到一只偶尔从天上飞过的大雁就想星遥是不是快回来了。
在人前婧姝总是压抑自己的情感,连跟自己最亲近的冰玉和绵绵都很难觉察其实她有多想念四少爷。但不知为何,最近一段时间婧姝总是梦见星遥回来了,真是梦由心生,如果不是这么盼着星遥回来,又怎么会做那些梦呢。
绵绵还在津津有味的述说刚才天上的那只鸿雁为什么会从她们头顶飞过。细心的冰玉已经觉察到站在边上的四少奶奶似乎有点郁闷。她见四少奶奶定定的站在那里,眼睛出神的注视着前方。
“四少奶奶,你怎么了?”冰玉关切的问婧姝。
婧姝定了定神,淡淡的说:
“我们走吧。”
“四少奶奶——”冰玉还想说什么,没想到绵绵抢在她前面说了。
“姑娘,我们现在过去,说不定三姑娘和四姑娘也在太太屋里,你和冰玉先过去,我回去拿了四姑娘叫我绞的鞋样子再来。”
“你去拿吧,我和冰玉先过去。”婧姝道。
绵绵回家去拿鞋样子,婧姝和冰玉结伴朝林氏屋里走去。
当两人来到林氏屋里的时候,不出绵绵所料,彩新和彩靳也在,彩靳见了婧姝,一脸焦急的问道:
“姑爷去邻县买燃料说好今天回来的,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婧姝正欲开口,彩新抢在她前面道:
“你急个什么,才刚晌午,说不定等一下就回来了。”
“是啊,四姐姐别急。”
彩靳依然愁眉不展,苦着脸说:
“高员外要对付我们,我怕姑爷会有意外。”
林氏见彩靳满脸忧愁,就安慰她:
“没事的,你放心吧。”
彩新故意扯开话题,对婧姝说:
“刚才这个来过了。”说着彩新朝婧姝伸出三根指头。
婧姝道:
“三太太来过了,她来做什么?”
“你说奇怪吗,她居然来给娘请安。”说到这里,彩新觉得好笑,哈哈笑了起来。
妙音边把茶放在婧姝跟前,边说:
“四少奶奶你说好笑吗,三太太从来不入我们这的门,今天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她会过来给我们家太太请安。太太唬了一跳,见她跪下,吓得噌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你这是干什么。三太太的脸皮可真厚,跪下正儿八经给太太磕了头,说以后每天都会来给太太请安,说什么太太大,她小,小的孝敬大的天经地义。”
婧姝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三太太做小伏低,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重新融入这个大家庭当中。可惜为时已晚,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纵然三太太一心悔改,无奈已经铸下大错,即使悔得肠子都青了,也无法得到别人的原谅。
此时只见彩新冷道:
“她要请安也是给大太太请安,大太太才是一家之长,怎么跑来给娘请安,娘又不是大妇,即使她一天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都来给娘请安,也起不了效果,因为娘从来都不管家务事。她那样只不过想表态,让人家以为她已经知道错了,且愿意改正,可惜别人再也不想给她改正的机会,试问,大太太肯原宥她吗?难道你们都忘了大少爷死在谁人之手?大太太已经通知官府,官府已经把二少爷和五姑爷的画像贴得城里城外到处都是,即使二少爷和五姑爷逃到天涯海角都没有用,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大太太开出的赏金是一万两白银,有多少江湖豪杰愿意为了一万两白银赴汤蹈火,怎么也要把布告上的两个人抓住。”
彩新说的没错,自从二少爷和五姑爷逃跑之后,朱氏让管家谷大通知官府,说逃走的那两个人谋害兄长,是杀人犯。官府收了谷大的贿赂,很快就贴出榜示,且画上二少爷和五姑爷的肖像,悬赏一万两白银捉拿这两个杀人犯。
三太太不敢见朱氏,生怕朱氏一气之下连她们母女三都抓起来。六姑爷后来被人在田埂边发现,虽然受了伤,却无性命之忧,如今正在屋里将养。
从林氏屋里出来,婧姝忽然觉得很烦闷,她对冰玉和绵绵说想去圆子里走走,两个丫头都要跟去,婧姝说想一个人静一静,两个丫头就不再啰嗦,相伴着回家了。
婧姝独自一人在圆子里闲逛,现今正值春暖花开万物复苏之时,也许一场春雨之后,树上的嫩芽将变成一片片绿得发亮的新叶,花骨朵也将怒放,到时候真是满园春色,置身这样的氛围中令人陶醉。
在去林氏屋里的时候,天际忽然飞过一只鸿雁,这偶尔凑巧的一幕让婧姝的心绪一直不平静到现在。她的心噗噗跳着,即使刚才在林氏屋里和她们说话的时候,婧姝也无法平静下来,她想,那只从头顶一掠而过的鸿雁,是不是一种祥瑞的征兆,星遥快回来了。他离开家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是时候该回来了。
当初他走的时候也许怀着冲动,然而时过境迁,他难道还在生自己的气,以为自己跟星远之间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如果他是个聪明人,就应该明白自己和星远一直都是发乎情止乎礼,他们从未越雷池半步。不过话又得说回来,为什么当初自己会看上星远而不是星遥呢。心里想着事情,眼睛则出神的看着一碧如洗的苍穹,脑子里回想着刚才那只鸿雁在天际飞翔的情景。
如果我有翅膀,就能像鸟儿一样飞翔,那么我就要去找星遥,无论飞过高山还是大海,亦或历经风雨的磨难,我都不怕,只想找到星遥,问他,他还想要我吗。如果他给我肯定的回答,我就立即带他回来,如果他给我否定的回答,我也不怨他,毕竟有那么一段时期自己心里装着的人是星远。
婧姝一直在想从前的自己怎么会对星远产生好感,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星远的气质像父亲,而父亲是她最崇拜的人,少女时的婧姝把父亲式的男人当作自己未来夫婿的最佳人选。
可眼睛有的时候会骗人,当你的眼睛欺骗你时,你的心也欺骗了你。可能星遥从自己的眼睛里看出了一点什么,所以才会在心灰意冷之下离家出家。
婧姝站在石桥上,看着里面欢快的游来游去的彩色的金鱼出神,她很想借这池塘里的水照一照自己的模样,看看自己的眼睛是不是跟从前一样,但是从前自己的眼睛是什么样的,婧姝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也许只有星遥知道从前自己的眼睛和现在的有什么区别,可能没有区别,可能有,婧姝希望现在自己的眼睛变得清澈明亮了,她要星遥觉得如今的自己心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他束星遥。
思念一个人的滋味婧姝算是尝够了,那滋味能叫人发疯,婧姝一直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特别是在人多的时候,她总是笑脸迎人,给人一种温和可亲的感觉。但是只有她自己心里最清楚,其实她有多么思念星遥,她的心皱得就像一张揉搓过几十遍的纸,这让她无比难受。
一阵和煦的春风暖洋洋的在婧姝白皙美丽的脸上轻轻拂过,空气中夹杂着淡淡的花香,闻之使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婧姝返身慢慢朝家的方向走去,她低垂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脑子里竟是一片空白,甚至走岔了路,朝另一个方向走去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