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章清单罗列

第二日午前，婧姝回到束府。

她还没到家，两位姐姐就在她屋里坐着了。

“三姐姐、四姐姐，你们几时来的？”

婧姝见两位姐姐脸上神色有异，问她们：

“怎么了，家里出什么事了？”

彩新上前，对婧姝说：

“你回来的时候在门口遇见大少奶奶了吗？”

婧姝茫然的摇着头，说：

“我没有看见大少奶奶。大少奶奶怎么了？”自从丽珠回来之后，钳制的大少奶奶一动不敢动，就拿昨天老爷百祭来说，要是换作从前，大少奶奶肯定会像三房的人那样闹着分家。就是因为有丽珠在，再加大少爷发下狠话，说如果大少奶奶再无理取闹，就休了她。

然而令婧姝觉得奇怪的是，她一回家，彩新就问她有没有在大门口遇见大少奶奶，好像大少奶奶出了什么事似的，莫非她安生了一段日子又开始闹了？

就在婧姝觉得奇怪的时候，彩靳开口了：

“你还不知道呢，大少奶奶让大少爷休了。”

“什么！”这实在太突然了，难怪婧姝会觉得惊讶。

“这怎么可能，大少爷怎么会突然休了大少奶奶，预先一点征兆都没有，大少奶奶最近一段时间都没有闹，比先前不知道安静了多少，大少爷怎么会忽然休了她？”连冰玉都觉得奇怪，先前毫无预兆，在别人都快忘了这件事情的时候，没想到事情出现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我们也正觉得奇怪呢，大哥不是冲动的人，他做事一向沉稳，而且总是给人留有三分余地，尽管先前他说要休了大少奶奶，不过已经收回成命，说念在夫妻之情上只要大少奶奶真心改过，他不会休人。最近一段时间大少奶奶的确很平静，每天都去大娘屋里晨昏定省，就算丽珠促狭她，她也当没听见，从不跟丽珠争辩。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我都快忘了她的存在似的。没想到大少奶奶变好了，大哥却下决心休了她，这是何道理？”说到这里，彩新摊了摊手，觉得大少爷做出的决定太让人纳闷了。

纳闷的何止彩新，所有人都觉得纳闷，大少奶奶正在渐渐变好，可大少爷居然在这个时候把人休了，这真是太古怪了。

古怪归古怪，大少爷确实把大少奶奶休了，大少奶奶是被娘家哥哥领回去的，回去的时候哭的呼天抢地，双手抱住廊柱死活不肯走，大少爷从屋里跑出来，对底下的小厮说，去厨房拿刀来，快去拿到刀来，我要剁了她的手。

大家从来没有见过大少爷这样，一直以来大少爷留给众人的印象都是一个好好先生，他对谁都很和蔼，哪怕是府上最低等的下人，见了人总是笑嘻嘻，给人一种没有架子很容易亲近的感觉。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好好先生也有发倔脾气的时候，照二太太的话说，这叫作好人倔脾气。

等大少奶奶被娘家哥哥带走之后，大少爷跪在母亲跟前，哭道：

“娘，儿不孝，辜负了娘对我期望，今后恐怕儿再也不能在娘跟前服侍了，儿已经决定出家为僧。”

朱氏瞪着惊讶的眼睛，看着面前骨瘦如柴的儿子，诧异的说：

“你要出家？我养了你三十几年，你居然要出家？早知道这样，到还不如当初就，就——”朱氏想说不如当初就不要你，可是这么伤感的话朱氏实在说不出口。

“大哥，你不必为了那个人毁了自己的前途，更不必因为休了她而觉得内疚难过，她是怎么对我的，有是怎么对娘的，你难道不知道吗？她在背后做的那些‘好事’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为了这么一个人，你要放下荣华富贵出家为僧，实在太不值得。”丽珠不明白，大哥怎么会傻到这个地步，放着大少爷不要做，居然要去当和尚。

大少爷有大少爷的主张，他是一个内敛含蓄之人，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不怨天不怨地，谁都不怨，唯一怨恨的人是他自己。堂堂束府大少爷居然连自己的妻子都灌输不好，让她登堂入室，目中无人，把好好的一个家弄得乌烟瘴气。

促使大少爷下定决心休掉大少奶奶的诱因是昨天三房大闹分家一幕。尽管大少爷病着，但是他的耳朵还听得见，那边的吵闹声传到他耳里，让他感觉像在胸口压了一块巨石，他拼命呼吸都觉得憋闷。虽然大少奶奶比先前好了很多，照下人们的话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跟从前那个飞扬跋扈的人简直判若两人。然而不知为何，大少爷忽然下定决心把她休了。

“没想到，你会这么决绝。”朱氏颇为感慨的点着头。

“不过你要出家我断然不会依你，你是堂堂大少爷，岂能出家，总之有我在一天你就不许出家。”朱氏斩钉截铁的说。

大少爷低垂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他的心像一张纸似的被人攥在手中揉成了团，皱得再也没有办法熨平。母亲严厉的话语不但在他耳畔回荡，他的身体摇晃了几下，觉得耳鸣目眩，眼前一黑，竟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大哥。”

“迪儿。”

母女两见大少爷一头栽在地下，赶紧跑上前去，朱氏毕竟上了年纪的人，见儿子忽然昏死过去，跑过去想救儿子，心急之下被椅腿绊了一跤，只听“噢哟”一声，等跑在前面的丽珠回过头去看的时候，见娘摔倒在地。

“娘。”

“别管我，快看看你大哥怎么样了？”

丽珠想过去扶母亲起来，可母亲却让照顾哥哥，丽珠含着泪，仍旧转身去看大哥，因为母亲只不过摔了一跤，而大哥却是一头栽在地下，显然是昏死过去了。

“快来人呢，救命啊！”等缓过神来之后，丽珠才知道叫人。

等底下的人听见二姑娘的救命声进来的时候，见大少爷和太太都倒在地下，大少爷不省人事，太太坐在上正在艰难的爬起来。

母子两个惨况无不令人动容。

“快，快去请大夫。哦，不，请大夫太慢了，快，快去把四少奶奶叫来，让她救大少爷，快去，快去——”朱氏虽然扭伤了脚疼得冷汗都出来了，但她却还想着儿子，自己伤的怎样都不要紧，儿子千万不能有事。

底下几个小丫头都吓坏了，不敢上前扶大少爷起来，丽珠见了破口大骂：

“死蹄子，一个个还杵在这干嘛，还不快喊小厮们进来，把大少爷抬到屋里去。”

见二姑娘这样，小丫头们才总算缓过来，一窝蜂跑出去喊人。

丽珠见一眨眼的功夫，小丫头们通通跑光了，气得直跺脚：

“死蹄子，跑的比兔子还快，看见主子病了，撒腿便跑，好，你们跑吧，等我逮住了谁非打断她的腿不可！”

就在丽珠小丫头们的时候，婧姝和绵绵两个正好走到门口。刚才木头进来对婧姝说，满次公子拿到了二少爷销赃的罪证，婧姝一看清单上清单的项目大吃一惊，没想到二少爷从去年年初开始就偷偷把老爷的古董卖给高员外。木头送来的清单上写的清清楚楚，何年何月何日卖了什么古董给高品实，收了高品实多少钱。

有这份清单在手再也不怕三房的人会闹，大娘也无需为了笼络二少爷而做小伏低，像哄孩子的哄着他。婧姝先把清单给婆婆看，林氏大吃一惊，大骂二少爷不是人，趁父亲病重期间把他的古董偷出去变卖，简直禽兽不如。

“这次一定要让大太太报官，我看到时候三太太还有什么话好说。”林氏对二少爷失望至极，宁愿让官府抓他进去清净一段时日，也不想他待在家里为非作歹。

“娘，我想把这张清单交给大娘。”

婧姝说这话是想讨林氏的示下，林氏见婧姝无论什么事都会跟自己商议，很是喜欢这个媳妇的谦逊有礼。

只见林氏点着头说：

“正要把它交给大太太，让大太太知道我们家出了这么一个败家子。”

婧姝得到婆婆的准许，这才放心的去找大娘。不想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丽珠大呼小叫的声音，同时看见小丫头们在院子里跑作一团。一看小丫头们慌乱的样子，和丽珠惊慌失措的喊叫，婧姝就知道大娘屋里出事了。她小跑着进去，见大少爷一动不动躺在地上。

“姑娘，这，这是怎么了？”绵绵慌张不已，她见大少爷躺在那里就像死了似的，早就吓得脸色苍白。

“婧姝，你来的正好，快救救大哥，快。”丽珠努力把大少爷扶起来，让婧姝进来救人。

婧姝也顾不得什么，飞快的跑了进来，两根指头搭在大少爷虚弱无力的脉搏上，仔细诊断了起来。

此时朱氏已经被芷青搀扶了起来，她的脚踝扭伤了，正火辣辣的疼着，然而看见躺在那里不省人事的儿子时，朱氏完全忘了自己的疼，只希望婧姝能立即救儿子醒转过来。

“绵绵，回去把我的针匣拿来。”

“是，姑娘。”绵绵飞也似跑出去拿婧姝放银针的匣子。

“地上太凉，对大哥的病情不利，快把他抬到床上去。”

朱氏见边上站着几个小厮，对他们说：

“你们还站着干嘛，还不快把大少爷扶到床上去。”

几个小厮见太太让他们把大少爷扶到床上，以为把他抱回家去，因此有的抱头，有的抱脚，有的抱身段七手八脚把人抬了起来，正要往外走，被朱氏喊住了：

“不开眼的东西，他都这样哪里还经得起颠簸，还不快把他抬到我床上去。”

几个抬着大少爷的小厮赶紧折回来，把大少爷抬到朱氏床上。

待绵绵把婧姝的针匣拿来之后，婧姝在大少爷的太阳穴扎了两根阵，丽珠见状，害怕的说：

“你用针扎大哥的太阳穴会不会有事？”

丽珠第一次见婧姝用银针救人，所以才会这么问。

“你放心，四少奶奶自由分寸，上次她就用这个法子救过纹艾。”朱氏道。

丽珠看了看婧姝，想，这个看上去瘦弱文静的女人难道真会治病？丽珠对婧姝的医术充满怀疑，然而就在她怀疑的时候，躺在床上的大少爷“嗯咛”一声叫了起来。

“迪儿，迪儿。”朱氏见儿子慢慢睁开双眼，激动的哭了。

“娘。”束星达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用虚弱的声音对母亲说：

“娘，你别担心，我没事。”为了证明自己没事，束星迪挣扎着要坐起来。然而他挣扎了几次都没能坐起来，可人已经累得额头上冷汗直冒。

“快躺下，快躺下。”朱氏轻轻把儿子按在床上，慈爱的抚着儿子的脸，强笑着说：

“娘差点被你吓死，以后再也不许你这样了，都是为娘的不好，是为娘的害了你，娘答应你，等你病好之后，让你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娘再也不会阻止你了，再也不会了。”

束星达的眼睛模糊了，没想到母亲如此声明大义，允诺再也不会阻止自己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能有一位这样的母亲，束星达觉得既幸福又惭愧。幸福的是母亲理解他，体贴他，惭愧的是他不能报答母亲的养育之恩，余生将会在青灯古佛旁度过。

“娘，我，我——”激动之下束星达只能握着母亲的手哽咽。

朱氏不想儿子这样，生怕他又昏厥过去，赶紧安慰他。

“芷青，好生服饰大少爷。”

“是，太太。”

朱氏安抚了儿子几句，一瘸一拐走到外间。婧姝这才发现大娘走路是这个样子，等坐定之后，丽珠要婧姝给母亲诊治扭伤的脚踝。

“大娘，你的脚是怎么回事？”

丽珠见婧姝这么问，哎了一句说：

“娘见大哥昏倒，想去扶他，没想到跑的太快，把脚给扭伤了。”

婧姝轻轻除下朱氏的鞋袜，见踝处肿的老高，又出现出乌紫色，知道肯定伤到软骨了。她让绵绵去屋里拿药。

“刚才你替你大哥把了脉，你大哥的身体怎么样？”朱氏始终担心儿子的身体，成亲这些年膝下连一儿半女都没有，做母亲的担心儿子的健康再正常不过。

“大哥没有大病，只不过体质比较虚弱，这是从胎里带出来的。”

听了婧姝的话，朱氏点着头，道：

“你说的一点不错，你大哥从小就体弱多病，十岁以前药不离手，从十岁上身子骨才硬朗起来，先前替他诊治的几个大夫也这么说，说他先天不足，气血两亏。”

“我看大哥的病肯定是被那个主气出来的，还好大哥把她休了，否则大哥的一条可就要毁在她手里了。”丽珠愤懑不平的说。

婧姝也是刚知道大少奶奶被大哥休了，她见丽珠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想，如果不是你从中作祟，大哥是不会下定决心休掉大少奶奶的。

朱氏皱了皱眉，不耐烦的对丽珠说：

“别提那个人，提起她我就觉得心烦。”言毕，她发现婧姝站在地下，想，她肯定有事找我才来的，一进来就发现大少爷病了，她替他诊治到现在，连要跟自己说的事都没有说。这么想着，朱氏指着地下的一把椅子说：

“站着怪累的，坐下吧。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婧姝从袖子了拿出一张纸，递到朱氏手上，说：

“大娘看看这是什么？”

朱氏让丽珠把杌子上的眼镜拿给她，在丽珠给她拿眼镜的时候，朱氏指了指那张纸，问婧姝：

“这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些什么？”

婧姝道：

“大娘看了自然就知道了。”

“哦？”朱氏哦了一句，一脸疑惑，等她戴上丽珠递给她的眼镜看了一眼婧姝交给她的那张清单时，脸上的疑惑非但没有消除，反而更紧的皱起了眉头。

“娘，上面写了什么？”丽珠凑到纸上看了起来，她边看边念：

“辛丑年二月初四，鸡缸杯一个，付银一千两，辛丑年，四月二十八，白底蓝釉莲花美人瓶一个，付银七百两。”念到这里，丽珠一脸不解的看向婧姝，问她：

“四少奶奶，这到底是什么？看着像账单又不像账单，如果是账单怎么不写收受与支用，而写付，这个付字到底代表了什么？四少奶奶你就别卖关子了，我知道你学问大，但即使你学问大也没有这样吊人胃口的。”

“这个应该是私下交易所列的清单吧？”朱氏真不愧是大当家的，仔细琢磨之后就揣度了出了这张纸的具体用途。

“这是清单？”丽珠拿了朱氏手上的纸，仔细的看了起来。

“这是二少爷销赃给高员外的儿子时罗列的清单。”

“销赃？”丽珠惊愕的看着婧姝，问她：

“为什么是销赃，难道这上面记的东西都是二少爷偷来的？”

婧姝深吸了一口气，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令大娘觉得不适，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朱氏说：

“前一阵子张根家的跑来跟我说，弄雪的娘跟她说，弄雪经常看见二少爷鬼鬼祟祟从老爷屋里跑出来，每次出来的时候，腋下都会夹一样东西，弄雪怀疑二少爷偷老爷屋里的古董出去——”

“这还了得，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家里出了这个不孝子简直有辱门庭，娘居然还脂油蒙了心，把他当宝贝疙瘩似的整天带在身边，竟还说要栽培他做生意，娘，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看看，你一心想要栽培的人居然是个贼。”丽珠激动的脸红脖子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