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太太笑着走了进来,今天也是一团喜气,因为要做迎亲太太,左鬓戴了朵绒花,身上穿一件牡丹纹暗红广袖纱衣,四太太身后跟着小柔,小柔也是打扮一新,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却唬着一张脸,林氏她们见状也没往心里去,小柔平时就有些个左性,脾气古里古怪的,大伙都知道她的性子不会跟她计较。
“四太太来了。”瀮烟上前扶着四太太的手臂,笑道:
“四太太今儿个打扮一新,奴婢差点没有认出来,年轻了好几岁,看上去顶多三十出头的样子。”
瀮烟说的一屋子人都笑了。
“这丫头如今也学会油嘴滑舌了,我都老太婆了,还有什么好看的。”颜氏笑道。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彩新的声音,她刚才和妹妹彩靳去布置正厅,彩新听了颜氏的话边笑着进来边说:
“一听就知道是四娘的声音。”
“三姑娘说话还是这么嘎巴脆,不见其人先闻其声,着实响快。”颜氏话音刚落,林氏笑道:
“她就是太响快了,哪有姑娘家是这样的,说出去谁信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卖吆喝的呢。”林氏说的一屋子人又都笑了,正说笑着屋外响起朱氏的声音:
“我可赶上热闹了,来的正是时候。”说话间隙朱氏就来到屋里,她今天也是打扮一新,越发显得富态高贵,林氏见朱氏进来,忙过去服侍,朱氏只客气的携着林氏的手让她坐下,笑着说:
“你别忙,还像平常一样,不用特特照拂我,否则到让人觉得不自在,你看你,头一回娶儿媳妇紧张得什么似的,你现在的心境我能理解,我们家迪儿娶亲那回我不也像你一样,心里老忐忑不安,总像少了点什么似的。”
“大太太是过来人,你的话可不说到我心里去了。”此时林氏觉得朱氏是最了解她的人,喜的上来牵着朱氏的手。
就在这个时候星达忙忙的跑了进来,大伙吃一惊,想,出了什么事了二少爷急得满头大汗。
“大娘,二娘,爹又犯病了,我得赶紧去请大夫,前边的客人叫大哥招呼一下。”
“什么,老爷又犯病了?我才从莲花小筑过来,见老爷好好的,吃了小半碗燕窝粥睡下了。”朱氏也觉得惊讶,一刻钟前她才见过老爷,没发现病兆。
林氏也是吃一大惊,今天可是遥儿大喜的日子,若老爷要在今天不好,红事白事不就撞在一起了?林氏心里有点隐隐不安,这几天老爷的精神头一直都很好,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犯病,这是不是一种不详的预兆,暗示新媳妇是个不祥之人。
“劳烦二爷去东边照顾老爷,前边的客人就让咱们家星迪去招呼,二太太放心,老爷突然犯病又不是一次两次,今天也是赶巧,并没有什么。”看着朱氏真诚的眼神,林氏稍微放宽了些,一边让星达去请大夫给老爷瞧病,一边让颜氏去正厅,此时快到申正三刻,行响房礼就在这个时刻。
朱氏去招待府上的女眷,林氏、颜氏去正厅行响房礼。
星遥身着礼袍,颜氏招星遥过来让他对天地桌上供奉的玉帝等诸神三叩首,然后颜氏点了花灯,对喜轿做一系列驱邪避凶的礼仪,等一整套仪式结束之后,喜轿正式出发。
冰玉朦胧等人站在人群里看星遥骑在高头大马上走在迎亲队伍的最前面,冰玉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特别是见了星遥俊逸不凡的仪态之后。朦胧见他们家的爷也在迎亲队伍当中,也是骑着马,跟在星遥后面,四爷娶亲了,想必三爷娶亲也指日可待,明儿个就能见到四少奶奶的模样,是好是坏马上就能见分晓,不知我们家这位爷将来会娶什么样的女子进门,到时候——,唉——,朦胧不敢再想下去,跟冰玉一样心里也觉得空空的。
此时已经深秋时节,日头短,等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一路敲锣打鼓来到姚府的时候,天光开始昏暗。
姚府也是一派喜庆热闹的景象,姚大图冲在最前面,拦住娶亲的花轿要红包,红包早就准备好了,星遥说一声“赏”,从身后走出四个小厮,抬着两个箩筐,箩筐里放着用红纸卷着的铜钱,每卷十文,堵在姚府大门前讨要红包的有府上的男宾,也有家丁,星遥一说赏,人群哄拥而上,很快两个箩筐里面的铜钱被洗劫一空。这群人以姚大图为首,姚大图平时就是一个斗鸡走狗的玩主,今日妹子成亲更是带领一帮人起哄嬉闹。
“此处是我家,此门我来看,新姑爷若想娶走我的妹子,就先唱个曲,唱的怎样还得有我们这些人来评说,若唱的好就放行,若唱的不好还要继续唱一个,孩子们你说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好,新姑爷唱个曲给我们听听。”姚大图带头这么一闹,身后的人跟着一起哄了起来。
星遥只笑着骑在马上,星远骑马跟在星遥身后,对站在边上的大管事谷有财使了一个眼色,谷有财会意的对星远点了点头,说:
“三少爷,奴才知道怎么做了。”
真是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知道姚府会有这么一出,束府的人也早有准备,只见谷有财笑眯眯的走到姚大图跟前,先毕恭毕敬给姚大图行了个礼,而后一脸谦卑的说:
“想来这位就是大舅哥了,新少奶奶的亲哥哥,您就行个方便让咱们过了吧,从今日起咱们两家就是一家了,新姑爷真不会唱曲,况且要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唱怎么也拉不下这个脸来,大舅哥您就通融通融,让身后这些人别再闹了。”
姚大图今天摆足了谱,他一下认出站在迎亲队伍里的满次多嘎等人,上次在赌桌上这些人一个个可都是大胡子的蒙古人来着,几个人联合起来害得我输了不少钱。满次等人见姚大图朝他们这边张望,对站在左右两边的宋恂和董胡子说了声走,带着两人挤出迎亲队伍,来到姚大图跟前,亲切的笑道:
“幸会幸会,在下和姚公子有过一面之缘,也算旧相识,望姚公子看在老满的薄面上让我们顺顺利利接了新娘子回去,姚公子——”满次跟姚大图咬起了耳朵,大伙向两人投去好奇的目光,不知满次对姚大图说了些什么。
骑在马上的星遥心里直犯嘀咕,不知道老满搞什么鬼,星远看出四弟的这几个朋友与姚大图好像原先就认得,笑着问星遥:
“你和你这位大舅哥早就认识了?”
星远回头讪笑着说:
“只不过一面之缘。”
星远笑而不语,心里琢磨四弟跟姚大图会在什么地方相识——赌场还是欢场?
“哈哈,我说满次老弟你可真够哥们,你这个兄弟我姚大图认定了。”姚大图拍了拍满次的肩,那股子亲热劲就像两人是八拜之交。
大伙一头雾水,看不懂眼前的这一幕是哪一出,连跟满次和姚大图站得最近的宋恂和董胡子都不明所以,但不管怎样满次跟姚大图低声嘀咕了之后姚大图非常爽气的放迎亲队伍过去。星遥轻轻的吐出一口气,若姚大图不肯放行,非要他唱了曲之后再放他进门也只能豁出去了。星遥不禁感慨媳妇不是这么容易娶到手的,想到从今天开始就能和婧姝相爱一生,星遥激动不已,自从七夕一别已经整整过去三个月了,不知婧姝胖了还是瘦了,今天晚上当她看到我的时候说不定会很惊讶,没想到娶她的人是我。星遥的心开始砰砰直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紧张,未来妻子不是没有见过,如果从来没有见过像现在这么紧张到还说得过去,既然已经见过那就没有神秘感可言,但不知为何心里就是忐忑。
进了姚府,星遥命人撒了喜钱红包,花轿去后院接新娘子,星遥来到正堂拜见岳父岳母。
婧好站在二楼窗口朝这边张望,见穿礼袍的就知道是新郎官,真是长得一表人才,身上再挑不出不好的来,跟在新郎官身后的那个人长得到跟新郎官有些相像,就在婧好看星远的时候,星远无意中回了下头,婧好忙缩回伸在外面的头,其实星远根本没有看见她,婧好却担心被他看见,还羞得满脸通红。夏氏也趴在窗口看这边,只见她说:
“那姚婧姝真的飞上枝头了,老爷还是最疼她,否则这个夫婿是你的,你是姐姐理应比她先嫁,老爷应该把这门亲给你才是,凭什么让姚婧姝抢了去,真是没有天理。”夏氏也不想想婧好比星遥大了整整四岁,就算姚子柏愿意,人家愿意吗?
婧好完全没有听见夏氏的话,她正在神游,潮红着脸整个人都呆住了,夏氏见了女儿的模样,唬一跳,摇着她的肩,急着喊道:
“婧好,你怎么了?”
“哦,娘,我,没,没什么。”婧好羞涩的低下头转身走到窗前,见新郎官正在拜见高堂。
夏氏见了女儿古怪的神情起先有点摸不着头脑,过后就抿着嘴儿笑了起来,说:
“咱们家婧好也大了,娘会尽快给你找个好女婿,偏要把那姚婧姝比下去不可。”
“娘,你胡说些什么,还不快歪着嘴儿在那里躺下,蓝嬷嬷到是要进来了。”婧好说这话的时候蓝樱刚好走到门口,她哀伤的摇了摇头,心想,你们做这事出来,可怎么收场。原来蓝樱早就已经知道夏氏装病,这也是她们自己不小心露出来的。
葛氏第一次见到女婿,觉得真像老爷说的那样模样万里挑一,正应了一句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葛氏边呵呵笑着边递给过了一个大喜封,觉得星遥的那一声娘叫的无比亲切,葛氏比吃了蜜还要甜。
婧姝已经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知道迎亲的人到了,余氏给她盖上红盖头,婧姝觉得眼前一片异样的红,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府上的灯笼早就点了起来,天地间一片绚烂。
“大爷,进来吧,把你妹子抱上花轿。”余氏道。
“来了。”门外响起姚大图欢快的声音。
婧姝被哥哥抱到轿子里,绵绵跟在轿后,随着一声嘹亮的“起轿”声响起,婧姝感觉轿子微微晃动了一下,她知道这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家再也不属于自己了,心里未免有些难受,鼻子一酸眼眶就湿润了。
“姑爷,妹子我已经给你抱在轿子里了,经后你可要好好对她,她可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妹子,我疼她还疼不过来,若是让我发现你欺负她,我姚大图可不会饶你。”
坐在轿子里的婧姝见哥哥第一次说这么体贴人的话,虽然有些粗鲁,不过她仍很感动,在心里一遍又一遍深情的叫着哥哥,哥哥。
“大舅哥放心,我束星遥指天发誓,今生今世只爱婧姝一个,绝不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束星遥说的正式,底下的人看的都呆了,四爷平时在他们的印象中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从来没见他绷起脸来一本正经的说话。
“好,说的好,老束你可要永远记着今日发的这个誓。”满次多嘎边鼓掌边说,他一鼓掌底下的人都鼓了起来,一时掌声雷动。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束星遥今后若违背若言你们都是见证,婧姝,你可听见了,有这么多人给你作证,这辈子我是爱定你了。”星遥这句话是说给轿子里的婧姝听的,婧姝怎么觉得这个声音这么熟悉,像在什么地方听见过。当星遥隔着轿帘说那番话的时候,婧姝羞红了脸,心想,真是个促狭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样,真是——,婧姝羞的都不好意思再想下去,可不知为何心里的感觉却是甜甜的。
欢快的唢呐声再次响了起来,轿子有点轻微晃动,红色的头盖,红色的轿帘,红色的喜服,一切都显得这么喜庆。
“四弟,记得不要重道。”
“知道了三哥。”
迎亲队伍接完新娘子回去的时候不走来时的路,这叫作不重道,星远骑在马上提醒星遥绕道走,星遥记下了。
因为星远就跟在星遥后面,离花轿进,婧姝很清晰的听见他说话的声音,这不是玲珑桥上的那位吗?不,不会这么巧他也会在迎亲的队伍里,可是刚才那个声音真的太像他了,难道是我听错了,肯定是我听错了,姚婧姝啊姚婧姝,都什么时候了,居然还在想那个人,这对自己的丈夫太不公平了。婧姝努力平复情绪,然而不知怎么,她越想平静下来就越烦躁,几次把头转到边上,想掀开轿帘朝外张望,看看那个熟悉的声音是不是玲珑桥上见到的那位公子。如果说婧姝此时不存任何幻想是假的,她想的实在太多了,她希望刚才说话的那个声音就是她的丈夫,希望今天嫁的人是他,然而婧姝也清楚的明白希望毕竟是水中的月亮,越想捞起来越徒劳,干脆不做任何幻想,只心平气和的等待命运之神的安排。
花轿到了束府,早有等在路口的家丁跑回去禀报新娘子到了,束府一阵忙乱,很快花轿到了门口,这里的热闹劲不比姚府门口逊色,跟星遥同辈的几个叔伯兄弟逗趣了一番,漫天洒了铜钱,开了正门迎新娘子坐的花轿进来。
轿子在正堂地下停了下来,全福太太兼迎亲太太颜氏从天地供桌上取下马鞍放在正堂门口,喜倌拿了弓箭上来,递给星遥,星遥张弓搭箭,对着轿帘连发三箭,轿帘微微动了下。站在星遥边上的星远笑看着一对新人行礼,想,轿子里的那个姑娘将和四弟相伴一生,既然是四弟看上的,容貌肯定是好的,只是不知道有我在玲珑桥上见到的那个姑娘齐整吗。
轿子里的人和轿子外的人想的都是彼此,但他们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都不会相交。
婧姝一从花轿里出来星远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身量体态怎么这么像玲珑桥上的那个姑娘?星远竟一时看得痴了。
星遥满脸堆笑,见婧姝在颜氏的搀扶下小心翼翼跨过马鞍和火盆到了内室。喜倌把一根大红喜绸的两头分别交到婧姝和星遥手里,此时就是星遥牵着婧姝,虽然两人之间隔着一根喜绸,但又有谁知道星遥此时欢乐的心情,苦等了三个月终于把你迎娶进门,婧姝,这一生我一定会对你好。一对新人在天地供桌前拜了天地,随后就是进入洞房。
星远的眼睛一直落在蒙着盖头的新娘身上,他有一种想上去掀开盖头看一下新娘容貌的冲动,星远自己都觉得好笑,我怎么像入了魔似的,她是四弟的妻子,跟我有什么关系,玲珑桥上的那个姑娘说不定早就已经把我忘了,见新娘子的身量体态像她就想入非非,束星远啊束星远,你怎么被一个女人套牢了,快把她忘了吧,否则最受伤的人是你自己。
两位新人坐在帐中,颜氏开始撒帐,边将桂圆、枣子等喜果撒在帐中,边念吉语,等撤了帐,喜倌奉上秤杆,颜氏笑着把秤杆拿给星遥,道:
“四爷,快替新少奶奶掀了红盖头吧,她都闷了一天了。”
“诶,诶。”星遥痴痴的笑着,心仪已久的人就在身边,可他就是紧张,连拿着秤杆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婧姝心想你快点把我头上的盖头掀掉吧,我怎么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到也不是空气越来越稀薄,而是此时的婧姝和星遥一样也在紧张。从傍晚到现在婧姝的眼前都是一片红,此时天色已经全暗,一对龙凤喜烛高高燃起,婧姝只觉得面前有什么金属的东西闪了一下,随后眼前为之一亮,星遥已经用秤杆挑去了婧姝的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