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和沈槐家的见是婧姝,笑道:
“看我们连姑娘进来了都不知道。”
“姑娘,这沈嬷嬷也忒倚老卖老了,嫁人的是姑娘又不是我,居然也教导我来着,你说可笑不可笑?”绵绵嘴上埋怨沈槐家的,脸上却笑着。
婧姝已经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道:
“沈嬷嬷也是一片好心,你怎么说人家倚老卖老,将来若是做了屋里人,有我的就自然有你的。”婧姝拿绵绵打趣,说完也不理她,抿着嘴偷笑,顾自走到里间,准备就寝。
绵绵涨红了脸,急的在地下直跺脚:
“谁要做什么劳什子屋里人和那通房丫鬟,沈嬷嬷拿我取笑,没想到姑娘也这样,我,我要怎么说你们才肯信我。”
沈槐家的服侍婧姝睡下,两个人笑着相视了一眼,沈槐家的在婧姝耳边轻声道:
“我刚才也像你这么说来着,她也是这个德性,急得什么似的,还跟我争辩,我也辩不过她,这丫头的歪理多了去,不过心眼到实在,跟在姑娘身边,姑娘大可放心。”
婧姝笑着点了点头,说:
“她对我的心我怎么会不知道,刚才不过逗她玩罢了。”
婧姝说到这里的时候,绵绵正好抱着一个枕头过来,笑道:
“我就知道姑娘逗我来着,我的心姑娘最了解,姑娘的心我最了解,我们这辈子是再也不会分开的,沈嬷嬷你都忙了一天了,怎么还不回去歇着,还在这里磨蹭,怪腻人的。”
“你别不耐烦我,等到了别人家里跟那里的丫头们打过交到之后就知道人家的厉害了,我可不是唬你,像那种大户人家的丫头一个个都牙尖嘴利的,到时候我看你这个小丫头该如何处置,别哭鼻子就已经万幸了。”沈槐家的道。
“你别小看人,我是谁,我怕了谁,她们碰我没关系,若想欺负我们家姑娘,就算拼得一身刮,我也要为姑娘出那口恶气。”绵绵说的慷慨激昂,惹得沈槐家的和婧姝都笑了,婧姝见她手上抱了一个新枕头问她:
“为什么不用我一直睡的那个引枕?”
“那个引枕已经被我扔了,白天让夏婆子垫过了怪脏的,姑娘用这个新的,这才干净呢。”
婧姝笑着摇了摇头道:
“我又没嫌脏,那个引枕是我用惯了的,叫我扔我还舍不得呢,不过既然已经扔了那就算了。”
沈槐家的在绵绵额头上戳了一手指,笑骂道:
“真是个说话没轻重的小丫头,那是大太太,你叫人家什么来着?”
“夏婆子夏婆子夏婆子,我就叫怎么样,夏婆——”忽然绵绵的声音变得嗡嗡的,原来被沈槐家的伸手捂住了嘴,沈槐家的一脸紧张:
“小心被人听见,不知死活的小丫头。”
婧姝看着沈槐家的和绵绵闹,只微笑不语,这是留在家里的最后一个夜晚,等天亮之后她就要和绵绵去一个全新的地方,不知道那里都有一些什么人,听说姑爷的娘在家里排行老二,家里主持中馈的是大娘,四娘到见过,虽然话不多,但看上去和和气气,不像那种促狭的。不知道自个婆婆是什么样的人,若好相处就罢了,若不好相处还需慢慢磨合。
此时已是深夜,绵绵倒头便睡,婧姝见被子又被她踢到床底下去,笑着过去拾起被子替她盖上,见她睡得香甜,婧姝有点羡慕,像她这样没有牵挂活的真是洒脱。走到窗前,拿起那盏荷花灯,放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眼前浮现的是玲珑桥上见到的那个人,一别几个月,不知他现在身在何处,是哪个府上的人,婧姝把荷花灯放在嫁妆一起,她也想过要扔了这盏花灯,可几次想扔都没有成功,总在找借口让自己不要扔。算了,把它带在身边也不会出什么岔子,要嫁的那个人并不知道我和这盏花灯的故事,我更没有机会再见送灯之人,就让它留在我身边吧,这盏灯原本就是我看上的,因为身上没有带钱,所以才会有后来的故事。婧姝把灯放在樟木箱里,这只箱子用了多年,一直放她的心爱之物,此时婧姝发现箱子的角落里有块帕子,里面好像还包着什么东西,出于好奇婧姝打开帕子,见里面是一块缺了一角的美人鬓的黑玉。又是这块玉,我何苦打开来看,婧姝忙不迭重新把玉包回帕子,扔在箱子一角合上箱盖,只想眼不见为净。
等稍微平复了情绪,婧姝又觉得好笑,我这是怎么了,又跟那块玉过不去,只是因为那个人送的缘故吗,他可是我的夫君,我何苦恼他,而对那位送花灯的公子念念不忘,从来没有扔了人家的花灯,姚婧姝你这到底是怎么了?
世间不如意事常**,婧姝你不该任性,既然命运让你和那个人相识又分离,这又有什么好怨怼的,这本就是命。婧姝出神的看着窗外,那里也挂着两盏大红灯笼,婧姝见了又觉得诡异,背过身不去看它,可眼前晃动的仍是那两盏大红灯笼的魅影,婧姝躺在床上,连着翻了几个身都无法入眠,索性拿被子蒙在头上。婧姝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觉得心里烦的很,怎么也静不下来,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
束府,柏园,星遥屋里。
已过了辰正星遥方才苏醒,这几天都处于兴奋状态,昨天晚上竟失眠了,一直挨到天快亮才迷迷糊糊的睡着,没想到一觉醒来已经是这个时辰了,星遥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连唤了几声:
“冰玉,冰玉。”叫了几遍不见冰玉进来,星遥笑着拍了下自己的脑门,道:
“冰玉不在屋里,我还叫个什么。”从今天开始星遥就要迎娶婧姝,屋子布置成新房的样子,一切都焕然一新,家具是昨天姚府派人送来的,按照婧姝的示意摆放,原先冰玉等几个大丫鬟住在外间,方便夜里照顾星遥,不过从昨天开始星遥把她们挪到厢房住了,冰玉心里有点不舒服,可这话又不能说出来,否则还以为她故意给新少奶奶难堪。冰玉对星遥的感情有点复杂,她比星遥大五六岁,服侍爷十几年,如今已经二十六岁了,早几年府上就想给她配个小厮,还是大管事谷有财的幺儿叫谷熙荣,从前是大少爷的伴读,很白净斯文,又会做首饰,在珠宝行帮忙。但冰玉执意不嫁,中间人说了几次她都不肯,后来谷有财的老婆就恼了,说咱们也用不着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看她平时在主子跟前服侍还算妥当,没想到眼高于顶,世人都不入她的法眼似的,罢了罢了,好歹咱也没求她要,一个姑娘家心性这么高将来未必是好的,等过几年不是你挑人家而是人家挑你都嫌晦气。
冰玉想让他们家的爷多睡会儿,因此没有叫醒他,见已经过了辰正,想想差不多该起来了,因为还有很多事要做,就走了过来。一进屋,见星遥已经醒了,笑道:
“我还想叫你起身呢,没想到你已经起了,去厨房把爷的早饭拿过来。”冰玉回首对跟在身后的两个小丫头说,小丫头转身走了。
星遥有点不解,问冰玉:
“早饭不是该在娘屋里吃吗?为什么让她们送到这边来?”
冰玉边服侍星遥梳洗,边笑道:
“二太太此时正忙的什么似的,挤了一屋子的人,又要安排人手,又要掐算时辰,哪还有时间理你的早饭,你在自己屋里吃了岂不便宜。”
星遥笑道:
“还是你想的周到。”
被冰玉派去厨房的两个小丫头很快抬了半人多高的食盒进来,星遥见了皱起了眉头,咕哝道:
“肯定又是什么人参、燕子口水粥。”
“噗嗤,爷竟说胡话,什么燕子口水粥?”负责茶水上的叫云儿的小丫头见星遥说的有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打开食盒果真是天天吃,已经吃了一个月之久的人参枸杞粥,燕窝冰糖粥,还有几道滋补的小菜。
星遥见了早餐直摇头:
“饶是这么补下去,我都快成铜墙铁壁了。”星遥说的丫头们都笑了。
冰玉笑着道:
“你呀,说话也没个下巴,从今天开始就是大人了,可不许在新少奶奶跟前这样,听说新少奶奶也读书识字,是个才女,你若这么粗俗,可不好。”
星遥狐疑的看着冰玉,说:
“我怎么不知道我的妻子是个才女?是谁告诉你的?”
冰玉正想开口,门口传来朦胧的说笑声:
“新郎官起好早,这回子吃的是早饭还是午饭?”
“是朦胧姐姐,真是稀客,快请屋里坐。”星遥笑着招呼朦胧进来。
朦胧穿一身新衣服,粉色对襟窄袖纱衣,底下系着湖蓝色百褶裙,显得清新爽利,朦胧笑道:
“快去外面看看吧,三爷说你那几个朋友都来了,此时在偏厅候着,专等你出去向你道喜呢。”
听朦胧这么说,星遥没喉咙似的喝完了碗里的粥。
“听到朋友两个字,就急成这样,慢点喝,小心呛着,我的小爷。”冰玉真怕星遥吃这么快会呛到气管里去。
“好了,这里就交给你了,把屋子拾掇拾掇,我媳妇爱干净,待会她来了你就知道了。”星遥扔下碗急急忙忙跑出去会满次多嘎他们。
“什么她来了你就知道了,我知道个什么?”冰玉对星遥的话有点摸不着头脑,想问他早跑远了。
“唉——”冰玉轻叹一声,命云儿她们把食盒送到厨房去,一个人沉默着整理屋子,云儿要帮冰玉一起收拾,冰玉不让,叫她们忙自己的去。朦胧冷眼觑着,觉得这些丫头包括冰玉都闷闷的,若是换了平时姐妹们在一起总喜欢开几句玩笑,彼此打趣一番,今天大家似乎都没有心情这样。
冰玉云儿她们心里都有些忧郁,四爷把她们挪到外面去住,进来的新妇虽说也是出自大户人家,可她们这些人的命运毕竟掌握在别人手里,新少奶奶若性子好还能有她们的容身之地,反之就不是了,随便配一个小厮也不管你愿不愿意,愿意的打发走,不愿意的也要走,冰玉是抱定主意不嫁的,她能去的地方只有一处,那就是尼姑庵。
“你这丫头今儿个是怎么了,他们没有看出来,我看出来了,你早起是不是哭过,脸上还有泪痕没有擦干净呢,来,我帮你擦擦,今天是四爷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这样。”
冰玉乖乖的站在地下让朦胧用沾了水的绢子替自己擦脸,笑道:
“凡事都瞒不过你的眼睛。”
朦胧看了冰玉一眼,她和冰玉一向心连心,能体会冰玉此时的心情,只柔声安慰她:
“别绷着个脸,今儿个是大喜的日子,若是让人看出来可就不好了,将来的事情还没有个准头呢,说不定新少奶奶是个好的,你别竟把人往歪里想,放宽些。”
“唉,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事情毕竟临在自个头上,你说我能真的放得宽吗?”只要一想到自己将来的命运,冰玉就觉凄凉。
姚府,偏厅。
星遥今天显得特别意气风发,一路走去偏厅都有下人恭敬的立在地下叫他四少爷。
“满次,老宋,胡子,你们都来了?”
“老束,恭喜恭喜。”董胡子边作揖边迎了出来。
“我们是来喝你的喜酒的,待会还要去接新娘子呢。”满次笑道。
“老束今儿个看起来精神十足,身上还香喷喷的,收拾的好不齐整,待会见了岳父岳母他们肯定交口称赞你这个好女婿。”宋恂道。
星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
“你又打趣我,不被他们扫地出门就是好的了。”
董胡子见过婧姝,此时笑得无比神秘,对几个好朋友说:
“看来我们这些人里面老束最有艳福。”
宋恂应没有见过婧姝的模样,指着满次,说:
“他的呢?满大娘子我可是见过的,也是一个标志人物。”
满次只微笑不语,他刚成亲,娶的是一位汉族女子,典型的江南美女。
董胡子伸手搭在宋恂肩上,笑道:
“老束和嫂子的缘分那叫真缘分,七夕那天晚上只不过在窗前这么一瞧就看对眼了,你是没见过未来大嫂,兄弟我可是见过的,反正我也形容不出来怎么个好法,不过总有一天你会见到真人,到时候就知道了。”
“别听胡子瞎说,哪里真有这么美了,进去吧,咱们先喝杯茶歇会儿。”星遥把大伙带到屋里,那里还坐着几个本家的亲戚,大伙团团坐下了来,喜庆的气氛洋溢在每个人的脸上。
林氏天不亮就起来,忙到现在连口茶都没空喝,这回子又生起了气,屋里尽管站满了人,但却鸦雀无声,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走进去一看,平白到是被唬了一跳,在这大喜的日子林氏居然发起了威,“啪”一下把茶盅搁在杌子上,咬了咬牙,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
“下作娼妇,一出一出的都做给谁看,还不是冲着我们家遥儿来的,这个病着,那个也病着,这个忙活,那个也忙活,好,好,一个个都给我眼色看,等过了今儿个我就要你们这些娼妇的好看。”
“太太顺顺气,今儿个是爷大喜的日子,您老人家可不能气得没了方寸,否则到真的遂了那些娼妇的心,让她们有好戏看。”长贵家的怕林氏气糊涂了,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林氏点了点头,又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冷笑着问大丫鬟瀮烟:
“你是听谁说的大少奶奶病了?昨天我才看到她,活蹦乱跳好的不行,这回子怎么又病了,这不是存心拿捏我是什么。”
束府的规矩,娶弟媳妇嫂子要去大门口迎接,还要帮全福太太等人铺床,在床上放桂圆、枣子、长生果等喜果,然而不知是巧合还是不巧,大少奶奶、二少奶奶都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了。一个还是昨天晚上突然犯的病,而且病的有点不成体统,说在柏园后面撞到了什么东西,一闭眼就看见死人,闹了一晚上,今天早上起来忽然头疼,连床都起不来,还让大少爷去请了大夫,大夫说没病,可何敏捷就是嚷嚷着喊头疼,听说疼的受不住还砸了家里的一个花瓶。这出戏就演的过了,不是头疼砸花瓶,而是想让喜气沾上晦气。
一个病了,另一个也病了,不过病的早了一天,也是延医问药弄得阖府皆知。这是两个病着的,还有两个忙活的,潘氏说要照顾老爷,文茜说铺子里新进了一批货要看着伙计们整理。
林氏这口气不忍也得忍,她气得浑身颤抖,咬牙道:
“你不让我做初一,我也不让你做十五,这笔账我先记下,瀮烟、长贵家的、郭嬷嬷,有一天我若忘了报这个仇,你们可要提点着我。”
长贵家的也是一肚子火,但这个时候只能劝,不能火上浇油,她笑着对林氏道:
“奴才记下了,太太快别气了,时辰差不多了,该准备迎亲的队伍去接咱们家新少奶奶。”
“是啊,咱们管咱们办正事,她们爱闹就让她们闹去。”郭嬷嬷道。
林氏是要强的,儿子娶亲让人这么欺负她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在心里一遍遍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一定不能乱了方寸,否则到真让人看了笑话。
“好,咱们就这么办,遥儿的婚事一定要办得漂漂亮亮,风风光光,她们要闹就让她们闹去,这笔账我只记着,以后慢慢清算。”林氏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立即恢复了精神,指挥下人有条不紊的操办起事情来。
就在这个时候,二门上的小丫鬟进来禀报,四太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