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胡子的话具有一定的可信度，如此看来星遥真的走了。星远无法理解，他怎么能扔下婧姝一走了之。婧姝需要他，娘也需要他，他这样到底是个什么事。星远对星遥充满了怨怼，特别是当他想到孤苦无依的婧姝时，就更恨得咬牙切齿。

从董胡子家里出来，星远忽然听见有人叫他。

“三爷，三爷——”

星远回头一看，见是朦胧。朦胧正好上街买东西，看到三爷骑在马上欲从那边过去，就拼命往前跑，想追上三爷的马。

“怎么是你？”星远当然也听说朦胧疯了，不过今天看到她，觉得她的样子跟从前没有什么区别，一点都看不出异样来。

“三爷，求你带我回去吧。”朦胧也顾不得什么，上来拉着星远的衣袖，边哭边说。

星远愣怔的看着她，心里毕竟有点不忍，两人之间曾发生过那个事，这让星远对朦胧始终抱有歉意。

“这几天你都住在什么地方？”

朦胧见三爷关心她，眼泪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不瞒三爷，朦胧没有疯，那都是被大少奶奶逼的，这几天我一直都住在吉祥家里，他们都把我当疯子，其实我是有苦衷的，如果我不装疯卖傻，那天就会被大少奶奶活活打死。”

“真是岂有此理。”星远气的攥紧了拳头，先前大少奶奶的表哥要纳朦胧为妾，朦胧不肯，一头触在墙上，头破血流，差点连命都丢了。没想到大少奶奶还会这样逼她，这到底还让人活吗。

其实朦胧没有说实话，大少奶奶从来没有逼过她，朦胧不肯嫁给她表哥，她的确很气愤，但从来没有威逼过朦胧，这是朦胧胡说的。

星远不知原委，信以为真，他见朦胧可怜，又总觉得有点对不住她，就把她带回府了。

婧姝回来之后，直接到了林氏屋里。林氏闭门不见，婧姝就站在外面对林氏说：

“娘，我回来了，刚才去娘家哭了一场，觉得心里好受多了。”

冰玉和妙音也来劝太太，一个说：

“四爷出走是四爷不好，太太怎么怪起四少奶奶来了？”

“太太，四少奶奶心里有多委屈，我是知道的，刚才她抱着亲家太太大哭了一场。”

林氏依旧房门紧锁，里面听不见一点声响。

婧姝今天这样是不得已为之，星遥肯定已经离家出走了，今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她是不能回娘家住的，既然已经嫁了出来，如果不是被丈夫休了，怎么能回去，要是回去了，不是等于告诉世人，她在婆家过不下去所以才回来的吗。

既然想在府上继续住下去，只有得到婆婆的原谅。婆婆现在对自己不满，是因为她把星遥的失踪不见迁怒在她身上，可婆婆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婧姝相信只要以诚相待，婆婆就会像从前那样对她。

“娘，我知道你心里有根刺，但那何尝又不是我心里的刺。试问世间女子有几个能左右自己的婚姻，四爷一眼看上我，那是我的福分，能嫁给四爷这样的男人是我上辈子修来的——”婧姝说话语气诚恳，里面的林氏终于有了反应，不过声音却是生硬的：

“你既然知道丈夫对你好，又为什么要那样？”

“我们从未越雷池半步，更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良心的事，娘为什么还不肯放下呢？”

听到这里，冰玉懂了，四少奶奶是想跟太太澄清自己和三爷之间的关系。

“妙音，走，我有个事要劳烦你。”冰玉不想让妙音知道四少奶奶和三爷之间的秘密，找了个借口把妙音叫了出去。

妙音起先还不肯走，冰玉死活把她拉走了。

林氏坐在那里，一脸冷然，这几天她一直都在煎熬中度过，最心爱的儿子失踪不见了，就像掏了她的心窝子似的，林氏茶饭不思，天天失眠，憔悴了很多。

婧姝见里面没有动静，就推开房门走了进去，里面光线暗淡，只见婆婆笔直的坐在那里。

“娘。”婧姝一进来就在林氏跟前跪下。

林氏显得有点吃惊，诧异的朝婧姝看去。她心里何尝不知道婧姝的为人，比起大房二房两个，婧姝好了不知道多少。平时总是听见别人夸她的这个儿媳妇好看，能看，聪明，做事又公道。婧姝一进来就在她跟前跪下，林氏原本还在生气，见她这样，刚才又在外面说了一大堆好话，心一软，就说：

“你起来，别跪着。”

婧姝也没有执拗，既然婆婆让她起来，她就起来了，站在那里跟婆婆说话。

“娘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三爷，三爷饱读诗书，为人儒雅，他怎么会糊涂到那个地步，和自己的弟妹做出那样的事情。”

林氏虽然嘴上不说，脸色也还像刚才那样难看，但心里已经开始松动，是啊，她就算不相信儿媳妇，总该相信自己的儿子吧。

婧姝继续对婆婆说：

“在娘面前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七夕那天晚上先遇到的人是三爷，我对三爷的确一见钟情，因此当我和四爷成亲之后，发现三爷原来是四爷的哥哥时，心里很失落。”

听到这里，林氏不得不惊讶起来，她吃惊的看着婧姝，对她说：

“你在我面前用不着这样坦白吧？”

婧姝神色凝重的道：

“娘，你就让我把想对你老人家说的话全都说了吧，我在心里憋着实在难受——”

林氏才不想听，她打断婧姝，沉声道：

“好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婧姝的眼泪下来了，她是真的快憋闷死了，所以才想跟婆婆来一次推心置腹的长谈，没想到婆婆连这样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娘如果要怪的话，就怪婧姝吧，三爷没有错，四爷也没有错，所有的错都应婧姝而起。婧姝是不祥之人，害得他们兄弟不睦，又害娘伤心难过。不过婧姝现在已经想清楚了，再也不糊涂了，既然我嫁的人是星遥，就会一辈子对他好——”

“你不要勉强，遥儿可配不上你这个有大学问的夫人。”林氏这话说的很残忍，等于在婧姝的心上插了一把刀子。

婧姝来的时候就设想过种种被奚落，被侮辱的局面，因此面对婆婆的羞辱，婧姝不为所动，她只想让婆婆明白一个道理，她姚婧姝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人。

“四爷无法容忍我和三爷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所以才会离家出走，不过我从来没有做过对不起四爷的事，我和三爷是发乎情止乎礼的——”

“哼。”林氏冷冷的哼了一句。

婧姝语气平常，继续往下说：

“三爷四爷都是娘的儿子，我又是娘的媳妇，娘是不希望我们三个人之间纠缠不清所以才这样，我今天在娘面前指天发誓，四爷一年不回来，我就在这屋子里等一年，四爷十年不回来，我就在这屋子里等十年。娘如果不相信婧姝，就请人过来作证，若婧姝将来违背誓言，甘愿受一切责罚。”

“哼哼，得了吧，我看你一天都熬不住。”林氏嘴上说的促狭，心里却有点动容，婧姝的为人她这个做婆婆的还是清楚的，只是她在媳妇面前还拉不下脸来。

“不如让两位姐姐或者贵嬷嬷做个见证，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这个屋子半步。”

林氏冷眼觑着婧姝，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走，我这个做婆婆的还会赶你走？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婧姝笑了笑，说：

“娘怎么会赶我走呢，娘是最疼婧姝的。”

林氏没有想到婧姝会给她戴一顶高帽子，心想，还是她聪明，知道遥儿走了之后只有亲近我，才能在府上舒适的住下去。别人如果要说闲话，只要我肯保她，就不会对她怎么样。

婧姝的婆婆路线走的是高明的，不过林氏也不笨，猜出了婧姝的心思。

见婆婆对自己的看法正在改观，婧姝觉得今天就说到这里，说的太多反而会引起婆婆的不快。

做长辈的都好面子，婧姝在林氏面前低声下气的说话，林氏觉得长脸，等她走了之后，问妙音：

“妙音，你觉得四少奶奶怎么样？”

妙音哪敢在主子背后说主子的不是，笑道：

“四少奶奶当然是好的，太太怎么突然问这个？”

妙音觉得林氏奇怪，林氏又何尝不觉得自己奇怪，她笑了笑，说：

“看来四少奶奶平时没有少给你们好处，所以你们才说她好。”

妙音一脸严正的说：

“四少奶奶不是像太太说的这样的，若说给下人好处，试问哪一个当主子的没有给过下人好处，就拿大太太来说，她是最大方的，经常赏赐下人。四少奶奶也大方，但凡你缺什么问她借，她都肯，而且为人又热情，若有个头疼脑热的她都会给你看。”说到这里，妙音忽然觉得有点不妥，话锋一转，对林氏笑道：

“太太也是好的，也经常赏赐下人东西，所以我瞧着，四少奶奶跟太太是最像的，两个人都宽厚待人。”

林氏知道妙音在奉承她，故意绷起脸来嗔道：

“胡扯，我哪有人家好，我脾气又差，为人又耿直，连三姑娘还一直说我做人不知道拐弯呢。”

妙音笑道：

“太太可别这么说，三姑娘是最孝敬你老人家的，你看那上面放着的手掌那么大的灵芝，还不是三姑娘知道太太身体不好，买来孝敬你的。”

想到儿女对自己的孝顺，林氏深感安慰，但只要一想到小儿子，她又伤感起来。

“遥儿不知道去哪儿了，这孩子长这么大，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他在外面不知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他以为外面像家里一样自在吗，外面哪有家里这么好，哎，遥儿啊，你这一走知道娘有多想你吗。”说着，林氏又掉下泪来。

婧姝回到屋里，绵绵和筝儿见了，全都很着急，这个说：

“姑娘刚才去哪儿了？”

那个又问：

“四少奶奶找到四爷了吗？”

婧姝对两个丫头说：

“没事了，你们各忙各的去吧。”

绵绵筝儿全都很疑惑，只见筝儿对婧姝说：

“四少奶奶刚才是从后巷出去的，但还是被太太屋里的丫鬟看见了，太太派人来问四少奶奶去哪儿了，我和绵绵两个只能胡乱的说，四少奶奶去找四爷了。四少奶奶，找到四爷了吗？”

婧姝摇了摇头，道：

“没找到。”

绵绵见姑娘懒懒的，觉得她应该累了，要知道自从小产之后姑娘的身子比先前更弱了，再加上姑爷失踪不见，姑娘心里肯定愁得什么似的，只是不大好意思在她们这些丫头面前诉苦罢了。

“姑娘，我扶你回去歇会儿吧。”

“嗯。”婧姝的确累了，她想躺下好好睡一觉。

绵绵服侍婧姝睡下，出来关照了小丫头们几句，让她们别惊扰四少奶奶，小丫头们一个个答应着。就在这个时候，绵绵见金娘走了进来。

“绵姑娘。”

“金姨娘。”绵绵朝金娘道了个福。

金娘见婧姝不在屋里，就问：

“四少奶奶呢？”

绵绵指了指里间，小声道：

“刚睡下，金姨娘若有事的话跟我说，等她醒了，我再转告她。”

金娘摆了摆手，道：

“既然她睡了就别去打搅她，我并没有什么事，只是一个人坐在家里怪闷的，想找个人说说话。让她睡着吧，我走了。”

绵绵正要送金娘出去，听见里面婧姝的声音：

“绵绵，是不是金姨娘来了，你让她在外面坐会儿，我穿了衣服就出来。”

绵绵只想让姑娘多休息会儿，她生怕累着姑娘，金娘说要走，她正巴不得她走，没想到姑娘会挽留她。

“姑娘，你睡着吧，金姨娘说待会再来，不打搅你休息了。”

金娘并没有要走的时候，听了绵绵的话，心里自然很不舒服，一个做下人的居然撵她走，金娘伤感不已。住在附上的日子可以用度日如年来形容，丫头们对她不敬，上头视她为无物，她完全被人遗忘在角落里。一日三餐皆是冷食，丫头们拉长着脸，星远总是不回家，即使回家也不愿意和她同床而卧，金娘暗夜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她见四少奶奶是个讲道理的，也就只能来找她说说话，解解闷，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把心里的郁闷对四少奶奶说，生怕传到上头耳朵里，说她咎由自取，应有此报。

“金姨娘，你来了。”

“四少奶奶。”金娘笑着走上前去，拉着婧姝的手，端详着她，道：

“气色比前几天好多了，你还年轻，注意修养，身子肯定能恢复的跟从前一样。”

“多谢姨娘关心，我病着的这几天，你天天都来看我，怪过意不去的。”

“这又有什么，以后咱们就是妯娌了，妯娌就像是姐妹，你有难我当然会来。人都有落难的时候，将来如果我有难，四少奶奶也肯定会来帮我的。”金娘笑道。

婧姝点着头，说：

“言之有理，人与人之间本来就该互相帮扶，如果没有大的恩怨，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混过去吧。”

金娘黯然的低下头，揉搓着手上的帕子，半天挤出一句话来：

“不知三爷娶的新妇性子如何？如果是像四少奶奶这样的，就是我前世修来的，如果不是，我在这个家里就更加没有立足之地了。”

婧姝没有想到金娘会对自己说这个话，可见她的压力有多大，她在屋里煎熬的很，那些丫头全都横眉竖眼的，根本不把她看在眼里，她是有多痛苦。婧姝同情金娘的遭遇。

“别胡思乱想，三爷娶的人是大家闺秀，听大娘说长得可文气了，又断文识字，父母也好，特别是母亲，大娘说，孙小姐的母亲一看就知道是温柔贤淑的，女儿像娘，想必孙小姐也是那样的。所以你大可放心，她一定会待你好的。”

金娘仍旧低垂着脑袋，她摇了摇头，苦涩的笑了笑，对婧姝说：

“大娘只见过她一次，难道真的知道她的性子脾气了？她是名门闺秀，又是家中独女，怎么可能不骄横？听说她的爹娘还是在四十岁上生的她，肯定视若珠宝，她肯定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好的，眼里是没有人的，特别是像我这样的，她不把我当丫鬟使已经算好的了，说不定我在眼里连丫鬟都不如，只不过是摊烂泥罢了——”

“你别这么说。”婧姝见金娘把自己贬低成这样，忙安慰她。

绵绵一直站在旁边听着，她觉得金姨娘的担忧不无道理。

“四少奶奶，我知道在这屋里，人人都看不起我，只有四少奶奶对我最好，如果有来生，金娘一定报答你——”

婧姝打断金娘，故意绷着脸，生气的说：

“我不是要你报答才跟你好的，我是把你当知己看待，你不应该自轻自贱，无论进来的人怎么样，你只以礼待她，她又能奈你何？虽说她是妻，你是妾，论名分她在你之上，可说穿了大家还不都是一样，你是女人，她也是女人，她能做的，你也能做，你何必妄自菲薄，觉得自己比不上她。你只不卑不亢就行了，如果缩手缩脚，她就当你好欺，就会欺负你。再退一步想，她是人，你也是人，莫非她有三头六臂，你要那样怕她？”

婧姝的话是具有说服力的，不但金娘觉得对，连绵绵都暗自点头，觉得姑娘说的都在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