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来到孙府,因为事先已经派人通知过孙家,因此等朱氏的马车在孙府门口一停下,上次来苏州的那位姓张的管事已经迎了出来。星遥骑在马上,走在前面,朱氏的马车跟在星遥的马后面,张管事见骑在马上的束家公子意气风发,俊逸不凡,无论气质还是样貌都是百里挑一,见星遥这副样子,张管事不禁在心里感叹,当初要是不退婚,这位就是府上的姑爷了,也是我们家小姐没有福气,不能嫁这么样的一个人。
星遥翻身下马,他是第一次见到张管事,更是第一次到孙府,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若孙百合不跟自己退婚,自己就是孙家的女婿了,想想真是好笑,当初提出退婚的是他们家,如今要跟束府结亲的又是他们家,特别是自己现在的这个身份,不是以孙家女婿的身份前来,而是以世交之子的身份前来,还真有点尴尬。
“这位想必就是束四公子,欢迎欢迎。”张管事满脸堆笑的说,同时一双眼睛已经把星遥从上到下打量了一边,越看越觉得当初老爷夫人提出退婚真是太笨了,这么好的一位女婿不要,今后若有好的,想必也没有这位好。
星遥朝张管事抱了抱拳,道:
“有劳老丈进去通传一声,说苏州束家的人到了。”
张管事见星遥非但玉树临风,而且说话彬彬有礼,越发喜欢眼前这位弱冠少年,呵呵笑道:
“我家老爷和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此时朱氏也在碧云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下来,见了张管事两个人寒暄了一阵,因为十几天前就见过面,所以两人见面之后像个老熟人似的交谈了起来,朱氏说:
“一别多日,张管事别来无恙吗?”
张管事笑道:
“多谢太太挂念,我的身体还算硬朗,听说太太几天前就来了苏州,我竟没有去给太太请安,真是失礼了。”
朱氏呵呵笑道:
“你的消息到还真灵通,咱们到广陵已经快十天了,一直住在凤来客栈,知道你们老爷和夫人一旦得知我们来了,肯定会尽地主之谊,我们不想劳烦老爷和夫人,所以没有告诉你们。”
张管事皱了皱眉说:
“太太真的太客气了,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咱们两家可是世交,说这话不是见外了吗?”
朱氏扶着碧云的手上了台阶,因为膝疼难忍,所以上台阶的时候,朱氏不得不忍着疼,星遥见状上去自己搀扶朱氏,毕竟是男人力气比碧云大了很多,朱氏扶着星遥有力的手臂走起来比刚才轻松多了。张管事见束四公子这么体贴,微笑着点了点头。
朱氏边朝里走去,边对哈着腰走在边上的张管事说:
“这次广陵之行除了见你们家老爷和夫人之外,还有就是想在这里选一处墓地。”
“原来如此,太太这边请。”张管事在前引导,一群人跟在后面。
此时只见众人来到一处宽敞的院落,星遥想,这里大概就是正堂所在之处。孙家的房子是典型的苏州园林风格,假山、石桥、亭子、青砖黛瓦,园中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盆景,园林最大的风格就在于把天然的景致浓缩在方寸之间,这需要何等匠心,看得星遥不停在心里感慨,没想到孙家会把苏州园林一成一变的搬到这里来,这得花费多少人力财力?星遥默默替他们算了一笔账,越算越觉得不可思议,若不是巨富之家,是不可能这样的,就算是巨富之家,想要营造这样一座规模格局的园林,也已经不易,莫非孙家的财力比人们想象中的还要丰厚?见了孙府的房屋院落之后,星遥对孙家的家底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转过月亮门,来到一处比先前那个院落更加雅致的所在,这里建有一座两层屋宇,窗棂上雕刻着蝙蝠、荷花、麒麟都祥瑞之物。院中种满奇花异草,一走进去就闻到一股芬香,仔细回味一下,发现是兰花的香味,星遥见这里种植的大多数是兰花,有寒兰、报岁兰、蕙兰、剑兰、解佩梅等星遥叫得上名字,还有几株兰花星遥连见都没有见过。看到这么多兰花,星遥想,这些兰是谁种植的?兰花属于比较娇贵的花卉,想要种植不容易,若不是对兰花的品性十分了解的话,是养不活的。就在星遥沉思的时候,听见“咚”一声,他发现声音是从上面传来的,抬起头朝上看去,一扇窗户在这个时候被关了起来,刚才咚的一声肯定是关窗的人不小心碰落了放在窗户边上的什么东西,所以才会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一群人里似乎只有星遥一个人听见了刚才的声音,他忍不住好奇,抬起头又朝上看去,这次却被他意外发现了一个秘密,一名女子的身影在窗前晃了晃,可能发现他正在抬头往上看,所以才退了下去。星遥暗自笑了笑,想,此处肯定是孙百合的绣阁,难怪一进来就觉得这里跟别处不同,布置的非常细巧雅致,除了孙家唯一的小姐之外谁有这个资格住这么好的一处院落。
“老爷,夫人,束夫人,束公子到。”张管事进去后对坐在面朝南两个官帽椅上的人说。坐左边的是孙老爷,孙老爷五十开外,身形微胖,一脸精明,边呵呵笑着,边起身亲自迎了出来。孙夫人穿一件墨绿色团花夹袄,不像别的贵妇那样珠光宝气,闪得人眼睛迷离,她身上只戴了几件首饰,耳垂上是一副珍珠耳环,右手中指戴了一枚绿宝石戒指,腕上则套着一个玉镯,左手中指无名指上分别戴着一枚玛瑙戒指和一枚金戒指,乌黑的发髻挽成月牙儿的形状,上面只简简单单,大大方方钗了一柄玉簪。孙夫人白净面皮,略显富态,未语先笑,使之看起来亲切和蔼。
星遥第一次见到孙老爷和孙夫人,觉得孙老爷比较事故,而孙夫人却让人感觉舒服多了,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性情温和之人。
“束太太,束公子快请进,你们远道而来,老夫有失远迎,真是罪过罪过。”孙老爷拱着手呵呵笑着说。
星遥心想,你都已经让张管事在门口迎候了,怎么还说有失远迎,看来是一个滑头老儿。
“见过孙老爷,见过孙夫人。”朱氏朝孙家二老福了福。
孙夫人上前拉着朱氏的手,笑道:
“束夫人快快免礼,你我之间何必行这些虚礼,束府人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肯定累了,快快请坐。”孙夫人拉着朱氏的手让她坐在一把圈椅上,同时孙夫人在朱氏边上坐了下来,亲切的笑道:
“你不远千里来到这里,我们还没有尽过地主之谊,今天就留在这里吃饭吧。”
朱氏笑道:
“多谢孙夫人,饭我们就不吃了,下午还叫了风水师傅去观音山选墓地,孙夫人的美意我心领了,饭留着以后再吃吧。”
朱氏说不留下吃饭,孙夫人显得有点失望,只见她带着商量的口吻对朱氏说:
“午饭来不及吃,束夫人和束公子来吃晚饭吧?”
朱氏呵呵笑道:
“孙夫人待人真热情,饭真的不吃了,下次你到苏州来,我一定设宴好好款待你。”
趁两位夫人说话的间隙,星遥已经和曾经的准岳丈,孙老爷聊开了。孙老爷第一次见到星遥,当他发现星遥居然这么俊朗时,孙老爷心上像压了一块石头,他从上到下打量了星遥一番,呵呵笑道:
“世侄果然器宇轩昂,一表人才,真好啊,真好啊……”孙老爷边点着头,边带着像看一件古董似的眼光进一步打量星遥。
星遥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他有点不太习惯被一个男人盯着看这么久,况且这个男人还差一点做了自己的岳丈,此时星遥心想,还好他们退婚了,否则每次到他们家都被他这么看,我哪里受得了。
此时星遥注意到他们所在这间屋子布置得十分雅致,门口放着一个紫檀木花架,上面放着一盆又是他叫不出名字的兰花,星遥早就猜到这里是孙小姐的绣阁,当星遥看到挂在墙上的几幅刺绣时,更加肯定了原先的猜测。在来孙府的时候,曾经怀疑过孙家这位神秘的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星遥甚至还怀疑孙百合根本就是一个死人,现在看来孙百合非但没有死,而且还活的好好的,长了一双巧手,星遥虽然是个外行,但仍然一眼就看出墙上挂的几幅刺绣作品针法细腻,栩栩如生,和自己家里那几位绣娘的手艺不相上下。
不大的屋子里居然放了一个围屏,这是一件有四扇槅子,每扇槅子上分别画着四种花,从左往右依次是梅花、迎春花、荷花、菊花,应了一年四季的意思。就在这个时候,眼尖的星遥发现围屏后面有人影,心想,该不会是孙小姐吧?
孙老爷见星遥的眼睛盯在围屏上久久不肯离去,原本笑呵呵的脸上立即紧绷了起来,一个箭步跨到星遥跟前,挡在他前面。星遥愕愣的朝孙老爷看去,见他僵硬的笑了笑,把手搭在他肩上,推他到前面坐下,说:
“世侄请坐。”
星遥在朱氏对面的一张圈椅上坐了下来,他正好面对着围屏,此时刚才发现的站在围屏后面的那个影影绰绰的人影不见了。星遥在心里冷笑了笑,想,你若不是孙百合,我束星遥的名字可以倒过来写,为什么鬼鬼祟祟躲在围屏后面不肯见人,莫非真的如我猜测的那般,你是三头六臂的一个怪物。
几个人寒暄了一阵,孙老爷呵呵笑着,问星遥:
“听说世侄已经娶妻,真是如白驹过隙,想当年世侄和我们家百合定下娃娃亲的时候,还是总角之年,一眨眼已经这么大了,说起来还是我们家百合辜负了束公子啊。”说到这里,孙老爷摇着头轻轻叹息了一声。
星遥见孙老爷这么说,心里愤愤的想,居然说孙百合辜负了我,好像我有多爱慕你的女儿似的,事实上至今为止我都不知道你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宝贝女儿长了一副什么德行,若像你,哼,我看也好不到哪里去,若像孙夫人,到还不错。我反正已经有婧姝了,就算你的女儿再好,我也不会羡慕眼红,只是你们未免有点欺人,自己退了婚不说,如今又想把宝贝女儿嫁给我家三哥,你但凡是一个好人,怎么会把自己亲生女儿的婚事当做筹码一样,一会儿押在我身上,一会儿押在三哥身上。大娘此行为了三哥的婚事而来,我到要听听你们在大娘面前会如何吹嘘自己的女儿。
寒暄过后,话题自然而然转到结亲的事情上来,只见孙老爷对张管事和底下的几个侍婢说:
“你们先下去吧。”
等这些人都退下之后,朱氏也把跟随他们前来的谷管家等人叫了出去。
“呵呵,束夫人还是像当年那样,干练爽利,老太太在的时候常跟我的母亲说,她那些儿媳妇里头,最看好你,将来是要把当家人的钥匙交给你的,看来老太太没有食言。”
朱氏笑了笑,谦逊的说:
“那是老太太看得起我,不是我比别人能耐,要说爽利,遥儿的娘比我还要爽利。”
见大娘当着孙老爷孙夫人的面夸自己的娘,星遥觉得脸上有光,笑了笑,说:
“我娘虽然爽利,终究没有大娘来的干练。”
孙夫人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星遥,点着头笑道:
“束公子谦虚了。”
星遥对这位福相的孙夫人很有好感,他朝孙夫人投去友善的目光,孙夫人又是笑着对他点了点头。
孙老爷见状,也顺着竿子往上爬,夸星遥孝顺懂事,模样又好,将来肯定大有作为,朱氏听了这些话心花怒放,不过还是说:
“他就是外面好,其实调皮的很,专爱说笑。”
孙老爷道:
“爱说笑才好呢,我就喜欢爱说爱笑的人。”说到这里,孙老爷话锋一转,面向朱氏,说:
“束夫人此次前来孙某有一事相求,孙某也不拐弯抹角的说了,先前已经派张管事去过府上,想必束夫人已经全都知道了。”
星遥心想,既然不想拐弯抹角的说话,为什么又遮遮掩掩起来,干脆说你想把女儿嫁给我们家三哥就行了,最后居然还不伦不类的来一句“想必束夫人已经全都知道了”,哼,我一看就知道你是一个油嘴滑舌的家伙,我果真没有看错。
朱氏不像星遥,她见惯了各式各样的人,对孙老爷的话,朱氏只淡淡的说了一句:
“儿女的婚事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就拿我们家遥儿来说吧,他的媳妇就是他自己看选的,至于三少爷的婚事,我看还是得有他的母亲做主。”
听了大娘的话,星遥在心里频频点头,直夸大娘好样的,说话灵巧。
孙老爷朝孙夫人看了一眼,星遥见老实的孙夫人脸上有苦涩之意,而精明的孙老爷则皱着眉头一脸不悦。朱氏见了孙老爷的样子,想,刚才一口拒绝他,肯定让他觉得很没有脸面,须得说几句好话安慰安慰他。
“孙老爷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儿女的婚事是强求不来的,况且我们家三少爷也不是百里挑一的,人是聪明,毕竟过于内秀,平时话不多,是太少了。”说着,朱氏低头喝茶。
星遥想,大娘都说到这个份上看你还怎么厚脸皮。
孙老爷沉默了一会儿才带着沉重的语气对朱氏说:
“束夫人,你是不是嫌弃小女?”
朱氏没想到孙老爷会有此一问,未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大摇着头说:
“不不,我没有嫌弃孙小姐的意思。”
星遥想,大娘你跟他啰嗦个什么,直接说嫌弃就是了,干嘛还跟这种厚脸皮的人客气。
孙老爷叹了口气,神色黯然的说:
“那是你们家三爷嫌弃小女,肯定说小女一女侍二夫,乃不祥之人,其实真是冤枉啊,小女虽说先前退过婚,但还是清清白白的,平时就连大门都不大出。我是想着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需得选一个可靠老实的女婿,在这些人里头,只有束府三少爷最符合我的标准。虽说先前我们家跟府上有些不愉快的经历,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何况据我所知你们家三爷至今尚未婚配,正所谓男未婚女未嫁,孙家和束家联姻再合适不过,因为老夫想,束夫人应该不会拒绝这门亲事。”
“哼!”星遥实在听不下去,想起半年前孙家是怎么退婚的,星遥还记得一清二楚,现在孙老儿说的好像没事人似的,星遥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朱氏见星遥满脸怒容,忙用严厉的口吻说:
“遥儿,坐下。”
星遥朝朱氏看了看,朱氏皱着眉拿眼睛示意他坐下来,星遥重重的甩了一下手坐了下来。
孙夫人讪然的笑了笑,对星遥道:
“束公子喝杯茶消消气,我知道我们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冒然提出退婚的人是我们,现在想和贵府结亲的人又是我们,这也就难怪束公子会生气。”说完孙夫人带着歉意对星遥笑了笑。
星遥冷着脸一言不发,孙夫人讨了个没趣,脸上的神情比刚才更尴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