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忠海带着随从白信已经在离束府不远处的地方等候。
“四姑爷,你不是说何大夫已经从家里出来了吗,他家住在城西,如今差不多一顿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何大夫怎么还没有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白信等的焦急,莫忠海又何尝不急。
他对白信说:
“刚才马强不是说何大夫已经到了十里坡了吗,咱们再等等,我想很快就会到的。”
就在主仆两个等得心急火燎的时候,来喜已经从另外一条路去了十里坡,他骑了一匹快马,马是自己从马厩里牵的,今天马夫正好不在,他兄弟家的孩子今日成亲,喝喜酒去了。
“驾!”来喜用皮鞭在马臀上狠狠的抽了起来,那马儿虽说是一匹烈马,但来喜没事的时候会去骑马厩里的马,这匹马是前几天刚骑过的,一开始骑不上去,硬是把他从马鞍上甩了下来,来喜也有点牛脾气,你越是不让我骑,我就越要骑你,任是把这匹烈马给驯服了。没想到今天这匹马居然会派上大用场,待来喜风驰电掣般来到十里坡的时候何大夫的驴车居然还没有到。
来喜早有准备,脸上蒙着黑布,一身黑衣,把自己弄的像个匪盗。他把马拴在树桩上,竖耳谛听,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的的”的声音,心下琢磨,是不是有人来了?我并不认识四姑爷请回来的大夫,万一抓错了人怎么办?就在来喜这么想着的时候,“的的”声越来越近,他已经可以看见前面的驴车了。
此时坐在车上的何大夫对坐在车辕上的随从说:
“咱们快到束府了吗?”
随从道:
“快到了,这里是十里坡。”
车里的何大夫闭着眼睛老僧入定般点了点头,说:
“已经到十里坡了,你就快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驴车忽然停了下来,坐在车里的何大夫听见车夫惊慌失措的声音:
“你你,你是什么人?”
“快下车,否则我就剁了你。”
车夫只不过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从来没有见过蒙面歹人,早就吓得双腿发软,颤巍巍从车上下来,连大气都不敢喘。何大夫见驴车忽然停了下来,睁开闭目养神的双眼,把头从车帘里探了出来,刚伸出脑袋,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就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下车!”一个凶狠的声音说。
何大夫心里连连叫苦,想,怎么竟遇上强盗了,都怪自己不好,行医半世,很少出诊,今天居然鬼使神差会出诊,而且出的还是夜诊,难道自己的寿限到了,今天晚上会死在这个歹人手里。虽说这何大夫已过了古稀之年,但却儿孙满堂,他还想安度晚年呢,怎么肯死。
“壮士饶命,老夫不过是一个行医的,如今正赶往束府救一位主子,壮士若能放老夫一条生路,老夫愿把身上的财物全都奉上。”
“少说废话,给我下车!”来喜呼喝道。
刀就架在脖子上,何大夫怎么会不听从,他哆哆嗦嗦的下了车。
“绑起来。”此时来喜扔了一根绳子在地上,对何大夫和车夫说绑起来,这一老一少显得很诧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绑谁好。
来喜做强盗毕竟缺乏了点经验,他想自己一个人,他们两个人,只有把他们绑起来,自己才可以放心,只是他没有把话说清楚,是让何大夫绑他的徒儿,还是让他的徒儿绑何大夫,这就难怪一老一少会大眼瞪小眼。很快来喜就发现了自己犯下的错误,他仍旧把刀架在老的那个脖子上,对小的那个说:
“把他绑起来!”
小的那个是何大夫的徒弟,岂止是徒弟,简直可以说是何大夫的亲人,他从小失去父母,是何大夫把他养大,又教他医术,此时面前这个歹人居然让他把恩人兼师长用绳子绑起来,立即嚎啕了起来,嚎啕的声音很响,吓得来喜不得不把架在何大夫脖子上的刀架到小的那个脖子上去。
“别哭了,再哭老子就结果你!”
一把锋利的刀子架在脖子上,小的那个马上安静了下来,他毕竟年纪还小,吓得浑身发抖,呜咽不止。此时站在边上的何大夫见来喜只顾着训斥他的徒儿,就大着胆子企图用自己蚂蚁的力量把来喜撞倒,只听“呵”一声,用全身的力量撞向来喜的何大夫被反作用力弹了出去,摔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来喜见状哼哼冷笑了起来,说:
“不知死活的老东西。”
何大夫瘦得一把骨头,又上了年纪,这一跤摔得可不轻,但这毕竟是一个傲骨的老先生,只见他伸手指着来喜,怒道:
“我已经愿意把身上的财物都给你了,你居然还不肯放过我们师徒,简直丧心病狂!”
来喜是看在五十两银子的份上铤而走险的,如今被人骂丧心病狂,就踢了何大夫几脚,又命他的徒儿用绳子把他绑了起来,脱下两个苦主的袜子,把袜子塞在两人嘴里,最后用麻袋把两人装起来,拖到路边扔在田沟里。等收拾完了一老一少,来喜看了看停在边上的驴车,觉得是不是应该把车和驴挪到别的地方,否则要是让人看见了,岂不觉得奇怪,为什么一辆空车会停在这里。来喜从车上解下驴子,在驴子的屁股上用皮鞭狠抽了一下,驴子吃不住疼,撒欢似的朝前跑去,然后把骑来的马套在车上,自己驾着马车绝尘而去。
束府,柏园,正房,灯火通明。
彩靳把马强找来,问他:
“你不是说大夫已经到了十里坡,还有一顿饭的功夫就到吗,现在都过去半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人来?”
马强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一脸狐疑的对彩靳说:
“大夫是四姑爷从城西请来的,姑娘让我去看大夫来了没有,我走到半路的时候正好遇到姑爷和白信,姑爷说大夫已经到了十里坡,想必快到了,我得了信,马上回来告诉姑娘。”
此时小荣也是一脸焦急,她对马强说:
“也就是说你没有见过大夫?”
马强道:
“小的没有见过大夫,听说四姑爷请得这位大夫是坐驴车来的。”
颜氏说:
“真是急惊风遇到慢郎中,居然是坐驴车来的。”
彩靳对马强说:
“你下去准备马车,咱们得把四少奶奶送去医馆,再也耽搁不得了。”
“是,四姑娘,小的这就去备马车。”马强飞快的跑了出去。
当彩靳她们来到内室,见到躺在那里气若游丝的婧姝,所有人的眼泪都忍不住流了下来。好端端的一个人,不会就这么去了吧,此时心里最不是滋味的人就属冰玉,她觉得四少奶奶的病情是被自己延误的,如果她早点告诉上头,不至于会弄成这样。
小荣伸手摸了摸婧姝身上,一脸焦急的对颜氏说:
“娘,四嫂身上比刚才好像更烫了。”
颜氏见婧姝绯红着脸,双眼紧闭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急得直流泪:
“这可如何是好,四爷又不在家,家里连个做主的人都没有,要知道四爷走的时候四少奶奶还是好好的,等他回来之后该不会——”颜氏不敢把底下的话说下去,呜咽了起来。
彩靳让丫头们给四少奶奶换衣服,她去外面看看马车备好了吗,刚走到外室,见三爷走了进来,终于见到一个能做主的人,彩靳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上去拉着星远的手,说:
“三弟你来的正好,四少奶奶病得不轻,我们想把她送去医馆医治。”
星远刚回家就见底下的人说四少奶奶病了,可是大夫到现在还没有来,星远就从家里跑了出来,当他来到婧姝屋里,见站了一屋子女眷,一个个眼泪汪汪的看着自己,巴望着自己能救婧姝,星远气得直摇头:
“全都是酒囊饭袋,没有一个有用的。”星远并不想数落这些女人,但是他此时比谁都急,情急之下就说了这个话。
彩靳她们早就急得六神无主,她们就是缺一个可以给她们做主的人,见到星远真像见到了大救星似的,哪里还会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只求他能救四少奶奶于无限痛苦之中才是。
当星远来到内室的时候,婧姝已经在冰玉等人的服侍下穿了衣服,星远看到昏睡之中的婧姝,吓了一跳,怎么病成这样,脸上没有一点血色。
“婧姝,婧姝。”星远抱着婧姝摇晃着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他的心揪了起来,胸口隐隐作痛,这还是那个光彩照人的人吗,她就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这一刻星远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人都说红颜薄命,她会不会死。这个念头一在星远脑海里闪现,他就摇了摇头,把它甩开了,在心里无数遍重复着,不,她不会死的,我一定要救她。
“四姑娘,马车备下了。”马强进来对彩靳说。
星远连忙抱起婧姝跑到外面,颜氏见状对傻站在那里的冰玉说:
“你还不快跟去,三爷男人家未免粗心大意,你在的话正好可以照顾四少奶奶。”
如果四太太不提醒,魂不守舍的冰玉完全反应不过来,她跟在三爷身后跑了出来。
彩靳小荣绵绵筝儿她们一直送到二门上,此时马车就停在不远处,星远跑得很快,等她把婧姝抱到马车上的时候,冰玉居然还没有追上来。冰玉见三爷把四少奶奶往马车上一放,就自己坐在车辕上像要赶车的样子,忙高声喊道:
“三爷,慢点,等等我。”
星远见是冰玉,就让她上了车。
“你扶着点四少奶奶,路上可能会比较颠,千万别让她有事。”星远回头对车里的冰玉说。
冰玉道:
“三爷放心,你快驾车吧。”
星远沉稳而又迅速的驾驶着马车,很快车就到了大门口,左边开了一扇荷包门,马车从这扇门里出去,因为天黑,心里又急,而且星远还是第一次驾车,难免生疏,当马车呼啦一下从荷包门里出去的时候边上忽然闪过一条黑影,马受了惊吓,前蹄抬得老高,若不是星远牢牢抓住了缰绳,车就翻了。星远心中有气,若不是那条从边上忽然蹿出来的黑影,马就不会受惊,马不受惊就没有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他到是要看看那个该死的家伙是谁,回头一看,见金永正惊慌失措的站在那里。
“怎么是你?”星远奇怪的打量着金永正。
金永正上前几步,两只眼睛盯在车厢上,对星远说:
“车里坐着的是不是病危的四少奶奶,真是好不让人着急,我都快急坏了,知道她病了,连酒也不喝了,没命似的跑了回来。”
星远冷哼了一句,心想,你个混蛋,婧姝病成这样,你居然还说这个话,日后一定好好收拾你。
当星远从金永正边上绝尘而去的时候,金永正满脑子想的都是婧姝美丽的模样,他眼中居然有泪花闪烁,看着马车驶去的方向,喃喃自语:
“你如果就这么死了,叫我情何以堪。”这话说的太恶心,无论是被星远听见还是被星遥听见,肯定不会饶恕他。
来喜办完事情之后,回来问纹茜要五十两纹银,纹茜喝着茶,只给了他二十两,来喜涎着脸,笑道:
“五姑娘,另外三十两呢?”
纹茜抬起眼皮,瞄了来喜一眼,不紧不慢的说:
“等事成之后再给。”
来喜哭丧着脸,说:
“事情不是已经成了吗?我的手脚做得可干净了,老的小的都捆了起来,嘴被堵上了,还把他们装在麻袋里,扔在田沟里,连驴车都被我挪到别的地方去了,不到天亮是不会被人发现的。”说着,来喜低头哈腰走到纹茜跟前,双手手心朝上伸到纹茜面前,说:
“姑娘,另外三十两,你现在就赏了我吧,你看,为了替姑娘办这个事,我连强盗都做了。三十两对姑娘来说犹如在身上拔根毛——”说到这里,纹茜狠狠的朝他瞪去,来喜见状,自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你看我这张嘴,真是比吃了屎还要臭,姑娘,你就赏了我吧,看在我替你出生入死的份上,何况做买卖本来就是讲诚意的,若姑娘这次给足了我,下次还有用得到我来喜的地方,我来喜定当执鞭坠镫,愿效犬马之劳。”
纹茜看也不看来喜一眼,把手上的茶盏放在杌子上,提高音量对着门口喊了一句:
“红拂,送客。”
红拂开门进来,走到来喜跟前,说:
“天色不早了,姑娘要就寝了,你回吧。”
直到此时来喜才总算知道自己上了五姑娘的当,他后悔当初答应她的时候为什么不立一张字据,若有字据在手,现在就好办了。来喜低垂着头,用力咬了咬牙,一扭身走了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纹茜忽然叫住了他:
“回来。”
来喜见五姑娘叫他,以为肯给他剩下的三十两银子,一脸欢笑的跑到纹茜跟前:
“我就说姑娘是个仗义的,我瞧着这些人里头姑娘对我最好。”
纹茜咯咯笑了笑,沉着声问来喜:
“你觉得我对你最好?”
来喜重重的点着头,说:
“姑娘对来喜的好,来喜早就铭记于心,以后只要姑娘开口,来喜什么都听姑娘的。”
纹茜瞥了他一眼,说:
“你的嘴可真甜,既然你这么信任我,我也觉得开心,给你的这十二两已经是格外开恩,你若觉得少,可以不要,放在我桌子上就是了。”
听了纹茜的话来喜就像被人在身后用力推了一把,他半张着嘴愕然的看着纹茜,结巴道:
“五,五姑娘,事先咱们不是说的好好的,事成之后——”
纹茜见红拂在场,生怕他说出不该说的话,只听“啪”一下,纹茜拍了桌子,红拂没有心理准备,被吓得一个激灵,她知道接下来姑娘要训斥来喜,就乖乖退到边上站着。
“给你的那二十两够你用一阵子的了,你居然还不满足。你这是敲诈勒索我吗,我可告诉你,剩下的我一个子都不会给你。”
来喜苦瓜着脸对纹茜说:
“可是五姑娘你说过给我五十两的呀?”
纹茜眼睛瞪的大大的说:
“我什么时候说过那样的混账话,你可有人证?可有字据?”
“这,这——”此时来喜真恨不得浑身长满嘴替自己辩说,可是他确实没有人证,再说如果把这个事说出去,他也脱不了干系,毕竟坏事是他做的。纹茜也是吃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敢糊弄他。
“怎么,那剩下的三十两你还要吗?”纹茜阴冷的看着来喜。
来喜重重的叹了口气说:
“免了免了,罢了罢了。”
“哼哼,我量你也不敢要。”纹茜冷笑着说。
来喜走到屋外,趁人不注意,朝地下重重的呸了一口,咬牙狠道:
“今天这个仇,我早晚有一天会报,你等着吧。”说完来喜揣着兜里的二十两纹银走了,出去的时候脑子里已经在盘桓上哪儿去花这二十两。
待来喜走了之后,纹茜问红拂:
“刚才的事你可都看见了?”
红拂跟了纹茜这么多年,知道姑娘这么问是不想自己把刚才看到的事情说出去,欠着身子,说:
“奴婢什么都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