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姝以为自己的脚不会有事,让冰玉擦了药油就算完事了,等睡到半夜的时候她居然被疼醒了。自从星遥去了广陵之后,冰玉就搬来跟婧姝一起睡,冰玉不敢睡实,四少奶奶脚上在身,起夜什么的都要她扶一把。因此当婧姝轻轻推了下冰玉的肩,冰玉就醒了:
“四少奶奶你是要起夜吗?”
婧姝道:
“把灯点上,我觉得脚上火辣辣的疼,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冰玉赶紧起身,披了件衣服,点燃了桌子上的洋蜡,把蜡烛放在床边的桌子杌子上,掀开被子,褪下腿上的袜子一看,冰玉傻眼了,先前只是乌骨处肿胀,如今连脚背都肿了,肿一直往上蔓延,直到小腿跟处。此时婧姝也看见了自己脚的情况,她疼了一夜,此时感觉筋疲力尽,连说话都有点喘:
“怎么会肿的这么厉害,我只不过扭了一下,并没有伤到骨头,怎么会这么疼?”
冰玉边穿衣服,边去外间把睡在暖阁里的绵绵和筝儿叫醒,筝儿睁开惺忪的眼睛,见冰玉一脸焦急,问她:
“冰玉姐姐,出什么事了?”
“你们两个快起来,到里面好生服侍着四少奶奶,我去叫大夫,四少奶奶的脚比刚才更不好了,被疼醒了。”
两个人听说四少奶奶的脚伤变严重,瞌睡虫一下子跑了,两个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
此时冰玉已穿戴整齐,回到内室,在婧姝身后放了几个枕头,让她靠在上面:
“四少奶奶你再忍会儿,我马上去叫大夫。”
婧姝道:
“现在什么时辰,离天亮还有多久?”
冰玉这次不想听四少奶奶的,只见她带着埋怨的口吻说:
“此时最多刚过子时,离天亮还早着呢,先前我就已经要请大夫过来给你瞧了,你死活不肯,这回子又想挨到天亮再看,四少奶奶,你是学医的人,难道不知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道理吗?脚伤成这样早就该请个大夫回来瞧了,拖到这个时候才去请大夫,到显得我们做这些下人不知轻重似的。如今你肯也罢,不肯也罢,反正大夫请定了。”说完,冰玉头也不回朝外面走了出去。
婧姝靠在枕头上,被脚上钻心的疼折磨着,心里想着刚才冰玉说的那番话,这丫头居然还有雷厉风行的一面,只是这回子去请大夫不知要惊动多少人,改明儿又要被人奚落了,以为她矫揉造作,大半夜的请大夫回来,把阖府的人都吵醒了。婧姝一直都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照冰玉的话说四少奶奶是个省心的,这是婧姝的有点,然而有点越明显的人缺点也越明显,婧姝的缺点就是她太矜持了。
绵绵要拿热水给婧姝捂脚,被筝儿拒绝了:
“千万别用热水捂,如此只有适得其反,对伤势有害无利,我先前在庙里的时候有一次上山砍柴,从山上摔下来,也像四少奶奶只有扭伤了脚踝,庙里那位懂医术的师姐没让我用热水捂,她说用热水一捂血液就不流通了,血液一旦不流通经脉也不好了,如此对伤处有百害而无一利。”
婧姝强忍着疼,对筝儿笑道:
“你说的对,的确不能用热水捂。都是我不好,原本快好了,不小心踩实了一脚,重新勾起旧伤,所以才会弄成这样。”
绵绵道:
“姑娘下午出去过,听说是去铺子里了?你有伤在身,干嘛还跑来跑去的。”
婧姝没有怪绵绵责备她,心里替冰玉担心着,这么晚了不知她会到什么地方去找大夫。
冬天的夜总是伴随着呼呼的风声,一匹快马奔跑在山间小道上,马上坐着两个人,一高一矮。这里是束府庄子的所在地,此时已是深夜时分,万籁俱静,当马停下的时候,马上的两个人才开始说话。
“今天晚上你可以睡个好觉了,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不会食言。”说话的是个男人。他把马上的另一个人抱了下来,那人在地下站稳之后,只有他齐肩高。
“我不在乎什么名分,我只想要一个归宿,因为我已经没有家了。”
此时男的把手放在女的肩上,语气深沉的对她说:
“再给我点时间,最多等过了年之后我就娶你入门。”
女的微微点着头,嗫嚅道:
“你不是说家里已经给你择了一门亲,姑娘的人品模样都是一等一的,这样的人心性必然高傲,恐怕她容不得我。”
男的呵呵一笑,语带轻松之状:
“她若敢欺负你,你就往后我身后一躲,我会像老母鸡保护小鸡那样保护你。”
女的娇嗔着说:
“谁要你那样了,我进门之后只不过做你的妾,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正妻,你若只知道保护我,她难道会听之任之?你在家里,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等你不在家里了,她肯定会辖制我,拿出她大房的威严镇压我。”
男的不耐烦的哎呀了一句,说:
“我觉得你们女人就是多心,我娶不娶她都还没有定论的,你就已经猜想了这么多,你这是自己给自己添堵知道吗?就算我将来娶了她,她做大的,你做小的,她也不敢胡作非为,怎么说她也是大家闺秀,应有的礼数还是懂的。至于她会不会看你眼色看,这就是后话了,妻和妾总得有个区别,正所谓妻是妻,妾是妾。不过就算这也,你也不用过分担心,,怎么说还有我在,这碗水我一定会端平。”
女的不再言语,只轻轻的叹了口气,就刚才那句“妻和妾总得有个区别”令女的觉得非常不安,凭她的身份嫁过去也不过做人家的妾室,先前她也曾不切实际过,以为能做男的正妻,她忽略了一点她爱的男人是名门贵公子,凭他的身份、地位、家事怎么可能娶她为妻。
“你快进屋吧,天都快亮了,我还要回家睡个回笼觉呢。”男的一直把女的送到家门口。一直看着女的进去,男的才转身离开,牵了拴在树桩上的马走了几步,随后翻身上马,山间小道上重新响起得得的马蹄声。
月色氤氲如雾,马越跑越快,蹄声像敲打在屋檐上的雨滴,星远希望跨下的马儿跑得快点再快点,最好跑出时间的束缚,飞奔到另一个没有烦恼的世界去。刚才总算安抚住了金娘的情绪,这个女人今天又来找他,要他给她名分,事实上从始至终,星远从未想过要给金娘什么名分,于是他就对她说,母亲已经给他定了一门亲事,姑娘是广陵孙家的小姐,等过了年就要成亲,星远希望这番话能打消金娘继续纠缠他的念头,然而结果却不是这样,金娘退而求其次,决定做星远的妾。星远的心情沉重无比,原本以为娶了正妻之后能摆脱金娘,没想到金娘嫁给他的心这么坚决,待星远来到客栈和孟爱虎他们喝了几盅之后,就苦笑着说:
“我是永远都没有办法了解女人的心。”
孟爱虎长得膀大腰圆,活吞吞一位武夫的形象,他把蒲扇似的大手放在星远肩上,嘿嘿笑了几声,说:
“咱们束三公子什么时候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了?听尉迟兄说你马上就要娶一位千金大小姐为妻,据说这位小姐家里很富有,乃广陵首富,而且这位小姐还是家中独女,看来将来的祖业就有你这个女婿来继承了,你父母意见把祖业交到你手上,你还要继承妻子家里的祖业,束兄真是前途无量啊。”
星远苦涩的笑了笑,说:
“孟兄就不要再挖苦我了,我这辈子已经废了。”星远的话听上去夸张,但说的到是他的心里话,世间再好的女子都无法跟婧姝比拟,他觉得自己的心早就被婧姝踅去,就算西施再世都无法令他变心。
此时坐在星远对面的尉迟霏一直用两只微醉的小眼睛看着星远,这一举动惹得为人豪爽的钟乃鸣心焦不已,他大咧咧的说:
“尉迟,你怎么用这种眼神看老束,就算他是个美男子,也不带你这样看的,你那双眼睛也太荡漾了吧。”
尉迟霏呵呵一笑,慢悠悠的放在手上的酒盅,看着星远说:
“老束要娶的那位孙小姐,芳名是不是叫孙百合,如果我没有记错,这位孙小姐早年是跟你四弟定亲的,后来因为出了艾菊的事,所以差不多在一年前孙家主动提出退婚,然而时过境迁之后,这位孙家又来向你们提亲,而且指明要把孙小姐嫁给你。老束,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怎么觉得这里面有点古怪呢?”
听尉迟霏这么说,孟爱虎和钟乃鸣才知晓其中的缘故。
“孙家怎么可以这样,一女嫁二夫?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父母?老束,不是我说,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古怪。”孟爱虎这个人虽然大大咧咧的,但碰到问题还是能够冷静的分析。
然而尉迟霏却有不同的看法,他是两淮总督莫哈尔的外甥,莫哈尔没有儿子,视他为子,因此未免有些倨傲,他就不同意孟爱虎的看法,只见他说:
“老孟有所不知,孙家只有一个女儿,将来祖业总得有人继承,女子岂能抛头露面,孙家也是看上老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所以才肯把女儿嫁与他,照我看,孙家早就看上老束了。试问,当初退婚为了什么?现在提亲又是为了什么?”
孟爱虎、钟乃鸣一脸疑惑的看着尉迟霏,异口同声的说:
“为了什么?”
尉迟霏哈哈笑了起来,笑完,用筷子点着星远,说:
“孙家早就看上老束了,当初跟四爷退亲,艾菊只不过是一个借口,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想退了亲之后把女儿嫁给老束。”
听了尉迟霏的话,星远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尉迟,你的想象力也太天马行空了,退亲是退亲,提亲是提亲,根本就是两码事,岂能混为一谈?”
尉迟霏一本正经的打断星远,正色道:
“老束,你难道忘了几年前你和孙小姐有过一面之缘,那天我正好也在场,你四弟也在,老束仔细想想,当时孙小姐是怎样一副神情,你忘得了,我可忘不了,孙小姐看到你两只眼睛都快瞪出来了,那个时候你四弟还没有跟她退婚,照理孙小姐的未来夫婿是你四弟,她应该那样看你四弟才对,可却不是这样,孙小姐只盯着你一个人看。”
星远低头嗫嚅道:
“你喝高了竟胡说,根本就没有这回事。”
尉迟霏啧了啧嘴,道:
“你就不要装傻了,我尉迟霏难道会当着爱虎和乃鸣的面说大话,老束,说实话,孙小姐早就有意于你,孙家也早就有意于你,其实他们早就想退婚了,艾菊的事正好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借口,他们早就想让你入赘了。”
“入赘!”星远惊愕的看着尉迟霏。
尉迟霏一脸严肃的说:
“你不入赘,孙家怎么放心把祖业交到你手上。”
星远笑着摇了摇头,说:
“你越说越离谱了,我怎么可能入赘,就算我肯,我爹和我娘也不会肯,没的为了继承人家的祖业连自己姓什么都不要了。”
尉迟霏喝了一口酒,语带机锋的说:
“你我是多年知交,有些话不怕对你明说,老束,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太那个啥了,我书读的不多,想不起来那个词叫什么,不过以我对你的了解,我觉得你已经动心了。”
星远仰起头哈哈一笑,对着尉迟霏说:
“尉迟兄,你可真了解我啊?”
尉迟霏暧昧的笑了笑,一手握拳,一手放在握成拳的手上,做了个恭贺的手势,对星远说:
“恭喜老束,即将飞黄腾达。”
星远不屑的瞥了他一眼,道: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那样,眼里只有钱,孙家是好,但我也不会为了钱出卖自己的尊严和人格。”
尉迟霏似乎不相信星远说的话,他不屑的哼了哼,低头继续喝酒。几个人高谈阔论,不觉已是晨曦微露,此时大伙都有了醉意,各自带着小厮回家去了。永福见三爷喝得晕晕乎乎,连路都走不稳,觉得骑马太危险,就让酒楼老板备了辆马车载三爷回去。
可能酒力所致,坐在车里的星远半寐半醒,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成亲的场面,大红花轿抬进来一位新娘,新娘盖着红盖头,牵着喜绳入了洞房,星远在梦里做到自己一副欢天喜地的样子,他觉得娶回来的新娘是婧姝,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然而正当他准备用秤杆挑去新娘的红盖头时,忽然犹豫了,梦里的星远紧张不已,心噗噗跳着,额上沁出了一层密密的细汗。如果她不是婧姝是孙家的女儿怎么办?几年前的确见过孙家之女,虽然容貌还算周正,但跟婧姝比终究有着天壤之别。梦里的星远害怕掀去新娘的红盖头,他一步一步倒退着走出洞房,外面宾客在酒桌上谈笑的声响充次耳畔,梦里的星远从窗口偷偷张望洞房里面的新娘。只见新娘趁人不在,自己掀去头上的盖头,梦里的星远满怀憧憬,希望新娘是婧姝,他激动不已,等待着掀去盖头的新娘露出真实的面目。新娘用纤细的手慢慢掀开盖在头上的红绸,先是看到曲线优美的下巴,梦里的星远一阵激动,想,这很像婧姝的下巴,他巴望着新娘能把红绸再掀上去一点,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感觉肩上被人猛的拍了一下,梦里的星远回过头去,想看看是谁在身后拍他,然而这一回头去惊醒了坐在车里的星远,拍他肩膀的人是永福,原来马车已经到了大门口。
“三爷,到家了,下车吧。”
从梦中惊醒的星远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他多么希望梦不要醒,让他继续做下去,刚才在梦里的那种感觉真是太好了,只是盖在新娘头上的红绸终究没有掀开,他不知道在梦里娶回来的新娘是不是婧姝,可是那个尖翘的下巴跟婧姝的下巴长得太像了,莫非梦里做到的那个新娘真的是婧姝。想到这里的时候永福已经催他下车了,星远下了车,见石狮子边上停着一辆青尼盖顶的马车,心想,有谁会这么早来府上拜访?就在星远见了马车觉得奇怪的时候,从边门上走出来三个人,走在前面的是大管事谷有财的儿子谷清,中间那位穿一袭青灰色长衫,样子看起来斯斯文文,像老学究似的,跟在老学究身后的是一个年轻人,肩上背一个褡裢,也不摘掉褡裢里放的什么,不过这一老一少竟长得有几分相像。
“李大夫走好,小的不远送了。”谷清对老学究模样的人说。
若不是谷清叫老学究模样的人李大夫,星远还不知道他是大夫。
“刚才屋里的是奶奶还是姑娘?”李大夫道。
谷清说:
“那是奶奶。”
李大夫笑道:
“这位奶奶也太大意了,脚上的伤不是新伤,已有两三天之久,若不是疼得厉害,恐怕还不肯医治,还好没有伤到骨头,若伤到了骨头可就麻烦了。”
听到这里星远才知这位姓李的大夫是来给婧姝瞧病的,在铺子里的时候就见婧姝一瘸一拐的,原来已经伤了好几天了,底下那些人是怎么当差的,非得拖到这个时候才肯请大夫回来看吗。星远觉得底下的人怠慢了婧姝,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匆匆进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