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遥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娘还好吧?”婧姝走到内室,见星遥耷拉着头坐在那里,屋子里的光线太暗,婧姝点了一根洋蜡,拿到桌子上,如此光线才亮一点。
星遥仍旧低垂着头,悠悠然的说:
“没想到他们会秋后算账,怪就怪我当年太糊涂,一念之差铸下大错,我真该死。”
婧姝见星遥一脸痛苦,心情也变得紧张起来,跟他相处的时间虽然不长,只有短短三个月,但婧姝已经开始慢慢走进星遥的世界,此时此刻她似乎能体会到星遥内心的痛苦。
“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有什么话你就说出来,别放在心里这样会闷坏的。”婧姝柔声道。
星遥被婧姝的柔情所感,终于肯抬起头来,只家他苦涩的笑了笑,说:
“我犯下的罪孽,居然要三哥来承担。”
婧姝疑惑不解,诧异的看着星遥,道:
“今天我听见娘和三哥争执的声音,后来好像还摔了东西,两个人的火气都很大,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星遥自嘲似的笑了笑,说:
“如果三哥替我背了这个黑锅,我会觉得一辈子亏欠他。”
婧姝不明就里,不解的看着星遥,说:
“三哥为什么要替你背黑锅。”
见婧姝一副很想知道的样子,星遥就说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孙小姐看上了三爷,在家里寻死觅活,于是孙老爷孙夫人就派管家到府上来提亲。大太太二太太一听,觉得此事不妥,当场委婉的拒绝了,哪知孙家派来的管事皮笑肉不笑的说,两位太太可要考虑清楚,你们四爷几年前犯下的事艾家至今还不肯罢休呢。当年艾菊热恋星遥,后来发现星遥始乱终弃,结果失踪不见,情急之下艾菊的父兄要去官服告状,束老爷为了平息事端,给艾菊的父亲捐了一个官。几年之后艾菊的父亲艾明在官场站稳了脚跟,自己的侄女还嫁给太子妃,前不久生了一个儿子,有道是母以子贵,如今这位生了龙子的王妃在宫中如鱼得水,这样艾明在官场的威望更大了,想要攀附他的人不计其定数,连两淮总督兼盐运使莫哈尔都是他的座上宾。
然而可恨的是孙家居然和艾家攀上了,孙老爷似乎早就料到束府会拒绝这门亲事,于是就用艾家来压束府,说如果他们不同意结这门亲,孙家就让艾家去官服告状,说他们家四公子诱骗良家之女,以至此女下落不明,艾家怀疑束四公子求爱不成,恼羞成怒之下杀了他们的女儿,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况且艾家已今非昔比,官场就是一张错综复杂的网,虽说束府也认识几个官场上的头面人物,但跟艾家比起来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况且艾家身后还有皇族势力撑腰,若束府一意孤行,拒绝结这门亲,可能会令束府元气大伤。
因此大太太和二太太商议之下决定答应孙家这门亲事,儿女的婚姻一向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林氏觉得三少爷准会同意这门亲事,怎么说孙小姐也是大家闺秀,况且孙家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星远娶孙小姐也算门当户对,哪知林氏跟三少爷说了之后,三少爷的反应会这么大,居然还当面冲撞母亲,咬了咬牙齿,对林氏说:
“我和孙小姐又没有婚约,为什么要让我娶她?你们为了自己,就不管我的终身幸福,娘,你太偏心了。”
林氏见儿子说她偏心,就来了气,因为一直以来林氏都觉得两个儿子她是公平对待的,她是做梦都没有想到星远会这么说她。
“我偏心,我哪里偏心了,你是说我关心你四弟不关心你吗?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儿子,我怎么可能偏心,那是你自己气量小,我多疼了一点你弟弟,你就嫉妒。”
星远似乎早就料到母亲会这么说,冷笑了笑,道:
“和孙小姐定亲的人是四弟,不是我,既然你要我娶孙小姐,为什么一不早不给我定亲?如果你一早就想到我,怎么会先给小的定亲?我才是哥哥。事情都是四弟惹出来的,残局为什么要我去收拾?”
林氏的脾气本来就耿直,见儿子这么说,简直插了她的肺管子,气道:
“你还说你没有嫉妒你四弟,因为我多疼了他一点,你就这样。”
星远见母亲总是这样,他也不想与其争辩,冷冷的说了一句:
“你有没有偏心只有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林氏像不认识似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她也有一肚子气,此时全都爆发了出来。
“从小到大你都没有让我操过多少心,没想到为了一个女人你会变成这样?”
星远觉得母亲话中有话,就对她说:
“娘,你不要无中生有,没的到污蔑了好人。”
林氏苦涩的笑了笑,说:
“你真当我这个做母亲是个死人,因为你四弟娶了你喜欢的女人,你就心生妒意,凡是跟你四弟有关的事你都要驳,孙小姐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嫁给你亏欠你什么了?就是因为孙小姐先前和你四弟有过婚约,所以你才这样——”
星远觉得母亲对他的成见太深,他不想再听下去,转身欲朝外走去,没想到被林氏叫住了:
“你给我站住!”
“娘,你就不要逼我了,我知道孙小姐好,但我对她并无感情,今后我也想找一个自己喜欢的。”星远在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不知道有多痛,这个世界上除了婧姝,他还会对别的女子有感情吗,每当想到这里,星远自己都会在脑海里打几个问号。
林氏的倔脾气上来了,给星远下了一道死命令:
“无论你要也罢,不要也罢,反正我和你大娘已经答应孙家了。”
星远有一种被侮辱的感觉,他像不认识似的看着母亲,说:
“既然你已经答应了,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林氏摆出母亲的威严,一脸傲慢:
“儿女的婚姻一向都是父母做主,没的越过父母自作主张的,你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这么浅显的道理莫非还要我来教你?”
星远真的欲哭无泪,母亲说的是世上最明白不过的道理,百善孝为先,今天他逆了母亲的意,他日等着自己的是各种各样的道德审判,星远不想再争辩,否则母亲又该说他嫉妒四弟,为什么四弟的婚姻能自己做主,娶喜欢的女儿,而自己却不可以,可见为人父母的做事也不一定公平,这也难怪,五根手指头都还有长短呢,何况是人。
林氏见儿子低着头默不作声的走了出去,以为是对她的大不敬,火气一下子冒了上来,朝儿子大声道:
“你就这么走了吗,你给我回来!我知道你不满意我,如果你心里有什么想法,趁现在赶快说出来,不要到时候又埋汰人,说我偏心。”
星远觉得母亲今天似乎存心跟自己过不去,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能令母亲满意,非但不能令她老人家满意,还当他故意好她作对,星远火了,接着屋子里就传出母子两的争执声和摔东西的声音。
待星遥去母亲屋里的时候,母亲余怒未消,当着星遥的面数落了星远几句,星遥觉得三哥并没有错,就替三哥说了几句好话,林氏一听,心里更气了,两个儿子原来都喜欢逆她的意,她说这样不好,他们偏要说这样好,她说那样好,他们偏要说这样好。结果林氏和星遥也闹了个不愉快。
星远和林氏之间的争吵婧姝没法知道,她知道的仅仅是星遥和母亲的之间发生的事,林氏让人把星遥赶了出来,连带碧莲从婧姝这里拿的养心丸都气的没有吃。听了星遥的话,婧姝只能尽力安慰他,让他等母亲的气消了之后再去给她老人家陪不是。星遥一个劲的责怪自己,说自己害了三哥,婧姝不知道说什么好。星远的反应之所以会这么大,难道是因为他心里还装着自己?婧姝简直不敢想下去,此时她似乎体会到了姻缘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姻缘就像三月的天气,说变就变,有时候能给人带来快乐,有时候却是黑暗的坟墓。自己、星遥、星远,如今又加上广陵孙小姐,四个之间如迷一样的关系折磨着他们,这一夜婧姝躺在床上无法入眠,她蜷缩着身子不敢翻身,怕吵醒边上的星遥,哪知星遥也一夜没有合眼,他也同样不敢翻身,怕吵醒婧姝。
第二日一大早,星遥就起身了,因为今天他要陪大娘去广陵,孙家的管事会和他们一起回去。婧姝要送星遥到门口,星遥见下了一夜雪,空气冷得像冰窖,就没让她送,婧姝只送到仪门口目送星遥离开。星遥朝前走了几步,忽然在地下站住了,回头对婧姝露出灿烂的微笑,伸手做了一个让婧姝回去的动作,虽然一句话没有说,但婧姝能够明白此时此刻星遥的心情,她朝他笑着点了点头,意思是她会回去的。
送走星遥,婧姝心情沉重的走回家。昨天晚上又下了一夜雪,此时已是冰雪世界,婧姝的心情就像这冷冰冰的天气一样,心沉到了井底。她不敢想象星远所受到的委屈,也不敢想象星遥对兄长的愧疚,更不敢想象婆婆内心的煎熬,当儿子说她偏心的时候,身为母亲心里会有多难受。如今束家奇虎能下,孙家攀上了艾家这棵大树,正所谓朝中有人好办事,艾菊的妹妹艾芳如今是太子妃,集万千宠爱与一身,孙家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会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只是有一点婧姝始终觉得奇怪,这位从未谋面的孙小姐似乎很执拗,若不是她抱定非三爷不嫁的决心,孙家怎么会派人来提亲。这件事情表面看起来有点滑稽,仔细分析一下个中要害,婧姝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试问有哪一个大家闺秀会这么主动,又有哪一个做父母会这么纵容自己的女儿。孙小姐先前的亲是跟四爷定的,四爷是三爷的亲弟弟,但凡这为孙小姐有点脑子的话,怎么会这样,要知道她嫁过来之后就会见到四爷,如此不是显得很尴尬,莫非这位孙小姐不觉得尴尬?婧姝无法再想象下去,可不知为何,她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觉得孙小姐飞蛾扑火般的热情会伤害星远。
不去想它了,可能是我庸人自扰吧,说不定孙小姐和星远的姻缘是幸福的呢,婧姝心想。她站在院子里,居然不知道冷,如果不是冰玉叫她,她不知道会站到什么时候。
“四少奶奶快进屋去,外面冷。”
婧姝见冰玉手上端着一个鸡翅木托盘,盘上放了一个炖盅,婧姝想她不吃补品的,不知炖盅里放的是什么,等问了冰玉之后才知道那是太太赏给她的燕窝粥。只见冰玉笑道:
“太太说四少奶奶的身子骨单薄,需好好补补,以后每天早上四少奶奶就吃这个。”冰玉在说这话的时候满脸堆笑,看到太太这么喜欢四少奶奶,冰玉一扫昨天的阴霾,觉得太太还是喜欢四少奶奶的。
婧姝笑了笑,她的笑容显得有点不自然:
“难为娘还想着我,我没有东西孝敬她老人家,却要她老人家来孝敬我,我真是有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婧姝说这话到不是矫情,娘为了她和星远的事觉得痛苦万分,对她还这么好,婧姝有一种羞愧感。
冰玉却不以为然,笑道:
“四少奶奶是太太的儿媳妇,可能太太还巴望着四少奶奶给她老人家生一个胖小子呢,所以才会用这么好的燕窝粥来给四少奶奶进补。”嘴巴有的时候会给主人闯祸,冰玉说了这话之后显得有点不安,一脸尴尬的说:
“四少奶奶,冰玉是不是说错话了?”
婧姝淡淡的笑了笑,道:
“你也是一片好心,我不怪你。”
见四少奶奶没有往心里去,冰玉又恢复了刚才的高兴劲,把燕窝粥端给婧姝:
“快趁热喝了吧,冷了可就不好喝了。”
婧姝一点食欲都没有,不过这是娘亲自为她的准备,她就算再没有食欲也得把炖盅里的燕窝粥全都吃光。婧姝吃的索然无味,但却要装出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冰玉见四少奶奶把燕窝粥都吃了,觉得四少奶奶的胃口不错,心里巴望着四少奶奶尽快给太太生一个孙儿,如果四少奶奶能赶在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前面生养,将来可就有依靠了。冰玉的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一个女人如果想在夫家站稳脚跟,必须要有所出,然而冰玉的想法终究是她自己的想法,并不能代表婧姝的想法,婧姝心里想什么,冰玉一概不知一概不晓。
“四少奶奶,你先坐会儿,或者在屋子里走一走,消化消化,我马上去厨房给你拿早饭,等吃了早饭好去给太太请安。”
婧姝笑着摇了摇手,说:
“早饭就免了,我已经饱了。”
冰玉说:
“你才只有吃了一点点,怎么说饱了,你这样可不行,每顿吃的太少,对身体不利。”
婧姝说自己真的饱了,什么都吃不下,催冰玉快去吃饭,今天是她主持中馈的第一天,一点都怠慢不起,冰玉见四少奶奶这么说,只能作罢,自己跑去吃了早饭。冰玉前脚刚走,筝儿就来了,婧姝问她,你怎么没有和你冰玉姐姐一起去吃早饭,筝儿说自己已经吃过了,是和绵绵一起吃的,绵绵被碧莲叫去剪鞋样子了,刚才走到二门上的时候正好碰到太太屋里的小丫鬟玫心,玫心说太太让四少奶奶今儿个不用去她屋里问安了,在大娘回来以前四少奶奶都不用去给太太问安,太太让四少奶奶安心当好这个家就行了。玫心正好碰到筝儿,就让筝儿带话进来。婧姝暗暗琢磨,娘不让自己过去问安究竟是个什么意思,该不会不想见到自己吧?昨儿个被她训了一通,自己跪在地下哭得泪人似的,太太毕竟有点不忍,今天马上让人送燕窝粥过来,看来太太还是疼自己的。我不想庸人自扰,但心为什么老悬着,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似的,思来想去,婧姝觉得太太毕竟是自己的婆婆,不像娘那样可以完全信任,媳妇跟婆婆之间的感情到底不能和女儿跟母亲之间的感情相比。想到这里,婧姝就觉得有点无奈,人若能对谁都敞开心扉,到头来说不定伤害的是自己,人若对谁都留一手,又要被别人说藏奸,说起来做人的学问可真大啊。
就在婧姝凝思固想之际,听见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心想,冰玉这顿早饭吃的到快,就在婧姝这么想着的时候,厚重的门帘被掀了开来,不过进来的不是冰玉,而是一位不速之客——大少奶奶。婧姝一看何敏捷的神色就知道将有一场狂风暴雨要降临,花婷秀的事婧姝还没有机会报仇,她竟怒气冲冲的来了,那架势像是来兴师问罪的,她自己做的坏事别人还没有找她算账,她竟有脸过来拿别人开涮。见惯了大场面的婧姝一点都没有被铁青着脸的大少奶奶吓到,她笑脸相迎,和蔼的说:
“大少奶奶今儿个怎么有空到我屋里来?筝儿,上好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