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姝从大太太屋里出来,想去看婆婆,走到婆婆院中,见里面鸦雀无声,瀮烟坐在廊下边晒太阳边打盹,婧姝见到瀮烟,心想,朦胧生死未卜,她居然一点都不急,跟冰玉相比,无论瀮烟还是芷青心肠都硬多了,这也难怪,谁叫朦胧这丫头平时做人太过孤傲,所以为人还得谦逊,否则到了关键时刻看谁会帮衬你。
“瀮烟。”绵绵过去叫醒瀮烟。
瀮烟的身体往下一冲,险些从椅子上摔下来,抬头一看见是四少奶奶,忙笑道:
“四少奶奶。”
婧姝见婆婆屋里静悄悄的,就知道她肯定在睡午觉,轻声对瀮烟说:
“我晚上再来,不用叫醒娘。”
瀮烟道:
“太太昨天夜里一宿没睡,今天早上起来人倦怠的很,也不思饮食,早饭和中饭都只吃了两三口就不吃了。”
婧姝皱了皱眉,说:
“娘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待会让我给她把把脉,开一剂健胃消疲的药给她吃。”
正说到这里,里面传出林氏的声音:
“是遥儿媳妇来了吗?”
见婆婆叫自己,婧姝提高音量道:
“娘,是我。”
“你进来。”
瀮烟在婧姝耳边悄声道:
“原来太太没有睡着,我生怕她睡不着,特特的把小丫头们全都撵到外面去,没想到太太还是醒着。”
婧姝已经走了进去,屋里的光线显得有点暗淡,特别是婆婆睡的内室。林氏听见脚步声就知道是婧姝来了,只见她说:
“瀮烟,让四少奶奶一个人进来,你在外面候着。”
“是,太太。”瀮烟答应了一声,就停住脚步站在门口。
“娘。”婧姝走到内室。
“你进来,把门关上。”
婧姝关上房门,站在门口的瀮烟和绵绵疑惑不解,两人心里都有些紧张,觉得太太今天说话的口气有点生硬,还让四少奶奶关上房门,不知要跟四少奶奶说些什么。
婧姝的心情又何尝不紧张,虽然屋中光线暗淡,但婧姝还是看得清婆婆的脸,只见婆婆的脸紧紧的绷着,从进来到现在还没有拿正眼看过自己。
“你给我跪下!”林氏忽然厉声道。
婧姝不敢怠慢,噗通一声跪了下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虽说婆婆脾气耿直,但自从进府到现在她对自己还是好的,凡事也都信任自己,没想到今天婆婆竟会如此,婧姝搜肠刮肚,实在想不出婆婆为何要这么做。
林氏心中有气,而她的气又不能随便对人说,三爷和四少奶奶有染,这就像一根刺扎在林氏心头,令她寝食难安。第一个对林氏说三爷和四少奶奶有染的人是朦胧,当朦胧对林氏这么说的时候,林氏并没有当回事,她知道生活在这样的大家族里经常会有这种事发生,谁告了谁的状,谁给谁上了眼药,林氏觉得朦胧可能太紧张了,也许四少奶奶和三爷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让这丫头看见了,所以这丫头才会这样。爷屋里的丫头对爷的感情本来就有点复杂,这林氏不是不知道。
朦胧告状的事情过去之后没多久,星遥去山西挑选木材,这个时候府上又有谣传,说有人看见四少奶奶和三爷在假山石后面行不轨之事,因为有朦胧先前的告状,所以当林氏听说谣言的时候心里就有点异样的感觉,不过后来居然是六姑爷想调戏四少奶奶不成,被三爷撞见,六姑爷倒打一把,污蔑三爷和四少奶奶的。事情到这里似乎应该结束了,可偏偏后来又生出事端,这就不得不让林氏不信了。
没道理星遥和星远同时在她面前说,香香买通伽蓝寺的许半仙污蔑婧姝克夫。如果这个话出自星遥一个人之口,林氏是不会怀疑的,但没想到的是连星远也这么说,这就不得不让林氏觉得奇怪,星远若对婧姝没有好感,为什么会这么上心婧姝的事。
“娘,不知婧姝犯了什么错,请娘告诉婧姝。”婧姝真的一头雾水,她不知道婆婆为什么让她跪在这里。
林氏朝婧姝瞥了一眼,沉声道:
“你自己做的好事难道不知道吗?”
婧姝抬起头,好奇的看着婆婆,一脸狐疑的说:
“娘,婧姝真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
林氏冷哼了一句道:
“好歹你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怎么会这样,你为什么要这样,你知道你这样会伤害多少人吗?唉——”
林氏一连说了几个“这样”,婧姝仍不明就里,心想,婆婆到底嫌弃我什么,难道她把大少奶奶昨天说的话当了真,以为我和三爷有暧昧?先前婆婆还不信,今儿个怎么一反常态,居然相信了?这又是谁在背后捣鬼?我这回子若承认跟三爷有暧昧不是不打自招吗,婆婆并没有挑明了说我和三爷有染,我自己到说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呀。别说我不能承认跟三爷的关系,就算提都不能提,否则显得我和三爷真的做过些什么似的。可是天地良心,我什么时候跟星远做过越轨之事,我对星远的感情已经发乎情止乎礼,为什么那些人还不肯放过我,非要把连影子都没有的事说的头头是道。婧姝深感委屈,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她第一次深深的觉得生活在像束府这样的大家族里的不易。
“娘,婧姝自觉没有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如果娘要责罚还请娘告诉婧姝,婧姝到底什么地方做错了,居然惹娘生这么大的气。无论娘说什么婧姝都愿意照娘的意思改,婧姝只求娘能给我一个机会,就算要婧姝死,婧姝也想做个明白鬼,这么没头没尾的,婧姝就算死了,也是一个糊涂鬼。娘,婧姝知道自个的身份,在娘面前婧姝是儿媳妇,在自己屋里婧姝是星遥的妻子,在少爷小姐们面前婧姝即是嫂子也是弟妹。自从嫁到府上,婧姝总是小心翼翼做人,平时连二门也不大出,没事的时候就在自己屋里做针线,最多去看两位姐姐,或者去四太太屋里说话。府上地方这么大,不过有很多地方婧姝都没有去过,即使要逛园子也会带上丫鬟们,并不敢一个人到处乱走。”
婧姝说了这么多,林氏早就听出婧姝话里的弦外之音,她说她只在自己的地方活动,不敢到别处去闲逛,言下之意是说她为人正派,做事有尺有度。林氏早就觉得她的这个儿媳妇聪明绝顶,现在看来果真如此,自己虽然没有明说她和三爷有暧昧,但是婧姝已经猜到了,并且用这番话去打消林氏心头的疑虑。她不挑明了说自己怎么怎么清白,而是说自己平时的活动空间是有限的,即使要去逛园子,也会带上丫鬟,如此就算想跟星遥之外的男人有染也没有机会,林氏暗叹婧姝说话的技巧。
“唉,你是我的媳妇,我不会为难你,但正因为你是我的媳妇,我才会这样,你懂我的心吗?”林氏推心置腹的对婧姝说。
婧姝重重的点了点头,道:
“娘,我向你保证,婧姝不会越雷池半步,婧姝生是星遥的人,死是星遥的鬼。”
听了婧姝的话,林氏暗自点了点头:
“你明白其中的道理就好,女人的命都是一样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星遥再不济也是你的丈夫,你嫁的那个人。别的男人再好别说多看一眼,就算在心里想想都不行,有道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样的道理难道还要我来教你吗?你饱读诗书,也算是个读书人,不会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吧?”
说完,林氏乜斜了婧姝一眼,婧姝的心沉到了井底,长这么大,她还没有被人这么轻视过,然而面前这个人是自己的婆婆,她有什么理由去冲撞她,冲撞她的后果又是什么。在这个家里谁跟谁是真正讲道理的,还不是用权力去压人,婆婆不知从什么地方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就这样对自己,自己就算浑身长满嘴都无法辩解,别说辩解,就连多说一句都不行,万一惹恼了她,她肯定会哭哭啼啼的闹到星遥那里去,如此不是把事情越闹越大了吗。
“娘,婧姝知错了。”
林氏冷道:
“知错还得改,你说说看,今后你准备怎么改?”
没想到婆婆会来这一招,如果自己说今后看到三爷就躲的远远的,不是等于承认她和三爷有暧昧吗,如果不这么说,婆婆又肯定会想,你王顾左右而言他,我看你并不是真心悔过。
林氏看向婧姝,再一次问她:
“你想好要怎么改了吗?”
人在被逼得无路可走的时候,血压会上升,婧姝有一种头重脚轻的感觉,她觉得头皮一阵阵发麻,用牙齿咬了咬嘴唇,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被她咬得更白了。
“婧姝以后只在自己屋里,别的地方一处都不去。”婧姝哽咽道。
林氏对这个答复勉强满意,她见婧姝泪如雨下,动了恻隐之心,语气不像刚才那么强硬,缓和了些,对婧姝说:
“你别以为我专找你的茬,我这人做事最公正,他我也已经说过他了,也是像你一样跪在那里听我训斥的,我只不过说了你几句,他我可是一点情面都没有给,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所以你别以为今儿个在这里受了委屈,回去好向你的丈夫撒娇,我想你是个明白人,不会把今天发生的事对遥儿说。”
婧姝边流泪,边说:
“娘是为我好,我一定会在心里谨记娘的教诲,今天发生的事星遥永远都不会知道,还请娘看在婧姝是你儿媳妇的面上,替婧姝隐瞒,不要让星遥知道才好。”
林氏点了点头,对婧姝说的话似乎很满意,脸上的神色舒展多了,婧姝心里却痛苦不堪,自己和星远之间清清白白,却要在婆婆面前承认她和三爷之间有暧昧,婧姝有苦口难言,这个黑锅不知要背到什么时候。
从林氏屋里出来,婧姝低着头一路快走,瀮烟和绵绵不解其意,只见绵绵跟在后面跑了出来,瀮烟则来到太太屋里。
“太太,您今儿个都没有吃东西,我让厨房给您熬了燕窝粥,太太是现在就想吃呢,还是等会儿再吃?”
林氏闭着眼睛靠坐在床上,道:
“你去端来给我吃吧,我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是,我这就去厨房盛粥。”瀮烟转身刚要走,听见太太说:
“记得给四少奶奶也送一碗过去,燕窝最滋补,她身子骨弱,需得好好补补。”言毕,林氏啧了啧嘴,道:
“她嫁过来都已经三个多月了,肚子怎么还不见动静,想当年我嫁给老爷不到一个月就怀上了,你看她瘦成那样,这样的身子骨若再不补补,在子嗣上可就艰难了。传我的话下去,从明儿个开始,以后每天早上都给四少奶奶送一碗燕窝粥过去。”
瀮烟心里尽管觉得奇怪,刚才四少奶奶是哭着跑出去的,肯定被太太责骂了,可这回子太太又让她送燕窝粥过去,太太到底是怎么了?瀮烟刚要去厨房,走到二门上的时候正好碰到大太太的陪房阿莺。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阿莺见瀮烟急着出去就问她。
瀮烟停下脚步,笑道:
“莺嬷嬷怎么来了?是奉大太太之命来通传的吗,这种小事让小丫头们跑一趟就行了,莺嬷嬷何必亲自跑来。”
阿莺笑道:
“若不是要紧的事,大太太早就让底下的小丫头跑过来通传了。”说到这里,阿莺朝里面看了看,问瀮烟:
“二太太在家吗?”
瀮烟道:
“二太太在呢,莫非大太太找二太太有事相商?”
阿莺道:
“这回子正是睡午觉的时间,我担心二太太正在睡觉,所以不敢叨扰,既然二太太在,劳烦姑娘进去通传一声,就说广陵孙家的人来了,要见二太太,大太太已经在中厅等候,让二太太过去。”
瀮烟道:
“莺嬷嬷稍后,我去去就来。”
阿莺道:
“劳烦姑娘了。”
瀮烟进去跟林氏说了,林氏一脸狐疑,纳闷的说:
“孙家派人来了,还说要见我?”
瀮烟道:
“正是,莺嬷嬷说大太太已经在中厅等候,让二太太过去呢。”
林氏百思不得其解,早在一年前孙家就已经跟四少爷退婚了,照理两家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这回子派人来,到底所为何事?尽管林氏觉得奇怪,但还是让瀮烟给自己换了衣服,等换好衣服,在瀮烟的陪伴下跟着阿莺去中厅见孙家派来的管事。
婧姝回到家的时候还在哭,绵绵只知道姑娘在太太屋里受了气,至于受了什么气,姑娘死活都不肯说,绵绵也不好多问,只是陪着姑娘一个劲的哭。就在这个时候冰玉带着筝儿回来了,两人见四少奶奶的眼睛又红又肿,就问发生什么事了,婧姝说没什么,问冰玉找到朦胧了吗。冰玉心下狐疑,觉得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事,四少奶奶的眼睛一看就知道是哭成这样的。只见冰玉说:
“我已经让人把朦胧安置在吉祥家里,一出府正好碰到张根家的,张根家的说今儿早上是吉祥他们把朦胧抬出去的,吉祥见朦胧无处可去,就把她抬到自己家里,有他老婆和张根家的照看着。我去吉祥家里看过了,朦胧不大好,我叫她,她有气无力的睁开眼睛看了看我,说了句你来了,又昏睡了过去。吉祥的老婆找了一个土郎中给朦胧瞧了瞧,土郎中用香灰给朦胧止血。唉,伤成这样若能活下来就是天大的造化,但毕竟伤得太重,今后若好了,我想也是废人一个。”
听了冰玉的话,婧姝对她说:
“既然朦胧有了落脚的地方,我也放心了,这样总比让人抬到外面活活冻死要强。我这儿有一剂止血的药方,就在多宝阁上面的锦匣里,绵绵识字,待会叫她拿给你,你照着方子到咱们家的药铺里抓了药去吉祥家交给吉祥的老婆,让她煎给朦胧喝。”说到这里,婧姝忽然想起吉祥的老婆,问冰玉:
“先前我听说吉祥的老婆快不中了,现在到底怎么样?”
冰玉笑了笑,说:
“我今儿个瞧见了,没想到吉祥那样的人还有这么一位漂亮伶俐的老婆,她老婆让我谢四少奶奶呢,说吃了四少奶奶的药身体比先前好多了,都能下地干活了,原先只能躺在床上,连一日三餐都要人服侍。”
婧姝道:
“他老婆得的原来就不是什么大病,不过是产后得的热症罢了,他家里又穷,就那样把病症给耽误了。”
冰玉道:
“原来如此。”
这么说着,芷青来了,婧姝怕芷青看到自己红肿的眼睛,就没有让芷青进来,芷青似乎也不想进来,当冰玉给她让座的时候,她说:
“我不坐了,大太太还在中厅等我呢,我是过来给四少奶奶带话的,等明儿个大太太去了广陵之后,五姑娘仍旧和四少奶奶一起主持中馈,总管钥匙还是有四少奶奶保管,大太太说四少奶奶若有不知道的地方可以问五姑娘,五姑娘已经同意大太太协助四少奶奶当家了。”
“多谢芷青姐姐,我知道了。”婧姝道。
芷青惊讶的发现四少奶奶的眼睛红红的,刚才准是哭过了,只是不知道四少奶奶为什么哭。
送走芷青,冰玉也走了,她还要去药铺给朦胧抓药,婧姝在屋子里坐了一下午,她想了很多事情,觉得婆婆今天这么对她,似乎是想出一口心中的恶气,若不是有人在婆婆跟前说自己的是非,婆婆怎么会这样。有道是人心隔肚皮,在你面前表现的再好的人,一转身你就不知道他(她)在你背后捣了什么蛋,这就是人心险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