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方旭两人别了杨琼姑娘,自是赶路。因着有了之前弥勒教之事,两人也是有些警惕,便没有原路返回,而是走了建昌府,取道蜀中。
孙向景自从离了羊苴咩城,自是消沉了几日。但他始终是少年心性,没几天也就开朗了起来,与往日也无两样,只是眼里多有了一些东西。
徐方旭见他开朗也是高兴,只是感觉孙向景像是有了什么变化,又说不上来,想他始终割舍不下那杨琼姑娘,一朝离别却是长大了不少,只得多与他说些话。
两人跋山涉水,日夜兼程,走了十几日,终于赶到了蜀中地界。
这一日,两人到了都江堰旁一处小镇,打算休息一日。
徐方旭原本找了一家普通的客栈,孙向景却执意要住最好那家,两人争执了片刻。徐方旭心想孙向景原不是享乐之人,虽是小孩心性,外出之时始终迁就;又想他今日心事重重,也不想多逆了他的心意,也就答允,两人住进了镇子里最好的酒楼。
傍晚时分,孙向景唤了徐方旭下楼吃饭。徐方旭觉得莫名,下楼一看,孙向景竟是包下了一个雅间,买了一桌丰盛酒席,等他入席。
徐方旭一时觉得奇怪,也有些不喜,开口教孙向景不该如此铺张。
孙向景却是不闹,几步走道徐方旭身边,一把将他按在椅子上,抬手便端了满满一盏黄酒过来,恭恭敬敬递给徐方旭,口中说道:“向景恭贺师兄生辰!”
徐方旭闻言一愣,又暗自算了日子,才想起今日果然是自己生辰。原本他往年并不过这生辰,也自不很上心。一门之中,不单是他,师兄师姐们也一般不过生辰,也不听各人说起。只因长生老人门下众人,多是他早年间收养的孤儿,众人连自己父母都不认识,自然也不知道生辰。孙向景因着岁数小些,又最得众人疼爱,所过生辰也是长生老人收养他的日子。徐方旭也是如此。
看着这一桌酒菜,徐方旭也是十分感动,他原以为孙向景这两日有了些骄纵铺张,却不想他是在暗暗为自己筹备生辰。徐方旭当下接过了孙向景手中酒盏,谢了他的美意,满脸带笑地将一盏黄酒喝完。
孙向景见徐方旭喝了酒,也就笑嘻嘻地坐回位子上,说道:“向景不争气,多劳动师兄奔波。今日师兄寿辰,略备了些小菜薄酒,表一点微薄心意。”
徐方旭听了笑出声来,说道:“你怎么说起这种话来,我一时倒还有些不习惯。你我兄弟两人,虽无血脉亲情,我却一直当你是亲生的弟弟。你这样说,岂不是见外了?”
孙向景笑着端起了酒杯,说道:“师兄好厉害的嘴,我花了自己的银子,还落了个不是。也罢,我自罚三杯,向师兄谢罪就是。”说着,孙向景便急急饮下满满三盏黄酒。徐方旭想要阻止,却比不上他手快,只得眼睁睁看着他将酒灌下。
孙向景三盏黄酒下肚,脸上顿时腾起了些许红晕。他也是极好的酒量,也不在意,直唤徐方旭饮酒吃菜。
徐方旭原本想劝着他些,一时见了他饮酒时眼角隐有泪光,想他这几日也是难熬,便也一时心疼,也端起酒杯来,要与他一醉方休。
两人推杯换盏,一个心有郁结,执意求醉;一个有心关怀,舍命陪君子。不多时,酒楼中所存的酒水便一瓮接着一瓮地送进了两人的雅间。饶是黄酒柔和,劲头不大,也架不住两人以斤为单位不要命地往嘴里倒。
酒楼老板早就乐得不知东西南北,孙向景要他加酒的时候他略有了些迟疑,孙向景便探手入怀,金的银的掏了一大把拍在柜上,单这一把就足够买下酒楼里所有的酒水。
两人从申时喝到了亥时,桌上的饭菜热了几遍,身边的酒坛散落一地。喝到最后,孙向景一口灌下盏中酒水,便一头栽倒在桌子上,汤汤水水沾了一身;徐方旭也摇摇晃晃,筷子再也找不到要吃的菜品,这才抱着孙向景上楼休息去了。
孙向景躺在床上,一时酒气上涌,不住呼喊吵闹。徐方旭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又着掌柜煮了浓茶送来,好不容易哄他喝了几口。
眼见着一片狼藉,徐方旭苦笑半晌,勉强摇晃着起身,准备洗漱。又听见那边孙向景在床上直呼杨琼,越喊越大,直至声嘶力竭,泪流满面。
徐方旭一阵揪心,这才知道白蛮老板娘所言不虚。上前握住孙向景的手,徐方旭轻声安抚,说着杨琼还在大理国,一时找不见她。
孙向景稍微安分了些许,眼中泪水却是不住流下,打湿了枕头。他一边流泪,一边含糊说道:“杨琼……师兄……杨琼……”
徐方旭只得好言劝慰,又替他擦了眼泪,说既然缘分不到,也不必苦苦追索,不如放手。
孙向景闻言更是哭喊,直叫道:“什么……放什……手,我……我与她……早就是……早就是夫妻了……如何……如何放手……”
徐方旭紧紧握住孙向景的手,听他这般说,沉默许久,才轻声说道:“我知道的。我知道的。”说着,从怀里取出了那块迷香,塞进了孙向景手里。
孙向景拿了那块迷香,凑到眼前,醉眼惺忪地看了半天,才放声大笑,又是嘶喊,直到:“师兄既然知道,为何不拦着我!”
徐方旭又是无言,只由他哭喊。
喊了半天,孙向景似是清醒了些许,十分费力地直起身来,将那块迷香跌跌撞撞地收回锦囊之中,又自躺倒,含混说道:“师兄有喜欢的人么?”
徐方旭愣了一愣,低声说道:“有的。可惜她不在了。”
孙向景又是流泪,也不知是听懂了徐方旭的意思还是又伤感杨琼姑娘。
这一夜,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仿佛要将一生的话都在这里说了。直到孙向景彻底醉倒,沉沉睡去,徐方旭才缓缓起身,将着那碗浓茶喝了两口,这才随意洗漱,含混着睡了。
第二天中午,两人才艰难起来,用了些清粥小菜。孙向景一直喊着难受,也就不得不再住一日,明日再走。
昨晚一场大醉,两人都不太记得说了些什么,只隐约觉着横亘在两人间的某种东西被打破了,更觉得亲近,也愈发自然。
下午时,孙向景觉得好了许多,又要出去走走。
都江堰自东汉便见诸史书,是蜀中乃至全国都罕见的水利奇观。附近更有三天法师正一真人张陵传道的青城山,作为道家圣地,千年延绵不绝。
两人走在街上,突听得后方传来一阵喧闹。回头看去,只见一名道士打扮的青年人发足狂奔,手上还抓了半只烤鸡,奔跑中不忘品尝,不时啃上一口。青年人身后是几个伙计打扮的男子,举着棍棒菜刀,边追边喊。一群人你追我赶,不知道惊扰了道旁多少商贩,也不知道打翻了人家多少摊子。
只听那几名伙子叫骂,便知道是那道士吃霸王餐跑路。孙向景看着好玩,想那道士不守清规戒律也就罢了,还公然白吃白喝,也是奇人。孙向景最是手痒,只摸了一枚铜钱在手,看准那道士击出,想着自己也算惩恶扬善,是行侠仗义了。
那道士跑得飞快,忽听得破空声响,竟凌空一个扭身,将那杯铜钱避了过去;随后伸手一抓,堪堪握住那枚铜钱,塞进怀里。
孙向景练功虽是懒怠些,一手暗器功夫却是得了十足的真传,莫说是乘人不备偷袭,就是当面打出也少有人能避过,更不要说被人接住。他一时觉得恼怒,又抓了几枚铜钱在手,一齐抛出。
不想那道士真是有些手段,便如先前一般,一样手段抓了那几枚铜钱收起,嘿嘿一笑,看了孙向景一眼,远远跑了。
孙向景哪里受过这种屈辱,自是低喝一声,纵身赶上。徐方旭原本不愿与这等麻烦事纠缠,刚想拉住孙向景,却一时心中有些涟漪,也自收手,御起轻功追着两人去了。
市集中屋舍遍地,商贩摊位无数,几人也不得不多作躲闪,十成的轻功施展不出五成,相互远远吊着,又追不上,也跟不丢。几名伙计追了几条街,也知道再难追上,只得放弃,口中骂骂咧咧,各种脏话如流水价一般吐出,妈卖批、烂眼之语响彻市集。
怕是有半柱香的功夫,三人就出了城镇。没有了街道人群阻挠,这三人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速度顿时暴涨。
徐方旭两人轻功源出一门,以平地狂奔见长,抬脚落地就是几十丈的距离;那道士却是手段非凡,整个人宛如山中猿猱一般,闪躲腾挪,上树下树,极为灵活。三人各有神通,追赶间都对对方感到心惊。
直跑出了十几里,那道士见甩不脱两人,便停下身来,大声喊道:“我与你两人无怨无仇,你们追我做甚!”
孙向景见他停下,也就站定在他身前几丈,指着他说道:“好不要脸!你出家人不守清规,还白吃白喝,我今天非要拿了你送去官府!”
道士听得好笑,又觉头疼,直说道:“好个狗拿耗子的小鬼,吃得不多,管得却是不少。道爷我吃喝些许,那是他们的功德,哪里还能付钱给他?”
孙向景听他强词夺理,直叫荒谬,扬手便是几点寒光打出。那道人还以为又是铜钱,正要伸手去接,却见袭来的原是几根五寸长的钢针。那钢针针尖蓝光隐隐,显然是淬了剧毒,当下大喊一声,抽出腰间宝剑,叮叮当当几下将钢针挡开,破口大骂道:“好歌歹毒的崽子!黄口小儿,竟用得这般毒物!”
徐方旭在一旁也是看的心惊,原本孙向景的暗器功夫他是知道的,左右不过是些木块石子,着急了也丢些金银铜钱,却从来不知道他有这等淬毒暗器,一时多看了他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