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红日西斜,孙向景与那白蛮姑娘竟是一聊聊了半天。那姑娘愈发喜欢孙向景不仅长得俊俏,言语谈吐间也十分招人喜欢;孙向景也觉得这姑娘大方开朗,性子也是极好,也愿意与她多多相处。
两人相见恨晚,自是有了几分别样情愫。白蛮姑娘心知自己对这外族小哥一时有了好感,也不觉得怎样,毕竟白蛮人性情所在,敢爱敢恨,又不拘礼法,一时动了些奇怪念头;孙向景早早受了陈风崇的启发点化,又哪里不知道自己是对这姑娘动了心,也真心觉得喜欢,只是他始终不能久留,也就将这份心意暗自藏在心底,不敢表露。
也是因缘际会,两个少年人都动了春心,两情相悦,可见“一见钟情”之事所言非虚。
见天色已晚,两人只得依依惜别,约了明天还在这里相会。孙向景有心送姑娘回家,姑娘也有心领他回家,两人一时同道而行。到得将姑娘送回家中,孙向景却是落了个傻眼:原来这姑娘家便是两人投宿的客栈,想来那美貌的老板娘就是这姑娘的娘亲。
孙向景与姑娘一说,两人顿时笑在一起,也自进去。
那老板娘见自家姑娘一早出门,梅子没卖掉几个,脸上却是掩不住的欢喜,一时觉得摸不着头脑,也没说什么,只说家里来了住客,要姑娘帮着准备饭食。徐方旭在房里等了半天,越等越有些着急,此刻见了孙向景回来,自然要问上几句。孙向景也不瞒他,与徐方旭说了之前的事情,徐方旭知道他少年心思,自不说破,只是暗自思量,生怕耽误了人家姑娘。
不多时晚饭做好,南蛮之地与中原有些不同,最是好客不过,当下主客坐了一桌,一起吃饭。
孙向景与那姑娘一边吃饭,一边偷眼打量对方,不是笑上几声。那老板娘看得奇怪,出言问了,她家姑娘才把日间的事情与她说了。
一时间众人又自熟络了几分,席间自然是一片热闹。孙向景与那姑娘更是欢喜,徐方旭在一旁也不多作理会,只是那老板娘虽然频频举杯敬酒,眼眉间却有了几分愁容。
饭后,那姑娘领着孙向景去看自家屋后的梅树。孙向景正在庭院里坐着喝茶,突然见了那老板娘走了过来。
老板娘也不多作扭捏,端来些干果茶点,便在徐方旭对面坐了。徐方旭看她有话想说,也就问了,老板娘才说道:“说了你莫多心。我就是想问问你兄弟两个是打算在多久,我这边也好安排准备。”
徐方旭听她这样问,也知道两人所想之事大概一致,便说道:“此番前来大理,本是为寻长春谷而来。若是寻得了,或许多住些日子;若是没有线索,左右也就走了。”
那老板娘听了,却是话锋一转,说起了自家身世。原来她本是白蛮大户家的姑娘,年轻时曾与一名百夷青年相恋,两人不顾家人反对,执意相守,竟从凤羽郡私奔来了羊苴咩城,原以为一生相伴,谁知那百夷青年却不满穷困生活,不久便随了汉人的商队去了中原。老板娘当时已是有了身孕,却又苦求不得,独自生下了女儿,随夫家取名叫了杨琼。谁料想那青年一去不复返,也不知是出了意外还是得了新欢,老板娘便独自抚养女儿,求了本家姑母的接济,开了客栈,母女俩相依为命,苦苦度日。
徐方旭听她说起此事,心下也是了然,知道她担心两个小孩儿暗自有了意思。想来孙向景与徐方旭是一定要走的,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要她女儿重蹈她的覆辙,再孤苦上一生么。徐方旭想到此处,也觉得这老板娘思虑过多,只说道:“想来贵千金与向景虽是投缘,也当知事,自有分寸的。”
那老板娘却是不以为然,直说道:“你认不得,我这个姑娘历来相当骄傲,一般呢小伙子么从来不理。今天跟你弟弟这种样子,从前我见呢不有见过,只怕是有点动心了。自家呢娃娃自家晓得,我不会看错呢。”
徐方旭当下默然,也知道大理礼教不比大宋,男女间你情我愿的事情多有发生。更有甚者,他也曾听闻某些土人氏族自成一流,男不娶,女不嫁,男女间夜合晨离,只做情人,不成夫妻。想到此处,徐方旭也有了些警惕,便与老板娘说了,承诺会管教好小弟,断不会让他做了过分的事情出来。
那老板娘也是开明,只说两人年岁相仿,又是投缘,交好本是自然,相互是个玩伴;只要莫越了礼数,年青人的事情她是管不着的。说着,老板娘便起身收拾桌椅去了,留了徐方旭一个人。
又说那孙向景与杨琼一起去看了梅树,又是一番戏耍,直到了天黑时分才回得家来。
老板娘自与杨琼交代不说,徐方旭却是关了房门,一脸严肃地要与孙向景说道此事。
原本两情相悦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徐方旭一个师兄插手。只是长兄如父,此刻又有了老板娘的提醒,徐方旭也不敢大意,毕竟两人一个年轻妄为,一个深情大方,若是真出了什么事情,自己也难辞其咎,只得硬着头皮挑明了此事,与孙向景说个分明。
孙向景一听徐方旭所说,顿时面红过耳,直说自己不过与那杨琼妹子投缘,两人朋友一般,自有分寸,断不会如徐方旭所想那般。
徐方旭听他这般意思,也不便多说,只又嘱咐了几句。
孙向景虽是得了徐方旭的告诫,也满口答应了,心里却总是觉得不妥,知道自己待那杨琼却是比一般朋友好些。始终是大宋男女大防森严,孙向景也很少有机会与这等开朗女子来往,两人既是投缘,也让他感觉新鲜。
徐方旭从小带孙向景长大,便如那老板娘所说一般,自家的孩子自家知道,孙向景的心思他其实知道六七分。只是话已至此,再多说不仅无益,只怕还会生出祸患,只得暗自思索,倍加留心。
第二天一早,徐方旭便应那老板娘所说,要前往天龙寺打听消息。孙向景昨日便于杨琼约好,不能跟他前去。徐方旭也想着此行并不为求医,带不带孙向景也是一样,既然他与人有约,那就随他也罢。更深一层,徐方旭也是希望孙向景多余那杨琼姑娘相处,磨去了那初见的新鲜劲头,两人自然就能正常相处,自然不用自己多费心。
徐方旭想得轻巧,却不想那杨琼也是难得的女子。相貌出众自不用说,性子也是难得的好。她与孙向景相处一处,两人俱是赤诚心性,少了许多弯弯绕绕,竟越是相处越合得来,一两日间便如多年相知一般。
那老板娘昨夜也交代了杨琼许多。她自是生身母亲,血脉亲情,说话比徐方旭少了许多忌讳,直把整件事从头到脚与那杨琼姑娘说了个通透。母女俩都是那直来直往的性子,一夜间竟将这事说得通透敞亮。杨琼自坦诚对孙向景颇有好感,自己与他相处颇为愉快,至于之后种种,自有缘分,也不必多费脑筋。那老板娘见自家姑娘有了主意,竟真不多管,只要她爱惜自身,不许他俩做出出格之事。
也是这两母女直率如斯,坦诚肺腑,三言两语间便能将种种说得透彻明白。试想世间种种,若都能与她母女二人一般,只怕能少许多争端,多不少和气才是。
孙向景与杨琼各自说起昨晚遭遇,都是觉得好笑,两人始终小孩心性,说清了便不再挂心,约着出城游山玩水去了。
又说徐方旭到了天龙寺,费尽了口舌,才求得寺中高僧一见。这天龙寺原本是大理国的国寺,百余年来有不少皇室在此皈依修行,前代大理国王段素隆也是出家在此,自然不是等闲能够进去的。也亏了徐方旭有法子能求见得寺中高僧。
那位高僧听了徐方旭的述说,也觉得十分怜悯,只对这长春谷之事却真是一无所知。高僧慈悲为怀,有心相帮,竟召集了寺中众人,一一询问;见无人知晓,又自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高僧,一同翻阅了寺中所藏经典,也是只言片语都不曾找到。
徐方旭实在无奈,只得多谢了高僧,又给足了布施,失望而归。
与此相隔千里,杭州城外,长生正在书房苦读那仁钦桑布上师赐予的《四部医书》残本,希望能从其中获得些许启发。
师娘端了一碗茶水进来,见长生老人眉头紧促,便劝他休息片刻,先用了茶水。
徒弟们不在身边,长生老人自然不用顾及师道尊严,也不端那架子,抬头便与师娘斗嘴,说道:“你成天说心疼向景,我为他查阅医书你又阻挠,难不成你还能为向景去病保命不成?”
师娘听长生老人一说,顿时脸色一变,做出嗔怒模样;随即便绷不住脸,噗嗤一声笑出,几步走道长生老人书桌前面,一拿架势,开口便唱到:“官人官人不必忧在心,听为妻对你说分明:幼年幼年也曾学医道,为求经南海拜观音。净瓶水养我慈悲性呀慈悲性;紫竹林常存菩萨心呀菩萨心。救世人良医胜良相,存厚道今人比古人呀比古人。” [*]
师娘这唱段竟是十分奇怪,与各种曲牌调子都合不上。长生老人却是早就习惯了一般,呵呵一笑,说道:“好一个‘今人比古人’,你且说说,那长春谷是哪位‘今人’所说?你此番诓了他兄弟两人远行,不知是存了何等‘慈悲性’呢?”
师娘也不生气,只说道:“长春谷么,他们自然是找不到的。只是兄弟俩成日里在这庄子里待着,也没有什么裨益。不如让他们多出去走走,各处看看,说不定途中得了姻缘,方旭能给你带回个儿媳来,岂不是一桩美事?”
长生老人闻言哂笑,轻声说道:“方旭一时还说不定,向景却是有一桩姻缘就在眼前了。”
师娘闻言大喜,几步抢前,一把拉住长生老人,要他说个分明。老人却悠悠端起茶碗,只是喝茶,任凭师娘怎么说,怎么问,也不开口,直急得师娘如那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 左宏元,《洞房花烛遇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