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嗝儿!”
酒足饭饱后,与豆娘手拉手,漫步于锦官城内,姚子碧挺着肚皮,饱嗝儿不停。
“这都逛了这般久,你咋还是没有消食啊?”豆娘笑问。
“怪就怪此处的美食太多,怎么吃也吃不够啊!”
姚子碧轻抚着自己的圆肚皮,摇头感叹。
原以为,成都府除了鱼脍与焦?外,便再无其他美食了,谁曾想,仅在此处逛了一日,她便与豆娘便很快发现了苏轼曾在《送笋芍药与公择二首》一诗中写过的“彘肉芼芜菁”,以芜菁(现称大头菜)与猪肉搭配做菜,既可让芜菁吸收猪肉的油脂,令其肥而不腻,又能保留猪肉原有的美味,可谓一举两得。
在品味过芜菁烧猪肉后,二人又寻到了陆游曾在《蔬食戏书》中提及过的“新津韭黄天下无,色如鹅黄三尺余”——韭黄炒肉丝。
“唔唔..好吃,这荤素搭配,才能五味俱全。”豆娘点头道。
“不仅味美,还能健体养生呢!”
姚子碧莞尔,夹起一筷子韭黄炒肉丝,吧唧几口后,又道:“过去啊,咱们蜀人用膳,荤是荤,素是素,从未想过荤素搭配,直至前朝时期,才慢慢开始有了荤中有素,素中亦少不了荤的膳食做法。”
“你们蜀人不愧为好吃嘴儿!”
豆娘笑了笑,遂冲姚子碧竖起了大拇指。
“唔..可有素菜去去油腥?”
将面前的菜肴吃得差不多后,豆娘便唤来店小二,上一些青菜素食,以刮去胃中的油腻。
“客官,本店用诸葛菜熬制的芼羹清淡而美味,正好适合在大鱼大肉后食用。”店小二笑着介绍。
“诸葛菜?”
豆娘眨了眨眼,扭头看向姚子碧,“那是个啥菜呀?”
作为滇人的她,只听闻过诸葛亮,可没听说过诸葛菜。
“是咱们蜀地的一种野生菜类,吃法通常是生啖嫩叶,煮食大叶与根茎。不过,熬成芼羹的做法我还是头回听说。”姚子碧说道。
“既然你都没有吃过,那便来上一份呗!”豆娘笑道。
“好嘞!”
店小二解颐,又问道:“二位可要再来一盘凉拌蕺菜(今折耳根)与清炒苦竹笋下芼羹吃?”
“成,劳烦你安排一下。”姚子碧笑着点头。
“好吃吗?”豆娘好奇道。
“蕺菜原是一道家常菜,不过,在咱们宜宾见得少,我亦是在鼓楼街的盐帮饭馆吃过两回。至于苦竹笋嘛,则是被黄庭坚力赞过的蜀地名菜。”姚子碧说道。
“又是黄庭坚?他可真是你们蜀地的美食传播者。”
闻言,豆娘忍不住笑着打趣。
“哈哈..没错!”
姚子碧冁然大笑,而后道:“除了我们家的姚子雪曲,黄老呀,亦在自己的诗文里,将咱们蜀地的美食与文化详细记录,为后人展现了一幅蜀地人文图,让更多的外地人对原本因蜀道难而闭塞隐世的蜀地有了新的认识,从而吸引着更多的商人与游人不惜翻山越岭,前来蜀地。”
“唯僰道食苦笋,四十余日,出土尺余,味犹甘苦相半,觉斑笋辈枯淡少味,盖神农之所漏,有萃庖圣所未达者耶?故作此赋以晓蜀人。方苦笋时,砻姜和醯,然茅火中而荐之,日食百数,至老不可食而后已,未尝能作病也。”
吟诵出黄庭坚于《书自作苦笋赋后》中描写的一段关于苦竹笋的做法后,再看向眼前这盘清炒苦竹笋,姚子碧不由嗟叹道:“哎..只可惜,此苦笋非彼苦笋也。”
“行啦行啦!有得吃便不错了。”
吃惯了浊醪粗饭的豆娘见状,遂率先夹起一筷子清炒苦竹笋,大快朵颐,“唔..果真刮油。”
“总觉着还欠些啥。”
逛完锦官城,行至江边石桥上,望着残阳下的半江碧绿半江红,姚子碧忽然触目兴叹起来。
“欠啥?刚刚那顿饭咱们付过银子了呀,而且,还给了小二五十文赏钱呢!”豆娘疑惑道。
“不是这个...”
姚子碧摇摇头,指着心口,蹙眉道:“总感觉这里欠些啥。”
“哈?”
懵逼稍许后,豆娘才挑眉道:“你该不会是想陈东家了吧?”
“才没有!”
姚子碧忙摇头,随即道:“我想喝酒,喝好酒。”
“好酒?这几日喝的酒还不够好吗?”豆娘不解。
皆是嘴刁之人,豆娘自然对酒品要求甚高,可沿途走来,却只有杂酒与浊酒相伴,直至,抵达成都府后,这酒品才精致起来。
尽管,成都府售卖的酒品不能与温德丰酿的白酒相比,但作为一方繁华州府,自然不缺好酒卖与酒客,因而,她对此处的酒品尚算满意。
“你可曾听说过荷花蕊?”姚子碧看向豆娘,问道。
“桃花蕊?不是宫廷御酒吗?”豆娘凝眉道。
“正是!”
姚子碧点点头,拉过豆娘,凑于其耳畔,小声道:“我听说呀,这桃花蕊的配方曾被御酒房不慎泄露,正好被成都府的一名酒商所得,因此呀,若要喝到这宫廷御酒,便只有来成都府碰碰运气。”
“龟龟儿!”
豆娘啧啧称奇,“难怪你要让我途经成都府,原来是奔着桃花蕊来的啊!”
“嘻嘻!”
姚子碧搓了搓手,狡黠一笑。
“可这只是传说罢矣,即便是真的,又该去哪儿找那位神秘酒商呢?”
惊叹过后,豆娘又微蹙双眉。
“我曾听我爹说,那位酒商得到荷花蕊的配方后,便大隐于市,不再卖酒了,而是开了间药铺,名为‘爱莲堂’。”姚子碧说道。
“爱莲堂...”
豆娘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总感觉在哪儿听说过,哦不,是见到过。
“龟龟儿!不就在前日我们吃过金羹玉饭的那家饭馆斜对面吗?”
说着,豆娘便拉着姚子碧,朝青羊宫跑去......
“哇!你可真是眼尖,这般小的一间店铺都被你给瞧见了。”
两炷香之后,二人立于一处犄角小巷里,抬头望向那块写着“爱莲堂”的牌匾,姚子碧忍不住对豆娘投去了赞赏的眼神。
要晓得,此处不仅偏僻,而且还被前面的几栋宅院遮挡着,即便从巷口路过,亦很难发现。
“出来行走江湖嘛,自然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豆娘自信一笑,遂上前叩响了门上的铁环。
砰砰——
“请问有人吗?”
“不会打烊了吧?”
久不见人出来应门,姚子碧搓了搓手,凝眉猜测。
吱呀——
就在二人打算放弃之时,那扇又窄又高的双开门骤然打开,一位比双儿还要年幼些许的金钗女童伸个脑袋出来,怯生生地看向二人,故作老成道:“二位小娘子,本店已打样,请明日巳时以后再来。”
“请问...”
姚子碧看了豆娘一眼,才上前一步,向女童行了个万福礼,“请问你们东家可是姓何?”
“正是!”女童点头。
“咳!我们其实不是来看病抓药的,而是前来买酒的。”
姚子碧清了清嗓音,如实而语。
“可我们不卖酒,只卖药。”女童蹙眉道。
“子碧,莫不是你记错了吧?”
嗅闻着从里面飘出的药材味儿,豆娘转头看向姚子碧,凝眉而语。
姚子碧亦猛吸着鼻子,不过,她却在一股浓郁的药材气息里面,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清甜香气。
这股香气比瑶青甘霖的味道要清淡一些,但又香甜一些,可与陈重曲酿造的荔枝绿相比,清香更甚,却甜味不足。
这可不是药材的味道!
“子碧...”
见姚子碧呆愣不语,豆娘随即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其离去。
“咳!”
姚子碧立马收回心绪,看向女童,正色道:“我乃姚子雪曲的后人姚子碧,还望与何东家见上一见,劳烦通传。”
“行吧,我去试试。”
女童见状,只好点头答应。
“子碧,为何你就这般笃定?”
待女童关上大门后,豆娘这才看向姚子碧,面露不解。
“你没闻到吗?有一股淡淡的荷香气。”姚子碧笑着说道。
“有吗?”
豆娘揉了揉鼻子,又用力猛吸。
“二位小娘子,东家有请。”
就在豆娘将脑袋凑至门前,通过门缝嗅闻着里面的复杂气味时,大门再被打开,女童站在门后,邀二人进入。
“多谢!”
豆娘急忙收回脑袋,朝女童拱手道谢后,又扭头冲姚子碧吐了吐舌头,便率先跨门而入。
姚子碧掩口葫芦,随即跟上。
“果真是个爱莲之人。”
与门外的逼仄不同,门后的院子别有洞天,宽敞不说,且布满了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莲花池,而那股夹杂着酒香的荷香气则在院内四溢飘香,令姚子碧心旷神怡。
“唔..确实有一股淡淡的酒香气。”
豆娘吸着鼻子,自顾点头。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就在二人走过一段石子路的时候,忽闻一阵沙哑却高亢的声音从一间屋内传出,并伴随着愈发浓烈荷香酒气......
“呀!莲花开了。”
远在宜宾的陈莲儿,亦是爱莲之人,望着池子里初绽的一朵白莲花,陈莲儿喜不自禁,遂俯身望去。
“哎哟!”
一阵疾风陡然吹过,吹起池面涟漪阵阵的同时,亦将陈莲儿手里的帕子吹落。
“快来人呀,帮我捡一下手帕。”陈莲儿急忙大喊。
不过,周围的下人却在听闻她的叫喊声后,反而悄然退去,视若无睹。
“诶..人呢?”
等了好一会儿,亦未见有人前来,陈莲儿跺了跺脚,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手帕随波逐流,向着池中央飘去。
“一群偷懒耍滑的家伙!”
瞅着不远处各自忙碌,却视而不见的下人,陈莲儿又跺了跺脚,才不甘离去。
“谁稀罕你们伺候!”
途经一名下人身旁之际,陈莲儿亦不忘狠狠地啐了一句。
那名下人则撇撇嘴,不以为意。
自打陈重曲离去之后,下人们对陈莲儿的态度可谓翻天覆地,能躲则躲,不再似从前那般,有求必应。
除了荷儿与酒儿外,就连缸子亦是对其爱答不理,这让陈莲儿分外不适的同时,亦觉憋屈。
“我不就是没有拦下子碧嘛?”
“可人要走,我又怎能拦得住呢?”
陈莲儿揪着树上的嫩叶,嘟嘟囔囔,早已失去了当初巴望着看好戏的窃喜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