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新年一过,咱们酒坊的人一下便少了一半。”
温德丰后院酒窖内,两名学徒围在那个大酒罐内,准备舀出发酵好的酒饭,准备烤酒。
“是呀!不过,亦清静不少。”
他们一边闲磕牙,一边打开了酒罐的封盖,乐乐陶陶,丝毫未曾留意到罐子内的异样。
老?立于门外,假借着打扫院落之名,频频向酒窖内打望,蹙眉皱额,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那夜,他将金陈氏的尸体藏进去后,便以酒饭覆盖,遮得严严实实,而在之后,便没人再去动过那个酒罐,只待发酵完成。
掐指一算,金陈氏的尸体已然藏了数日,照理说,应当早已腐败,与那些酒饭融为一体。
“呕!”
想到此,就连丧心病狂,杀人似拍苍蝇一般的他亦忍不住干呕起来。
“我埋得那般深,应当不会被察觉到吧?”
见那二人已然打开了封盖,拿着大木勺从里面舀酒饭,老?惶惶更甚,遂情不自禁地行至门口,一手拿着扫帚,一手扶门,翘首观望起来。
“唔..好香啊!”
“是呀!没想到,这些酒饭经发酵后竟会这般浓香四溢。”
二人依旧没有察觉到酒罐中的异样,而是在舀出足量的酒饭后,便抱着封盖,恋恋不舍地嗅闻着里面的酒饭香气,全然不知,门口的老?早已捂住口鼻,奔向茅厕呕吐去了。
“别压太实,这是陈老伯说的。”
随后,二人便将舀出的酒饭放入酒蒸里准备蒸馏取酒。
“轻一些,再缓一些...”
他们小心翼翼地操作着,生怕稍有疏忽,便会影响待会儿的蒸汽流通。
“这酒撇要对准铜锅底部的尖顶,且要有一定的倾斜度,不能直愣愣地摆放,才能更好地收集到滴下的酒滴。”
待酒饭放好后,二人便调试着酒撇的位置。(注:酒撇乃烤酒时用以将铜锅底下冷凝的酒滴引至酒蒸外的酒具)
“这亦是陈老伯说的吧?”另一人笑问。
“嘿嘿!当然,当然。”那人笑着点头。
倒腾完酒撇后,二人便开始烧柴蒸馏。
“别放柴了,这火不能太旺。”
“啊!似乎有漏气,咋办?”
“找点儿泥巴来堵上。快!”
头回蒸馏小锅酒的二人显然有些手忙脚乱,见有几处跑气,更是着急不已,遂一人继续看火,一人去找泥土。
“咦..此处怎会有酒饭?”
就在寻找泥巴的那名学徒于酒窖内找了一圈后,便在其中一个灰坑旁停下,满腹狐疑的看向灰色垃圾里面冒出的一团米白色物什。
“找着没啊?”
见漏气愈来愈多,另一名学徒着急催促。
“来了!”
又瞄了一眼那些疑似酒饭的东西,那名学徒从坑里抓起两撮泥后,便急匆匆地返回酒蒸旁,将那些漏气之处皆逐一堵上。
“呼..终于不跑气了。”
完事后,那名学徒抹了一把额前的汗水,才看向自己的同伴,好奇道:“你扔过酒饭吗?”
“哈?我为何要扔酒饭?”那人一脸懵逼。
“哦,没事了。”
那名学徒见状,自顾自地摇了摇头,便继续看火,不再多想。
蒸馏结束后,他们找来两块纱布,垫在了酒漏里,以便过滤掉酒中的杂质,而后,再进行摘酒。
不过,他俩皆不懂如何量质摘酒,只将过滤好的酒液全都收集起来,装坛封盖。
“整好一坛。”
拍了拍满当当的酒坛子,二人心满意足。
“可惜,陈老伯随东家他们去山上拜佛了,没人来帮咱们品酒。”
“是呀!”
除了陈老伯,三清亦一同随行,因此,便没有一个经验丰富的酿酒师傅来为其品酒作判。
“不是还有老?吗?”一人道。
“老?又不懂酿酒。”
“他懂喝酒便成。”
“有道理。”
二人相视一笑,很快便抱着酒坛去后院寻找老?。
“嗝儿!”
在茅厕里吐了个欢畅的老?亦恰好步出,与那二人遇上。
“老?,我们的小锅酒酿好了,给你尝尝。”
“呕!”
听闻此话,再看向那坛“尸酒”,老?再次干呕,不过,腹中已空,再无存货可吐。
“咋了?老?,可是吃坏了肚皮?”
见老?面色发青,神色萎靡,一名学徒随即上前询问,并轻拍着他的后背,面露关切。
“是..是啊!”
老?点点头,紧攥着衣襟,将心头的恶心之感给强压下去。
“不如喝点酒来缓解缓解,这小锅酒啊,有提神之用。”
另一人笑着建议,并抬手拍了拍酒坛。
“哐哐!”
听着里面的酒液撞击声,老?再次作呕,立马摆手婉拒,“多谢你们的好意,不用了,你们留着自个儿喝..吧。”
说到“喝”字时,老?口中酸水儿直冒,险些吐了出来。
“可惜呀,东家与陈老伯他们皆不在,没人能帮咱俩断这酒的好坏了。”一名学徒瘪嘴道。
“嗯。”另一名学徒点头附和。
“去隔壁找黄老东家啊!”老?随即道。
“对哈!隔壁不是黄氏酒坊吗?”
“可他们愿意帮咱们品酒吗?”
“会的!会的!”
老?忙点头,“有不花钱的酒送到自己门前,黄老东家哪有不收之礼?”
“嘻嘻!那我们这便去。”
语毕,二人便喜滋滋地抱着酒坛,朝后门行去。
“不过,老?啊,你咋晓得黄老东家会欣然收下呢?”
抱着酒坛的那名学徒忽然停下,转头看向老?,一脸疑惑。
“额...”老?语塞。
“哎呀!当然是猜的啦,这顺河街上,谁人不知,那黄老东家喜好占小便宜呢?”
另一名学徒笑着揶揄,并拉着他,继续前行。
“呼...”
直至二人走远,老?这才吁出一口气来。
“呵呵..黄老抠,试试这‘尸酒’的滋味吧..呕!”
说着说着,老?再次捂着口鼻,朝茅厕跑去......
“重曲,是哪位亲戚的来信啊?”
去往千佛寺的路上,姚子碧看向心事重重的陈重曲,凝眉询问。
“啊?”
正在望着窗外神游的陈重曲,突然被这么一问,一脸懵逼。
呆愣稍许后,他才吞吐道:“就..就一位远亲,你没见过的。”
“哦,那他说啥了?”姚子碧又问道。
“就..就是一张拜年名片罢矣。”
陈重曲继续看向窗外,不敢与姚子碧对视。
“只是如此吗?”
姚子碧显然不信,轻声追问。
“还有..还有问候我娘的身体情况,以及酒坊的经营状况之类的。”
“若只是如此,那你为何会这般忐忑不安呢?”姚子碧试探问道。
“我哪有忐忑不安?”
陈重曲立即转头,拔高了嗓门,以掩盖心虚。
“是吗?”
姚子碧望着他,眸光微闪。
“子碧,我真没事儿,只是那位亲戚求我帮他的一位友人在酒坊某个事,但我不愿帮他,却又不知当如何回绝此事。”
陈重曲握住姚子碧的手,双眉紧皱,面色为难。
“为何不愿帮他?咱们后院不正好差人手吗?”姚子碧疑惑道。
“你不懂..这做生意啊,最忌讳的便是‘亲戚一家亲’。”陈重曲皱眉道。
“唔..不若,让娘写信去回拒?”姚子碧建议。
“嗯,待到回去之后,我再将此事告与娘,你亦暂且保密,免得影响她的心情。”陈重曲点头道。
“我明白。”
姚子碧反握住陈重曲的手,莞尔颔首。
“山绕楼台钟鼓晚,翠屏深处古禅关。”
一行来到千佛寺后,望着黄庭坚曾留下的名句,皆闭目宁心,感受着山中的幽静与避世。
“此处甚好!”
姚子碧吸了吸清新的冷空气,牵着陈重曲漫步于林中,笑语盈盈。
“是呀...”
陈重曲亦面露笑意,似乎是被周遭的氛围所感染,愁云骤散。
“子碧,要不要去我从父那位友人的小院逛逛?据闻,那里甚为别致雅韵。”
当然,若是身旁没有尹升这只乱飞的苍蝇,一切皆完美。
“我说尹东家,咱们是来烧香祈福的,可不是来访友的。”
讥讽一句后,陈重曲便揽着姚子碧,远离尹升。
“尹大哥,待我们安顿妥当后,再去拜会尹通判的那位友人。”
姚子碧扭过头来,朝尹升笑语。
“好!”
尹升急忙点头,越过陈重曲,对姚子碧道:“那个小院名为‘翠屏小筑’,就在千佛寺南大门外不远,很好找。”
“晓得了。”姚子碧点头。
“走啦走啦!”
陈重曲似赶蚊蝇一般,向尹升不耐挥手后,便拉着姚子碧速速离去。
“子碧,我等你!”
尹升则立于原地,朝姚子碧不停挥手,春山如笑。
“寺庙古刹,乃清修之地,你们切莫大声喧哗。”
来到寺庙大门外,陈母向众人郑重交代一番后,才率领众人,跟随前来迎接他们的僧人一道,前往古寺。
千佛寺始建于唐德宗贞元五年(789年),原名千佛台,而后,陆陆续续,在其基础上,又建造了千佛殿、观音殿,直至北宋哲宗绍圣二年(1095年)始建佛祖寺。
时香火鼎盛,成为蜀南佛教丛林,眼下,作为宜宾有名的古寺,其香火更盛,尤其在这新年之际,烧香祈福者络绎不绝,若非陈母提前安排,陈家一行恐难留宿。
于寺庙厢房中安顿好后,陈家人便一同前往正殿,烧香祈福。
“愿温德丰走出困境,蒸蒸日上,愿重曲早日改良出姚子雪曲,亦愿...”
姚子碧跪于佛前,悄然许愿。
待她许到自己与陈重曲的姻缘时,遂偷摸着虚开了一只眼,瞄向跪于身旁的陈重曲。
“咦..重曲呢?”
不过,陈重曲早已不见,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