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

“林汀姐姐，不好意思，又来麻烦你啦~”

“哦好的。”林汀拿起一支笔，“拿来我看看。啊，这道几何是这样的……”

……时光飞逝如水，转眼又是一周过去。念书这回事儿，随便应付的话不会有多忙，可一旦下决心要把它做好，那就真的会忙得要死了。

而一周以来，夏秋也毫无动作，依旧天天照常来上课。可每次远远望见她那张苍白的脸，心莹都会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她还没有收手。

萧音珩说人死如灯灭，不会产生鬼魂之类的东西。那么，夏秋这样下去，又会走到怎样的地步？

“懂了吗？”林汀抬头看她，浅褐色的瞳仁在夕阳里晕上一抹金红色。

“嗯嗯，我懂啦。”心莹赶紧点头，收起了桌上的参考书，“林汀姐姐人最好了~”

“诶诶？”

就在这时，一张白纸从书里飘了下来，林汀顺手帮她捡了起来。看清纸上的内容后，她有些惊诧地笑了起来：“你画的吗？”

“因为语文课感觉好无聊……”心莹大窘。

“好吧好吧，这个我信的。”林汀铺平了画纸，眼睛微微一亮：“这是……龙吗？画得很细致啊，你临摹的吧？”

“额，是啊是啊，哈哈……”

（其实我是对着实物画的……汗。）

“临摹的也很棒啊。”林汀赞叹，“有没有向美术方面发展的想法呢？”

“？没有吧。”

从小到大，心莹的美术成绩一向很不错。她喜欢日漫里的人物，上课无聊的时候总是偷偷地画。那种感觉非常奇妙，就好像像是在描绘一个全新的世界。可那有什么用呢？别人只会看你的语数英政史地……似乎只有文化课才是王道，连艺术生都低人一头一样。

“总感觉美术没啥用欸。别人都说艺术生太多没出路的……我还是算了啦。”

“怎么会呢？”林汀认真地看着她：“你知道一个叫朱德庸的台湾漫画家吗？我记得他这样说过：人和动物是一样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赋，比如老虎有锋利的牙齿，兔子有高超的奔跑、弹跳力，所以它们都能在大自然中生存下来。”

“人们都希望自己成为老虎，但其中有很多人只能是兔子，我们为什么放着很优秀的兔子不当，而一定要当很烂的老虎呢？”

“当然，你的未来还是要靠自己去决定，我只是建议一个而已。”

“哦哦，好的。我再想想哈……”心莹唯唯诺诺地应着。

其实她从未考虑过这些，一直随波逐流地混日子。虽然有时也会为考试分数而烦恼、因升学压力而吐槽，但也仅限于此了。未来的道路好遥远，放眼望去一片雾障，全然看不见方向。

心莹就是这样一个人，庸庸碌碌过了这么些年，从来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里。别人的生活里有竞赛演讲托福雅思……忙得各种团团转，她却只是趴在午后的课桌上，呆呆地望着窗外的一角晴空湛蓝。

……

银杏叶沐浴在夕阳的余晖里，泛起温暖的金黄色。心莹背着书包，向校门外走去，脚下踩的枯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微声。

“这么早回去？”

漫不经心的声音随风而来，心莹一回头，白色运动衫的美少年悠然走来。

“我怕见鬼啊，萧大学长。”她没好气地说，“话说你怎么这么空啊？走到哪都看见你在闲逛。”

“天才都是很闲的。毕竟我不用像你一样徒劳无功地复习嘛。”他微微眯起了眸子，凑近低笑道：“就这样走了真的好吗？想不想看到结局？”

（啊啊啊我就知道！这家伙不会闲在一边看戏的啊！当时怎么就被他骗了呢？）

“……想。”不可否认地，心底某处微微抽动了一下。

但她很快就清醒过来，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还是算了。我一个普通人可不想被卷进来，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诶~不是说有要成为秘术师的觉悟了吗？”他瞟了她一眼，忽然微笑：“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真的？”

“就你这智商……骗你很有成就感么？”萧音珩哼了一声，拽着心莹的手腕径直往前走去：“走了。”

（欸？总觉得……这货完全不靠谱……）

……

夜。南柯二中。

路灯“嘶嘶”作响，昏暗的灯光将建筑物拉出了一道长影，仿佛扭曲的妖魔。萧音珩蹲在灌木丛后，背后的女孩哆哆嗦嗦，要不是被吓得腿软，她早就偷偷溜掉了。

寂夜之中，有人放声幽歌——

“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

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

而离彼不祥些！

……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归来兮！不可以久些。

……”

（呜呜……女鬼姑娘果然又出来了。）

阴风阵阵，心莹下意识地攥紧萧音珩的衣袖，压低了声音：“这什么鬼歌？”

“据说是屈原写的《招魂》。”他淡淡地，“古代有不少招自己生魂的事例，谢灵运《山居赋》说‘招惊魂于殆化，收危形于将阑。’就是一例。但在更早些时候，许多地方还有招亡魂的习俗……嘛，就算是一种比较原始的巫术吧。”

“巫术？不是秘术吗？”

“所谓秘术，指的是‘隐秘之术’。一切不能暴露在阳光下的、隐藏在历史的阴影面传承的力量体系，都可以归入这个泛概念里。”

“认真说起来的话，巫术是实际上最古老的秘术之一。无论是中国、西欧还是美洲，直到今天都还流传着各种巫术的传承。”

“欸……”心莹眨眨眼，指着夏秋纤瘦的影子：“不过，她干嘛要唱歌啊？”

“啧……沙拉曼德还真是什么都没教过你啊。”萧音珩无奈地说，“纵观东西方历史，任何秘术的本质都是用‘精神’去操纵‘元素精灵’。但作为物质，人体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精神的力量，因此，常常需要诸如法阵、宝石之类的媒介。”

“各种媒介里，‘咒文’是普适性与灵活性最好的一种，最典型的代表就是西方魔法师。不过咒文大多很长，尤其是一些大型魔法，往往需要连续咏唱数个小时甚至好几天。”

“哦……貌似有点懂了。”心莹点点头，突然用惊奇的目光上下打量他：“可是不对呀，我怎么从没见你念过什么咒语？”

“这个嘛……”双手慵懒地抱在胸前，美少年灿烂一笑：“规则是用来束缚凡人的，我这种天才当然不需要。”

“……”

（……简直是……自恋到没救了。）

“来了。”萧音珩突然一挥手。他眯起眸子凝视着夏秋，眼神深而遥远。

惨白的冷月下，少女吟咏的声音仿佛低泣，一圈圈在天地间回荡。她的语速越来越快，词意艰涩难懂，到后来已经不是《招魂》，而是更加古老神秘的巫祷。

“呜呜——”

阴风呼啸间，游离的阴白影子们一个个消失，仿佛被什么恐怖的东西吞噬了一样。夏秋却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吐出一声近乎虚幻的叹息：“妈妈……你回来啦。”

“呃……”

——仿佛从地狱中走出来一般，黑色的纤细人形，正吟哦着嘶哑的低声。

（好邪恶的感觉……）

连心莹都感到了一丝不对劲。诚如萧音珩所言，鬼魂还阳不过无稽之谈，那么，应其招魂而来的……又会是什么东西？

“妈妈……”

眼瞳里跳跃着小鹿般的惊喜，夏秋张开了双臂，飞速向前跑去。她的笑靥叫人忍不住动容，如沙洲上的旅人骤见绿洲，如朝圣的信徒终抵圣地。

黑影拥抱了她。窈窕的身躯忽然融化了一般，仿佛地狱里裂开一条缝隙，露出一排森严的锯齿。果然，那绝非人类的亡魂，而是生于污浊的魔物。

犹如一盆冰水从顶心浇下，心莹惊叫出声：“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