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是夏秋……）

尽管隔着黑魆魆的灌木丛，心莹还是认出了对方，文理分班前她和夏秋是同班同学。虽然没有深交，毕竟也曾经朝夕共处了近一年。

印象中，夏秋是个内向的女孩，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有个传闻说她的母亲在年初得病逝世，但她自己否认了，表示只是谣传。

阴白的影子们无声无息涌来，仿佛天地间的孤魂野鬼都在源源不断前来。普通人最多只能感到一阵阴冷，心莹却完全傻了，在她眼里学校几乎沦为了地府。影子们围绕着女孩缓缓飞旋，像什么含义深远的宗教仪式。

夏秋停止了吟唱，茫然四顾，脸上木无表情。她缓缓睁开双目，竟是一双没有眼白、漆黑如墨的眸子。那黑色是如此地深邃幽暗，让人心里一阵阵生寒。

周围鬼气森森，花坛边端坐的少女却嫣然而笑。她爱怜地轻抚着自己的脸颊，吐出了一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

“妈妈……”

“啊！”心莹失声喊了出来。

强烈的恐惧猛然攥住了心脏，几乎令人无法呼吸。深夜、鬼影、行为诡异的少女……犹如一道电光照亮混沌，一切碎片都串起来了，真相让人不寒而栗。

——痛失了母亲的少女，是在向地狱呼唤亲人的亡魂吗？

“谁？”夏秋霍然惊醒。

心莹一下子跌倒在灌木丛里，经历了红龙事件以后她的免疫力已经强多了，可还是骇得手脚发软。

“傻白甜？”夏秋皱了皱眉，纯黑的瞳子格外瘆人。

（靠！被鬼附身了你还能这么叫我？所以这外号到底是有多深入人心……）

心莹欲哭无泪，弱弱地说：“我……我只是路过而已……”

“那也没办法了啊……你已经看到了。”纤瘦的人影投在心莹身上，夏秋俯下身，声音虚渺：“还有七天了……再过七天，我就能见到我妈妈了。”

她冰凉的指尖抚上心莹的侧颈，吐息轻而寒冷：“别怕，很快会结束的。我们是同学嘛，只要你乖乖的，就不会有事啦……”

“这样好吗？”身后忽然有人问。

夏秋震惊地抬起头，一身白色运动服的少年已经站在了面前，脸上带着淡淡的、天使般纯净的笑容。

他的降临毫无预兆，仿佛一道刺穿了黑夜的曙光。

心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整个人好像劫后余生，一下子瘫倒在地。就像林汀说的，那可是萧音珩啊，哪有什么事是他搞不定的呢？

“这家伙本来就已经够白痴了，”他瞟了心莹一眼，“你还想把她吓得更蠢么？未免也太过分了吧，夏秋同学。”

（呜，最过分的明明是你……）

腹诽归腹诽，心莹还是老老实实地躲到了萧音珩身后。虽然灵魂里貌似是沉睡着一只魔龙没错，可她自己就只是个普通少女好么？什么？丢脸？这种小事就不要在意了啦……

夏秋惊惧地后退一步，看向萧音珩的目光好像普通人见了鬼：“学长你……你就是所谓的‘秘术师’吗？”

“你们这些自诩维护力量平衡的家伙……是来阻止我的吗？！”

她声音极其嘶哑，真的好像一个充满了怨恨的女鬼一样。萧音珩却面不改色，很随意地指了指心莹，道：“怎么会。喏，我和那边的家伙一样，路过的。”

夏秋明显滞了一下，迟疑道：“你……你不阻止我？”

“没办法，美女在任何场合都该被优待啊。”萧音珩一摊手，“而且也没人会付我报酬……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没什么做的必要吧？”

“那就谢谢萧学长了。”夏秋声音惊喜，对他盈盈地行了一个古礼。她其实并不算很漂亮，这一笑却流波妩媚，透出一股艳鬼般的妖美来。

（诶诶诶诶诶——这是到底是什么神转折？！）

眼前的画面太过玄幻，可怜的心莹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完全搞不清状况。照她的脑补，萧音珩应该会大显身手，把作祟的鬼魂超度掉什么的吧？怎么居然一幅“今天天气真好啊其实我只是路过下次再见请你喝茶”的款？

……所以到底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这根本不科学好不好！

“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你随意。”萧音珩十分绅士地比了一个请的手势，回头扫了心莹一眼：“喂，你——”

“啊啊？”心莹还没回过神。

“……”萧音珩无奈地扶额，径直走了，“那你就留在那里好了。”

女孩这才反应过来，拼命追上去：“喂喂，等等我等等我啊！”

……

校门口。

萧音珩双手插在口袋里，停下脚步：“OK，你回去吧。”

“你你你……你就打算让我一个人回去？”心莹瞪圆了眼睛。

“是啊。怎么，怕被打劫吗？”萧音珩笑容亲切，安慰道：“放心好了，你没有被劫的价值。”

（……这真的还算是人话吗？）

“……我不怕被打劫，可我怕再撞见鬼啊！”

“这个吗……恕我直言，”萧音珩拍拍她的肩：“就算真的有鬼，人家的时间也是很宝贵的，你完全不用担心。”

“什么叫‘就算真的有鬼’？”心莹愤愤然，“刚才那一大群飘啊飘的……还有附到夏秋身上的，不是鬼又是什么啊？”

“欸~很有道理的样子啊~”萧音珩轻飘飘地道：“不是鬼哦。那些东西……充其量就只是一点残念而已。”

“诶？残念？”

“这个问题很难说明啊……”他摸了摸下巴，一脸无辜地瞥了心莹一眼：“因为以你的智商，我无论怎么解释都理解不了的吧？”

“……”

（……要不是打不过他，人家早就翻脸了好吗？）

“常人死后，神智同时消逝，不会存在什么鬼魂。就算是精神强大的秘术师，也只能多维持一会而已。”萧音珩说，“据我所知，以纯灵体形态还能继续存在的智慧生命，就只有四大精灵王。”

“只不过人，在死前若怀有某种强烈的情感，那部分意识消散得就很慢。比如强烈的憎恨，有机会诞生出‘阴魂’、‘恶灵’一类的邪物，却根本不再是原先的那个人了。”

“可是、可是……夏秋招来了那么多邪物，你真的不管管吗？”

“我干嘛要管？”他反问，“夏秋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貌似没干什么坏事吧？”

“她、她……”心莹语塞，只好说：“她吓到我了！”

“哈~真是罪大恶极呀。”

两人并肩走在小路上，夜幕静谧。街灯昏黄，把两个人的影子都拉得很长很淡。夜色中，少年的眉目虽然看不清晰，却仍透出一股少见的清俊。

“呐，萧音珩……”心莹忽然问，“在东西方秘术那么长的历史，像夏秋一样想要去复活亡者的人……还有吗？”

“有啊，但这是不可能成功的。”萧音珩轻描淡写地，“死而复生这种事，估计是神的权能吧？可就算再强的秘术师，说到底也只是个凡人而已。”

“那个小姑娘啊……其实也只个不过是死抱着愿望、不敢松手的傻瓜而已。人死不能复生，明知道只是一场虚幻，也还是要紧紧去抱住……”

他抬起头，对空幽幽叹了一口气：“这就是人类吗？如此愚蠢……却又如此美丽。”

“哦……”她轻轻点头。

长风过耳，呼啸沧桑。心莹默默抬起头看向远方，缩了缩脖子，突然觉得有点寒冷。

缓缓地，潜藏于内心深处那双邪恶的血色瞳孔再度打开。瑰丽深邃，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妖异之美——

“你很幸运，命运打开了一扇门。”

“如果不踏进来，你就错失了唯一的机会——再见你父亲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