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很小,却下了整整一夜。
吴弘文回到那间小面馆的时候,天已蒙蒙亮。
雨还在下,还是很小。
天色暗淡,像是罩着一层灰色的纱。
面馆里更暗,而且潮湿,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木头的湿腐气味和淡淡的旱烟味。
面馆里只有莫冬云一个人,吴弘文进来的时候,他正伏在桌子上睡得正香。
他似乎又喝了一夜的酒,吸了一夜的烟。
吴弘文虽然走得很轻,可他还是醒了。
人上了年纪,觉本身就少,而且很浅。
莫冬云并没有抬起头来,他含糊道:“丐帮帮主?你怎么又回来了?”
他的人虽然醒了,可他的酒却似乎还没有完全醒。
他光听脚步声已知道是吴弘文,而且他似乎早已知道吴弘文就是丐帮帮主。
吴弘文快步走了过去,他并未坐下,而是双手撑在桌子上道:“莫老前辈一直没有离开?”
他说话的时候竟然有些焦急。
莫冬云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吴弘文,他知道吴弘文这次回来一定有什么事,否则他说话的时候怎么会如此不安?
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睛道:“我一直没有离开,你走了以后我一直在这里喝酒。”
吴弘文向四周扫视了一遍才又问道:“这店里那酒保呢?”
莫冬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他将手中的旱烟吸着才缓缓道:“怕是在里屋睡着,还没有起来。”
吴弘文长舒了口气道:“无论如何老先生总算无恙。”
莫冬云笑道:“你担心我?”
吴弘文道:“晚辈先前的确有些担心,现在却不担心了。”
莫冬云还是笑道:“那你先前担心什么?”
吴弘文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沉吟道:“老前辈莫非没有发现昨天那酒保很奇怪么?”
莫冬云道:“奇怪?”
吴弘文叹了口气道:“唉,看来我们昨夜全都没有注意到他,因为我们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
莫冬云浑浊的眼睛突然变得警觉起来,他也似乎想起了那端酒盘的手。
那是一双柔嫩细腻的手,那绝不是一个经常上菜擦桌子的手。
莫冬云忽然连声说道:“坏了,坏了,要坏大事了。”
吴弘文正要问出了什么事,莫冬云早已窜了起来,直向卧房奔去。
吴弘文跟了进去,卧房里却空无一人。
二人又进了厨房,厨房的炉火还未完全熄灭,炉子旁边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一个睁着眼睛的人。
那人全身赤条条的,早已被人剥光了衣服,他的手很粗糙,布满了老茧。
吴弘文道:“看来这面馆的酒保早已被人点了穴道,正是点他穴道了人穿了他的衣服,乔装成了他。”
莫冬云重重地吸了一口旱烟,蹲下身子在那酒保的肩膀处拍了两下,便已解开了他的穴道。
酒保长时间不动,早已全身酸麻,此刻他穴道被人解开,却顾不得说话,只是爬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
吴弘文道:“是谁点了你的穴道?”
酒保哪里顾得上说话,兀自叫个不停。
莫冬云道:“回答他的话,我可以解开你的穴道,自然也可以再将你点上。”
酒保果真不再叫了,他支支吾吾道:“小的根本没有看清是谁,他是从小的背后下的手。”
他接着道:“不过…我倒是看见他那一只手,又白又嫩,简直像是女人的手,只是那手绝不是女人的。”
莫冬云不再说话,此刻他的心思很重,他似乎犯了一个无法弥补的错,一个自己也无法原谅的错。
这家面馆虽然不大,可是厨房和柴房却是分着的,中间用一扇木门隔开。
此刻那木门是虚掩着的。
吴弘文慢慢地走了过去,手支着折扇缓缓地推开了木门。
木门外的光线还未完全照进厨房,木门里已有十余把小刀向着吴弘文的手削了出来。
或许那并不是小刀,那是用十几把小刀做成的扇子。
刀柄连为扇架,刀面连成扇面。
那握着刀扇的手,是一只细腻柔嫩的手!
情急之下,吴弘文只得用手中的折扇格挡。
“唰”的一声,那折扇已碎成了无数片,宛如天女散花。
吴弘文想要追时,那人早已和他的刀扇一同从柴房的窗户飞了出去。
吴弘文看到的只是一个洁白的身影,洁白如雪。
莫冬云已走了过来,淡淡道:“莫非是他?”
吴弘文回首问道:“前辈见过此人?”
莫冬云缓缓道:“此人行踪不定,很少有人见过他,可他手中的刀扇我却是听说过的。”
吴弘文问道:“他是谁?他为什么要听我们说话?”
莫冬云道:“他是江凤道,那刀扇就是他的标志,只是…”
吴弘文道:“怎么?”
莫冬云喃喃道:“只是此人亦正亦邪,他究竟在帮谁做事?”
吴弘文道:“想必他是冲着那歌谣来的。”
莫冬云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萧索,他淡淡道:“无论如何,我已酿成大错,悔之晚矣。”
吴弘文道:“前辈不必过于自责,毕竟那歌谣还在你的身上。”
莫冬云缓慢地摇了摇头道:“歌谣已不在我的身上,我宁愿那歌谣还在我的身上。”
吴弘文怔了怔道:“莫非那歌谣已被此人盗走?”
莫冬云淡淡笑了笑道:“他倒绝非鸡鸣狗盗之辈。”
他虽然在笑,可是他眼中的萧索却越来越浓。
吴弘文道:“那是…?”
莫冬云已经坐了下来,他不停地吸着旱烟,道:“我恐怕已将你那位朋友害了。”
他接着道:“这歌谣在谁的手上必定会给他带来麻烦,因为想要它的人实在太多。”
吴弘文道:“前辈已经将那歌谣交给了周瑾瑜?”
莫冬云叹息道:“是。”
吴弘文道:“什么时候?”
莫冬云道:“昨天你走之后,我也让他请我喝了几杯。”
吴弘文道:“他已经来过?”
莫冬云点头道:“我将那本歌谣交给他的时候,江凤道就在一旁抹桌子。”
莫冬云的眼神中尽是惭愧,他一生中朋友很多,他从未将朋友交代给自己的事情办砸过。
而现在他已办砸了一件,唯一的一件,最重要的一件。
他的眼睛越来越暗淡,越来越萧索。
即便所有人都原谅他,他自己也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吴弘文喃喃道:“糟糕。”
莫冬云道:“怎么?”
吴弘文叹息道:“周瑾瑜明天会找耶律含烟决斗。”
莫冬云浑浊的眼睛正看着吴弘文,他更加无法原谅自己。
他似乎突然之间又苍老了许多,可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吴弘文接着道:“我想他去找耶律含烟时,那本歌谣他一定不会带在身上,因为面对耶律含烟那样的对手,生死是不由自己掌控的。”
莫冬云声音越来越低:“那他会放在哪里?”
吴弘文的神情也开始有些紧张,道:“他一定会交给他最信任的人,而那个人恐怕就是他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