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衣衫褴褛的老人又喝了口酒道:“好的酒需要配上好的故事喝起来才有味道,不是么?”
吴弘文笑道:“看来前辈不光阅历丰富,想必好酒也品了不少。”
老人身子向后靠了靠道:“这三个故事少侠要先听哪一个?”
吴弘文道:“可是我到现在还不清楚是哪三个故事。”
老人道:“当然是这面馆里三位高僧的故事。”
吴弘文道:“哦?”
老人道:“门口那老和尚的故事,窗边坐着的喇嘛的故事,还有刚刚进来的这位胖和尚的故事。”
老人自顾自地说着话,似乎面馆里只有他和吴弘文两个人。
他说话的时候连看都不看那三个和尚一眼,只是说一句话而后嘬一口酒。
他又似乎是故意要让那三个和尚听到。
吴弘文向那三个和尚打量了一圈道:“既然前辈认为自己讲的故事一定好听,那这故事的顺序倒也不重要了。”
老人微笑道:“那老汉就先说说门口那老和尚的故事。”
吴弘文道:“洗耳恭听。”
老人道:“少侠可知道他是谁?”
吴弘文苦笑道:“自然不知。”
老人道:“少侠既担武林大任,对这些江湖名宿也该有些了解才是。”
老人似乎早已知道吴弘文的身份。
吴弘文想要一问究竟。
老人却不叫他有说话的机会,接着说道:“早在三十年前他已名震江湖,只是如今他须眉皆白,已很少有人能认得出他了。”
吴弘文道:“三十年前?”
老人又喝了一杯酒道:“三十年前他一双铁拳打扁武林,只因难觅对手竟皈依佛门。”
吴弘文不禁叹息道:“那岂不可惜?”
老人也叹了一口气道:“的确是可惜,可是他的寂寞又有几人能懂?”
吴弘文道:“寂寞?”
老人道:“当你找不到对手的时候,你也会寂寞的。”
吴弘文似在沉思。
老人接着道:“可是,他本不适合皈依佛门的。”
吴弘文问道:“此话怎讲?”
老人一边往自己酒杯中倒酒一边说道:“既入佛门怎能为了寻仇而再入江湖?”
吴弘文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道:“老前辈怎会知道他是来江湖寻仇的?”
老人微笑道:“有哪一个古稀老人双目喷火?他不是洪冲又是谁?”
老人有意无意地向洪冲瞟了一眼。
洪冲依旧笔挺笔挺地坐在那里,老人说的话似乎与他全无关系。
吴弘文愕然道:“洪远大师的师弟洪冲大师?”
老人点了点头又再喝了一杯酒。
他接着说道:“洪冲大师自入少林寺以来,始终因嗔念太重尝尝被罚打扫塔林,可他与洪远大师的感情却是最深的。”
吴弘文道:“所以他要找耶律含烟报仇?”
老人缓缓道:“不光是他,其余那两位要找的人也是耶律含烟。”
吴弘文道:“哦?”
老人却不再说话,只是慢悠悠地抽起旱烟来。
再看他的酒杯早已空了,酒壶也已经空了。
没有酒,他的故事是说不下去的。
吴弘文又要了酒,并亲自为老人添满。
老人笑道:“看来我是不用讲喝进去的酒吐出来了。”
吴弘文也笑道:“我怕是还要多请你喝些酒了。”
老人又再喝了杯酒才缓缓道:“西域神指你可听说过?”
吴弘文轻摇折扇道:“西域神指却是听说过的,只是从未见过真人罢了。”
老人目光向窗边的喇嘛瞟去道:“今日你却见到他了。”
吴弘文也随着老人的目光看向窗边的喇嘛。
再看那喇嘛是用左手吃饭,右手却要比常人的大上数倍,方才恍然大悟,道:“的确见到了。”
老人道:“只练一种功夫与同时修炼数种功夫哪个厉害些?”
吴弘文沉吟着,道:“依晚辈浅见,应是只练一种功夫要更精熟更厉害些。”
老人又问道:“那一种功夫若是只练一个部位呢?”
吴弘文已知道老人要说什么了,西域神指大手上的巨大食指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跟食指远远要比任何兵刃更具有威胁。
吴弘文道:“如此看来西域神指已很少能遇到对手了。”
老人道:“十年前他与洪远方丈切磋武艺,二人斗到一百零一招方才分出胜败。”
吴弘文道:“我听说那次比武是洪远大师略胜一筹。”
老人道:“西域神指那时虽练指法,可他却是十根指头都练。”
老人接着道:“自从他输给洪远之后,他就只练右手食指,一练便是十年。”
吴弘文愕然道:“果然不愧‘武痴’的称号。”
老人将杯中酒饮尽,若有所思,道:“十年前他只输过一招,十年后他要杀人却很少再出第二招。”
吴弘文道:“十年来他再未败过?”
老人沉吟道:“从未!”
吴弘文问道:“看来他是一定要找耶律含烟的。”
老人道:“哦?”
吴弘文为老人将酒壶中剩余的酒全部倒入杯中道:“因为耶律含烟也从未败过。”
二人相视一笑。
老人嘬了一口旱烟,酒壶已又被添满。
吴弘文道:“好酒已奉上,前辈可以讲第三个故事了。”
老人又喝了一杯酒竟将双目闭上,过了半响才缓缓唱出半句歌谣来:“若非此人大限到,升到天上不知足;玉皇大帝让他做,定嫌天宫不华丽。”
吴弘文笑道:“天下竟有如此贪心之人?”
老人道:“此人怕是比这歌谣说得还要贪得多。”
吴弘文已知道老人说得是谁。
最后进来的那胖和尚身上的雨斑已干了,他已经吃了三碗面,喝了八壶酒。
他的碗是最大的,酒壶也是最大的。
他似乎永远都吃不饱,永远都喝不足。
老人接着说道:“我若说一个名字,你便会知道他是谁。”
吴弘文笑了笑,已先将那名字说了出来,道:“大师要说得可是吞象和尚?”
老人也笑道:“正是。”
吴弘文道:“在下听说这吞象和尚喜欢四处云游,却不知他师承何处?”
老人道:“他的师承只怕永远是一个迷了。”
吴弘文道:“哦?”
老人道:“他虽在五台山出家,可是他早已因贪得无厌,屡犯寺规,被方丈逐出山门。”
老人接着道:“自此他云游四海,也算真正做到了四海为家。”
吴弘文道:“难道他云游至此也是为了找耶律含烟的?”
老人道:“既是要贪,就连比武也是要贪的,他怎会讲杀耶律含烟的机会白白让给其他人?”
吴弘文道:“世人皆知吞象和尚以贪成名,却不知他功夫如何?”
老人笑道:“那只是因为他贪的名气盖过了他的功夫。”
吴弘文道:“哦?”
老人沉吟了片刻,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道:“他的功夫很少有人知道。”
吴弘文道:“他不轻易显露么?”
老人道:“不,只是见过他施展武功的人很少有人能活着。”
老人接着道:“据说他的武功快如鬼魅,飘忽来去,豪不似人间气象。”
吴弘文不禁愕然,他也喝了一杯酒。
无论是谁看到吞象和尚如此庞大的身躯也不会相信他竟能飘忽来去,而且快如鬼魅。
吴弘文道:“看来吞象和尚也是从未败过的了。”
老人道:“败就是吃亏,他不会吃亏,所以他也从未吃过亏。”
老人将酒杯端起,将剩余的酒全部倒入喉咙。
这时,面馆里忽然响起了一阵大笑。
“好!这故事的确精彩,看来洒家是没有白来这一趟的。”
说话的正是那吞象和尚。
不知何时他已经朝着那衣衫褴褛的老人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