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含烟虽然停下却没有立刻说话,他站在原地任由暴雨冲刷着他憔悴孤独的身子。
阿赤兔等着耶律含烟开口。
令阿赤兔没有想到的是,耶律含烟竟忽然转身朝着自己走了回来。
耶律含烟在阿赤兔面前停下,冷冷道:“把你右臂的袖子挽起,我再决定要不要杀你。”
阿赤兔竟没有拒绝,而是快速地将自己右臂上湿淋淋的袖子挽了起来。
他已翻身下马,将自己的右臂伸到耶律面前。
他的右臂并没有那朵蓝色的风信子,他的右臂只有七八处刀伤,有的刀伤很深,有的刀伤很宽。
每一道伤疤都是曾经那沧桑岁月的见证,只才仅仅是阿赤兔的一条胳膊而已。
耶律含烟盯着这条满目疮痍的胳膊,心中竟不由得生出一丝敬意。
他语气已不自觉地变得平和,缓缓道:“看来你还可以活着。”
阿赤兔道:“是因为我的胳膊上没有蓝色的风信子吗?”
耶律含烟道:“你应该很庆幸。”
阿赤兔淡淡笑道:“的确,幸亏我的胳膊上没有纹那朵要命的花,否则无论如何也躲不过你那一剑。”
他接着道:“我从未见过像你那样快的剑。”
耶律含烟只是笑笑并未说话。
阿赤兔又问道:“只要胳膊上纹了风信子的人都是你要杀的人么?”
耶律含烟道:“嗯。”
阿赤兔道:“我可以知道为什么吗?”
耶律含烟漆黑的眸子忽然间显得无比萧索,他的神情竟也跟着痛苦起来,此刻的他站在瓢泼的暴雨中更显憔悴。
若是换做别人,耶律含烟或许早已拒绝,可是当他看到阿赤兔胳膊上被无情岁月留下的刀伤时,他忽然很想跟眼前这个人聊聊,他觉得这也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
可是他只是凝视着远方,他不知该如何根阿赤兔说。
阿赤兔习惯性地用手指敲击着额头,缓缓道:“一言难尽?”
的确,一眼难尽!
耶律含烟心中的愁苦就像着愁煞人的秋雨一样,即便是倒上三天三夜也恐怕是倒不完的。
他叹息着点了点头,他甚至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感同身受,阿赤兔真正理解了这四个字的含义。
在他的心里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自己过命的兄弟背叛自己更令他痛苦的事情呢?
他忽然微笑道:“想喝酒么?”
耶律含烟拿起了腰间的酒壶晃了晃道:“我有酒。”
阿赤兔看了看耶律含烟手中的酒壶道:“我知道这些酒恐怕根本不够你喝。”
耶律含烟叹息道:“的确不够。”
阿赤兔道:“我可以请你喝酒么?”
耶律含烟忽然抬起头道:“你为何要请我喝酒?你还认为我是在救你?”
阿赤兔笑道:“绝不是。”
耶律含烟道:“那是为什么?”
阿赤兔道:“因为我们都是孤独的人,我们的心都已很寂寞。”
他的眼神中也闪过一丝萧索之意。
耶律含烟淡淡道:“两个孤独的人一起喝酒似乎的确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阿赤兔道:“的确很有趣。”
耶律含烟道:“我已在草原上走了好久,并未见到有酒馆。”
阿赤兔忽然大笑道:“我们不妨去找这草原的主人喝酒。”
耶律含烟道:“这草原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阿赤兔道:“据我所知他绝不是一个吝啬的人,至少他绝不会吝啬他的酒。”
耶律含烟道:“看来你倒是很了解他。”
阿赤兔道:“或许喝完他的酒,你也会有兴趣去了解他这个人的。”
草原辽阔,暴雨倾盆。
草已完全枯黄,大地已是一片黄色。
洁白的蒙古包就伫立在这一片枯黄之中,为这萧瑟的草原增添了一丝生机。
中间的蒙古包最大,最奢华。
地上燃着一盆炉火,炉火旁的木架上正烘烤着几件衣服和一套蓑衣。
阿赤兔正赤着上身坐在炉火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火上烤着的一只羊。
耶律含烟正与阿赤兔面对面坐着。
烤羊的皮已金黄,香气扑鼻,看来是即将要熟了。
耶律含烟也不由得抬起头看了看这只外焦里嫩的烤全羊。
饥饿,饥饿才是能使人忘记一切的感觉。当一个人被饥饿所困扰的时候,那他心中想着的第一件事绝对是先将肚子填饱。
也许只有母亲才会在这种时候将第一口食物让给自己的孩子。
世上绝没有比母爱更伟大的情感。
大帐外进来两个人,他们正抬着一只大缸,一人多高的大缸。
这大缸内装满了酒。
光是羊肉的香味就足以使人欲罢不能,若是再加上一缸子好酒呢?
阿赤兔已经站了起来,从缸里舀了两大瓢酒,先为耶律含烟舀了一碗,又把自己的碗加满。
阿赤兔很少亲自为别人倒酒,而耶律含烟的酒他却是非倒不可的。
阿赤兔一只手端起大碗道:“干!”
两人一饮而尽。
好烈的酒。
辣得人胃里就像忽然燃起了火,只想将舌头伸到外边去。
阿赤兔又将酒满上,道:“干!”
再饮!
“再干!”
再饮!
一连干了三大碗,阿赤兔才开始说话:“这草原主人的酒怎么样?”
耶律含烟道:“的确很不错。”
他接着道:“很好的马奶酒,看来他的确不是一个吝啬的人。”
阿赤兔大笑道:“当然不是!”
刀!
薄而锋利的弯刀!
弯刀不知何时已握在阿赤兔的手中。
阿赤兔将弯刀在烤羊的一只眼睛上割了一圈,一块最鲜美的肉就已插在了弯刀上。
羊的眼睛就在这块肉上。
蒙古人认为这是羊身上最好吃的肉,最鲜美的肉。
这块眼睛旁边的肉是一定要让给最尊贵的客人的。
阿赤兔已将这块肉递给了耶律含烟。
耶律含烟当然明白阿赤兔的意思。
他从来没有交过朋友,他若是今生只交一个朋友,那这个朋友就一定是阿赤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