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新国初定后，皇帝会大力加强文化建设，投入大量人力进行典籍的修纂工作。一般这种情况下就到了蠹鱼闹饥荒的时候了……那些官员哪里敢有丝毫谬误出现？为了一个字到底是异形还是通假都能争得头破血流……蠹鱼想起来就忍不住泪流满面，英雄无用武之地应该是这世上最悲催的事情了。

它进书生的书局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就这家装潢上档次，店里也没有充斥太多时下流行的话本传奇，对了它的脾性，就进来了……

书生知道他见到蠹鱼不过是一场意外后，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落，倒让蠹鱼有些于心不忍了。

“别泄气嘛！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蠹鱼其实挺喜欢书生的，性格好，做事又认真，但这些不能成为它选择他成为史官的理由。不能选择他，但它可以给点教导嘛。因此，蠹鱼在书生这里的这些日子里，也给书生解答了很多疑问，倒是让书生的学问有了很大进步。蠹鱼很满意这个结果，觉得自己在这边蹭吃蹭喝了这么久，也不算脸皮厚，到底是有了回赠嘛。

再后来，文化工程告一段落，蠹鱼觉得那史馆内也该积攒了不少好吃好喝的，于是拍拍屁股，跟书生说了句再见就走人了。

蠹鱼其实没有想到自己会再次见到书生，还是在史馆内，更让它诧异的是，书生那一身衣服明显是有品阶的。

夜晚值班时间，史馆内并没有多少人。书生笑眯眯地看着蠹鱼，说道：“好久不见。”

“你你你！”蠹鱼直接跳了起来，拉长了四肢趴在书生的胸口，瞪大了圆鼓鼓的眼睛，“你考进来了？”

“书上形容蠹鱼‘经其口，无谎言，经其笔，无谬误’，也是你说的，我还年轻，还有机会。因此，我后来又考了三次，终于考进来了。本来我并没有资格进史馆的，但因为推举我的人说我校对很好，于是被提拔进史馆，继续校对工作。”

意思就是换了个地方继续校对……但！这里是皇家史馆啊！

蠹鱼闭上眼睛默默扶额，它觉得自己需要安静一下。当初那句……真的只是客套话啊……

8

书生成为史官，是因为一场政变。

德武九年的六月，秦王一箭射杀太子，逼皇帝禅位，史称“玄武门之变”。

然而秦王登基后却下令篡改事实，史官的最大权限得到干扰。史馆内不愿改写事实的官员都遭到了贬职，秦王震怒，命令自己的心腹去写。

这怎么可以？一旦那些胡言乱语载入官方历史，世人永远无法得知真相了！

“想要成为史官，不就是为了能够亲笔书写真相吗？你至今没有挑选合适的史官，难道是没有人愿意书写真相？”书生去找蠹鱼，蠹鱼却罕见地沉默了。

蠹鱼经历的年代不比任何人短，曾经也发生过这样的现象，但最后都是帝王做出了退让。退让的原因很简单，那些蠹鱼选中的史官所写的每一句话都无法修改。便是烧掉整本书重新来写，只要还是同一件事，最终都将变成史官一开始写下来的那些文字。

但尽管这样，帝王也是可以迁怒于史官的……曾因为直言不讳而失去性命的史官大有人在。经其口，无谎言，经其笔，无谬误……这也是为什么蠹鱼挑选史官人选如此小心翼翼的原因。

然而这一次，蠹鱼的直觉告诉它，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

但匆忙之间，蠹鱼去哪里挑选合适的人呢？看着一脸愤懑的书生，蠹鱼微微叹了口气，还是妥协了。

它选择了书生。

第二天，书生将自己撰写的事实呈了上去。如他所料，秦王大发雷霆，当场撕毁了文书，下令自己的心腹来写。但不管如何书写，文字很快就会变成书生写的那些。

秦王震怒，认为是书生做了什么手脚，将他押入了大牢。

眼看着书生就要被问斩了，那段文字依然无法修改，秦王有些郁闷。便是这个时候，有人密报了蠹鱼的事情。

如果之前没有帝王敢篡改历史是因为蠹鱼的存在，那么如果蠹鱼从此消失呢？

与书生交好的同僚来狱中探望的时候将这个消息带给了他，书生立刻慌张起来。等到同僚离开，他立刻看向掌心里的蠹鱼，问它怎么办。

“你会死吗？”

“我当然会死。”蠹鱼翻了个白眼。它只是拥有着漫长的时光而已，不代表生命就不会消亡。当周遭环境不再适合它的时候，它当然只能别无选择地死去。

只是，自然死亡和人为死亡是不同的啊……

对真实的忠诚让蠹鱼肩负起了使命，同时却也被神话。但它不是无法死亡的……只要秦王得知了办法，弄死它实在太简单了。

而一旦蠹鱼消失，历史的真相再无人知晓了……

仿佛看穿了蠹鱼的想法，书生忽然说道：“有什么办法可以保住你的性命？”

当然有活下去的办法。

只要找到持有犀魄珠的人，向他借一把犀魄珠中的钥匙打开十方界的任何一扇门，蠹鱼进入了十方界，便再也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在同僚的帮助下，书生假死从狱中逃出，根据蠹鱼的提示找到犀魄珠的持有者，用其中一把钥匙打开了十方界的一扇大门。

犀魄珠的持有者说道：“秦王在有生之年一定不会放弃对史实的篡改，你如果想要亲手放蠹鱼出来，这一世可能等不到了。这把钥匙就寄存在你那里，会一直跟随你的灵魂转生，你随时可以启用。只是，若你再次见到犀魄珠，就是该归还钥匙的时候了。”

“秦王之后，应该就好了。我会记得归还钥匙的。”书生说道，并没有注意到对方脸上露出的微妙神色。

一语成谶。秦王开启了干预史官的先河，此后不管朝代如何更迭，涂改史实已经成了皇帝的家常便饭。

书生带着钥匙，却再也没有机会将蠹鱼从十方界中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