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楷隶终于看清楚了那把钥匙的模样。因为被他紧紧握在手里，援救人员以为那是重要的遗物，便用一根红线串起来挂在他的脖子上。在袁楷隶被泥石流困住的时候，这把钥匙一直在跟他说话，告诉他能够撑过去的，撑过去了要给一个人写信啊。他就努力发出声音问，可以写什么，写给谁。

那个时候他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为了尽可能说话让自己不昏迷而幻想出来的说话对象。钥匙问他想写给谁。他说废话啊，肯定是自己的爸爸妈妈了，说着说着又流下了眼泪。他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医院里满是伤患，外面则是一片废墟，夜里有人因身体的伤口而发出痛苦的呻吟，所有人的脸上都满是痛苦和绝望，连眼泪都洗刷不掉。

袁楷隶对派过来进行心理疏导的心理医生说，他想写信。医生给他带来纸和笔，问他想写给谁。

写给谁呢……那时候钥匙说收到信的人和他会成为亲人。那会是谁呢？

袁楷隶展开信纸，慢慢在纸上写道：

你好，我叫袁楷隶，有人说收到这封信的会是我的亲人，如果你收到了，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他絮絮叨叨地写了很多，写到最后，那种灾难发生之后一直无处安放的心情好了很多。

钥匙没说收信人是谁，也没说怎么把信送出去。袁楷隶写完之后，只好折好放在床边。

第二天，他醒来时，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份信。

那封信里只有一句话：

我叫元祖。

字迹很稚嫩，袁楷隶猜测对方比自己的年纪还要小，没怎么想的就开始称呼对方为弟弟。

一开始，袁楷隶以为那个叫元祖的孩子就在自己身边，也在地震中失去了家人。后来他才发现不是。信写好之后并没有人拿走，而是就那么消失了。袁楷隶不知道它是怎么消失的，有时候守在一旁等一夜，等到天际亮出一抹灰白，他撑不住闭眼打了个哈欠，信便不见了。

他摸了摸胸口挂着的钥匙，觉得真奇妙。

能够熬过那段黑暗的时光，袁楷隶很感谢叫做元祖的孩子。尽管那个小孩的回信很简短，不像他一样絮絮叨叨能把一天二十四小时的琐碎事都写下来，在自己称呼他弟弟的时候从来不叫自己哥哥，但元祖是个足够好的倾听者。

元祖很想要找到自己的亲人，回信里无话可说时就会简短地重复那一句：我想要找到自己的家人。

袁楷隶也有相同的愿望，可是他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于是，他试着在信中写：我做你的哥哥，做你的家人，可以吗？

元祖的回信是：他们讨厌我，说我是怪孩子，把我关在黑暗的地方，用东西敲我的头。

袁楷隶发誓：我不会这样对待你的。

地震救援结束之后，那名给袁楷隶提供信纸和笔的心理医生来找袁楷隶，他介绍自己的身份是一名研究儿童福利的教授，说袁楷隶是所有孩子中心理恢复最好的一个。

那位教授表示，他愿意资助袁楷隶继续上学，负责一切学费生活费，问袁楷隶以后愿不愿意成为他的学生。袁楷隶同意了。

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元祖，元祖问他：你要抛弃我吗？

元祖从来没有向他描述过自己的生活，袁楷隶只能从字里行间里感受到那是个孤苦无依的小孩，被人欺负，经常在黑暗中流浪。

“我不会抛弃你的，我说过我就是你的家人，你的哥哥。”

是很偶然的一次机会，袁楷隶知道了十方界。

那个时候，他已经高中毕业，成为大一新生。他在图书馆借书，翻阅一本老旧的《史记》时发现上面的文字跟课本节选里完全不同。上面记载了一个叫做十方界的地方，用一把有着雷纹兽面的古钥才能够打开。

每一个打开十方界的人看到的景象都不一样，想要钱财的人看到满地黄金珠宝，想要年岁的人看到无尽时间如河流般流淌，想要亲情的人看到死去的亲人簇拥一堂……

袁楷隶觉得有些窒息，他合上《史记》，摸了摸被自己挂在脖子间的钥匙。这把被他当做护身符一样随身佩戴的钥匙，就是十方界之钥。

他的第一反应是寻找打开的办法，因为他也想进去里面见一见自己的父母。然后他便想到了元祖，那个小孩得知这个消息一定很开心吧。

他把钥匙的模样画成图案寄给元祖，告诉他只要用这把钥匙打开十方界就能见到任何想见的人。

他寄出信，期待那个话很少的小孩会兴高采烈地跟自己说谢谢，胸前的钥匙却忽然越来越灼热。他在图书馆的角落里，光线幽暗，没有多少人来。他被钥匙的热度烫得双腿站立不住，那道不辨男女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却又像是从四面八方而来。

“进入十方界之后再难出来，你是要元祖去送死吗？”

八

元祖是一抹执念，存于天地间已不知道多少年。

他永远是十岁左右孩童的模样，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山野之间流浪，只为了找回让他念念不忘的温暖。

他在人间流浪的时候被人类看到，送进了福利院，被家庭收养。有些家庭发现他的身高体重从来没有变化，有些家庭难忍他的冷漠性格，他又被重新送回福利院。那些孩子们也不喜欢他，觉得他是怪小孩，常常联合起来欺负他。

他被人关到了地下室，里面只有散发腥臭味的咸菜缸。他在地上摸索着，忽然摸到了一封信，那封信上还残留着谁的体温，摸上去暖暖的。

他忽然很想看看这么温暖的信上写了什么，手中燃起执念之火，火光在黑暗中照亮了信上的字迹：

你好，我叫袁楷隶，有人说收到这封信的会是我的亲人，如果你收到了，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亲人吗？过去那些收留他的人也都这么说的，可是他们最后还是抛弃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