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收养了元祖之后，袁楷隶不再学校福利院两点一线，他把自己常年没人的小公寓打扫了一遍，带着元祖住进了里面。

打扫的时候，他让元祖跟在后面帮忙，不忘唠叨：“以后这里就我俩住了。虽然你个子小，但也快十岁了，偶尔要记得帮我干家务啊，我可是没老婆的人！”

元祖的头上戴着挡灰尘的帽子，面无表情地听着袁楷隶的唠叨，也没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拎着垃圾桶在房间里捡垃圾。

上午明亮的阳光穿过窗户洒进来，金色洒了男孩一身，袁楷隶回头看见了，心中升起暖意。

偶尔，元祖会问袁楷隶，钥匙找得怎么样了。

比起在福利院的时候每天都蹲守着追问，如今元祖询问的频率的确降低了，而且不再是那种“别让我知道你是在骗我”的小恶魔表情，而是一脸的平静，仿佛只是完成每天必做的日常那样。

袁楷隶细心记下元祖的改变，觉得成功指日可待了。

忘记吧，忘记过去的一切，让你念念不忘的那些温暖已如夕阳一般消失在永夜之中，你能够拥抱的只有新日。请张开你的怀抱，拥抱新的温暖。

袁楷隶想要的成功在还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戛然而止。

那一日是瑞雨儿童福利院建办十周年，袁楷隶带着元祖回去参加庆祝活动。

袁楷隶是导师的得意弟子，自然被拎出来负责周年庆的大小事宜。他将元祖交给看护孩子的老师，拜托他们帮忙照顾一下。周年庆的事情很多，人手不够，很快看护孩子的老师被一个一个叫走帮忙。

孩子们没了看护，开始四处捣腾。有人溜去了院子爬树玩滑梯，有人翻出义工藏在柜子里的零食，有人翻出自己私藏的照片得意洋洋地展示给别人看。

有个小孩抱着自己的相册走到元祖面前：“袁老师以前可是我的‘爸爸’，还带我去了好多地方，拍了好多照片呢。你有吗？”

那个烂好人只接受“哥哥”这种欺骗年龄的称呼……不过元祖并没有说出来，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那个幼稚小正太一眼，站起来打算走人。

小正太大概没料到元祖会起身离开，离得太近，让步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手中的相册掉落到地上，几张照片散落出来。

一张照片飘到了元祖的面前，他停下了脚步，低头沉默注视。照片里是夏天，泳池里的水泛起白光，赤裸上身的青年一手拿着大黄鸭救生圈，一手抱着一个小孩，胡茬青青的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容。

青年的脖子间，红色绳线上挂着一把古钥。

元祖弯腰捡起那张照片，没有表情的脸上仿佛蒙上一层冷霜，连声音也透着森森寒意：“你们见过袁楷隶脖子里挂着的钥匙吗？”

“没有啊，袁老师从来不给人看，说是护身符，看了就不灵了。这张照片里是无意中拍到的，袁老师也不知道。”

元祖拿着那张照片，独自穿过长廊，进了袁楷隶的办公室。

办公桌上有一台电脑，四周凌乱摆放着很多文件资料。元祖爬上袁楷隶的办公椅，拉开抽屉，拨开上面的糖果巧克力，抽出下面放着的记事本。

认识袁楷隶以来，元祖一直没有见过袁楷隶在他面前写字，就像没机会看他脖子间的钥匙一样。

那些小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跟着元祖到了办公室，躲在门外悄悄看。元祖已经确认了笔记本上的字迹，他掏出那卷从不离身的羊皮纸，慢慢将它展开，碾平。

羊皮纸上的古钥图案有着幽蓝的色泽。那抹幽蓝忽然渐渐从纸上腾起，顺着空气分子填塞整个房间，赤红的火光如怒气一般吞噬了一切。

瑞雨儿童福利院的火灾有惊无险，并没有儿童伤亡，唯一受伤的袁楷隶被及时送进了医院中。

袁楷隶在医院昏迷的时候，院方已经从其他的小孩那里了解到火灾的起源，一致指认是元祖放的火。

元祖在阳光儿童福利院的时候就被称为小恶魔，他也提醒过袁楷隶自己干得出来放火这样恶劣的事。但袁楷隶心里清楚，元祖并不是故意放火的，他只是在得知真相的瞬间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怒气，怒气引起了火灾。

火灾发生之前，他在外面的院子里张罗周年庆的事情，贴着胸口的钥匙忽然变得灼热，他知道大事不妙，回头去找元祖，正巧看到火舌从房间逸出。

他叫人把那些小孩抱走，自己冲进办公室里。元祖孤身站在房间中，手中的羊皮纸已经化为灰烬。他看到了袁楷隶，松开手，灰烬纷扬落地，如同希望落空。

“把钥匙交给我。”

“我不能把钥匙交给你。”

小孩子的身影在大火中变得透明，袁楷隶想要抱住他，却怎么也摸不到：“是我在信中告诉你十方界的，可是……我也把很多开心快乐的事告诉你了，你都忘了吗？”

七

袁楷隶的父母死于一场泥石流。

那年他考入重点高中，父母为了奖励他，决定一家人驱车旅行。车辆在经过四川雅安时遇到泥石流，袁楷隶被父母保护在身下没有死亡。

道路被泥土石块淹没，深山中人迹罕至，袁楷隶无法动弹，日夜更替中体力渐渐耗尽，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闭上眼就完蛋了……袁楷隶强撑着睁开眼，用唯一可以移动的一只胳膊慢慢摸索。他摸到了父母冰冷的身体，眼泪一下涌出来。他摸到父母给自己准备的礼物，礼物盒已经被压扁了，有什么掉在地上。

那是一把钥匙。他摸到的瞬间，忽然听到一道不辨男女的声音从脑海深处响起，又像来自四面八方。

“不要害怕，会有人来救你的。”

那声音让他觉得安定，渐渐定下心神。他紧紧握住那把钥匙，熬过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晨昏更替，陷入昏迷的刹那，他听见了救援队的声音。

再次醒来时，袁楷隶发现自己躺在医院中，四周都是如他一样狼狈的伤患。他这才知道，发生了地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