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表情很大大咧咧，声音却是温柔又温暖，让人轻易就产生好感。

长长的睫毛蝶翼般闪动了一下，面无表情的小男孩像只粉嫩的包子。明明那么可爱，性格却如此恶劣，不科学啊不科学。

袁楷隶继续问：“你不要回阳光，又不要待在这里，那你想去哪里？”

小男孩低下了头：“我想找人……很温暖的人……他是我的家人……”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孩童特有的奶音，委屈又倔强。袁楷隶忍不住心中一叹，弯腰将他抱起来：“先住下来，我帮你找他们，好不好？”

袁楷隶联系阳光的负责人，让对方将元祖的资料发了过来，他没有回学校，在办公室里连夜看完。

资料显示，元祖今年九岁，两年前突然出现在阳光儿童福利院的门口，两年间的体重和身高都没有明显变化，也没有生过大病，但一只手掌上有严重烧伤的痕迹。

备注一栏写着，元祖这个名字是小孩自己说的，但查遍了所有记录都找不到元祖家庭的信息。除了这个名字，小孩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说想要找一个人，家一般温暖的人。

家一般温暖的人，那会是谁？

初夏的夜风如水一般凉，让袁楷隶想起白日里小男孩的眼神，凉得透骨。他起身走到窗边，正要关窗时看到院子里有道细小的身影一闪而过。

“啧，小破孩！”

袁楷隶轻巧一跃，翻窗追了出去。

瑞雨儿童福利院在小巷深处，道路两边的有蔷薇花枝逸出，空气中是阵阵花香。元祖走得很快，但到底不敌大人的脚力，很快被袁楷隶追上。

路灯在转角处洒下明亮的光，袁楷隶一把逮住小孩，口气很无奈：“你身上什么也没有，要怎么去找你的家人呢？”

他继续说：“你告诉我他们叫什么，住在哪里，做什么工作的，我帮你找啊好不好？”

“我不记得名字……我也不记得工作地址……我只记得，找到一把钥匙，我就能找到我想找的人了……”

忽然有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小孩的眼中涌出，像是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他抬手擦眼泪，手中紧紧握着一张卷起的羊皮纸。

那张羊皮纸看起来年代久远，上面画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钥匙，刻有雷纹兽面。路灯的光芒从袁楷隶的背后洒落下来，将他的影子打在羊皮纸上，钥匙的图案发出隐约的幽蓝。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元祖对人会有那么强烈的防备心理。他一定一次又一次像今天这样，将这张羊皮纸展示给无数人看，告诉那些人，只要找到这把钥匙，就能找到他想要的家人。可是，在很多很多人看来，这显然是一场无稽之谈，以为小孩在巨大的不幸中出现精神障碍，生出找到钥匙就能找回亲人的幻觉。

而元祖知道自己说的不是谎话，开始讨厌起那些不相信他的人，逐渐讨厌所有人，拒绝和别人交流。

要相信元祖的话吗……

夜色浓得像是一团墨，在四周无声流淌。袁楷隶蹲下身，让自己的目光和小男孩平视。他将羊皮纸重新卷好，递到元祖的手上，然后轻声许诺：“我帮你找这把钥匙，找到了带你去见你想见的家人，好吗？”

元祖沉默了很久，目光清亮如星，慢慢握住袁楷隶伸过来的手掌。

四

元祖就这么暂时在瑞雨里委屈地住下了。

委屈。

袁楷隶确认了几次元祖的表情，冷漠和不屑之外流露出的，的确是委屈。这让他觉得，元祖曾拥有的家应该非常幸福，幸福到让小孩如此念念不忘，觉得世上没有什么比得上它。

这让撒谎说可以替小孩找到钥匙的袁楷隶心生羞愧，觉得自己真是欺骗小孩的狡诈大人。

袁楷隶每天的工作事项都排得满满的，学校课程、专业论文、社会调研……还有导师临时安排的任务，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其中有一头一臂要用来专门应付小破孩元祖。

元祖每天蹲守在袁楷隶在瑞雨的办公室外，一见袁楷隶就问，大叔你有没有钥匙的消息。

“不要叫我大叔啊我还没女朋友呢叫哥哥！”

袁楷隶将背后放满资料的背包卸下来扔到小孩面前，苦兮兮地说道：“我都累成这样了，你也不先假装关心一下？你爸爸要是累得惨兮兮地下班回来，你也是这样直接伸手要玩具的么？”

小孩垂下长长的睫毛，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伸手去拎地上的背包——没拎动，小脸皱成一团，小包子一样。袁楷隶忍不住笑了起来，摸了摸小孩的柔软头发。这么可爱的孩子，就应该这样乖才好嘛。

小孩把背包拖进办公室内，然后走到袁楷隶面前：“我关心了你一次，轮到你关心我一次了——有钥匙的消息吗？”

“……”

真是……小破孩！

袁楷隶将那张羊皮纸上的钥匙图案扫描到电脑里，然后在网上找资料，小孩在一边踮着脚看屏幕，袁楷隶一把将他抱着坐到自己的大腿上，像父亲拥抱自己的孩子。

元祖很久没有和人有如此近的距离了，表情瞬间变得很僵硬，这在袁楷隶的预料之中。

袁楷隶从抽屉里摸出一个玻璃糖罐，里面是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手工糖果。他像没有注意到小孩僵硬的姿势一样，塞了一颗到自己的嘴里，然后塞了一颗给小孩，动作极其自然随意。接受糖果的小孩明显有了变化，表情渐渐恢复了以往的无表情，但不再僵硬。

袁楷隶从收留元祖的那一刻起就制定了这样的计划，为了让小孩一点一点地改变，学会体谅他人，接近他人，不再自我封闭……不再去寻找钥匙，不再执迷虚无。

逝去的一切是无法找回的，时间、梦想、亲人……万物如是。

面前电脑的屏幕发生变化，搜索引擎跳转出长串的搜索信息，都是关于青铜钥匙的——如何获得剑三里的青铜钥匙、求大神鉴定这把青铜钥匙是不是真的、博物馆青铜器件欣赏……一页页翻过去，没有一个是元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