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父王给的饴糖放进口袋里，然后摇摇摆摆地走到母后面前，一把抱住她，在她脸上“吧唧”亲一口，说：“母后笑起来最漂亮了。”然后母后便会将我抱起来，笑得格外灿烂。

我在母后怀里冲着父王露出得意的笑，伸手从口袋里摸出饴糖塞进嘴巴里。父王便也笑了起来。

我以为，我可以这样替父王哄一辈子母后。可是在我五岁的那一年，母后终于忍耐不住楼兰的风沙和贫穷，不顾一切地逃回了长安。

我是在长大一些后才知道，父王是在长安认识母后的。那个时候，父王以质子的身份在长安客居，白马轻裘的美少年，不知赢得多少女儿的青睐，其中包括我的母后。

父王那个时候在葡萄美酒夜光杯中醉生梦死，以为会一辈子活在这样的黄金冢温柔乡里。谁料，为了开辟西域通商之路，大汉的将军一剑割下了楼兰王的脑袋。楼兰没了国王，大汉皇帝便将母后嫁给了父王，送他回楼兰当了国王。

父王本来对当国王这件事挺惶恐的，毕竟没有经过岗前培训，实在是生疏。但听说能娶心爱的公主，立刻就欢天喜地了。

在长安的时候，虽然父王和母后两情相悦，但皇帝肯定不会将尊贵的公主嫁给位卑的质子。而回到楼兰，能和母后朝夕相对，这事儿让父王很开心。

但母后不开心。和瑰丽的长安相比，楼兰没有堂皇楼宇，没有美酒笙歌，没有高朋满座，什么都没有。所以后来，母后丢下我和父王，又回了长安。

母后走后不久，父王怕我孤单，替我找了个玩伴，汤圆一般白白胖胖的小姑娘善雅，听说是楼兰宰相的女儿。

父王从自己的失败婚姻里总结出一条经验：感情培养这种事还是从娃娃抓起比较靠谱一些。

不过，父王再次输给了命运。

我长到十三岁的时候，因为父王在大汉和匈奴之间当了墙头草，干扰到大汉在丝绸之路上的通商活动，大汉皇帝便像当年带走父王一样带走了我。

临行前，父王把善雅塞进了我的怀里。

做父母的就这样，总怕孩子会孤单，得不到幸福。

05

江碧柳深，香车络绎，锦绣长门。

长安的确是个好地方。

可在这个地方，我没有感受到父王说的那些美好回忆，有的只有深深的羞耻和不忿。

刚到长安的时候，皇帝安排我和善雅住进了公主府，也就是母后的府邸。但母后不允许我叫她“母后”，只能称呼“公主”。

陈设奢华的客厅内，母后得知善雅的身份后，露出一个轻蔑地笑，说道：“楼兰宰相的女儿啊，跟在一个质子身边，连贱婢都不如呢。”

“公主！”

我第一次从母后口中听到这样侮辱的话语，虽然没有直接针对我，但俨然是瞧不起整个楼兰。

“楼兰毕竟……曾是您生活过的地方啊。”

然后这句话却让母后立刻勃然大怒，她扬手打碎了手中的茶盏，厉声道：“闭嘴！回到长安的每个日夜，我都恨不得将楼兰从我的记忆里消除掉！今后，你不准再出现在面前！”

母后安排我和善雅住进公主府最偏远的小院子里，很静，一年到头都不会有人走动。只有宫宴的时候，皇帝招待各国宾客，母后才会安排人来叫我们，让我们代表楼兰前去赴宴。

在宴会之上，我和善雅也受尽了各种嘲弄。

“听说楼兰那里遍地风沙，寸草不生，百姓易得盲症。我有一盆铜钱草送给楼兰王子，既可护眼名目，又有富贵招财之意，能替楼兰国多求点钱财，免受月氏和匈奴的骚扰。”

“如今通商之路已开，成群商队经过楼兰，不知楼兰小国内的百姓可买得起茶叶布匹？”

“楼兰王子身边的这位姑娘看着姿色不错，不如直接跟了在下吧。在下虽然没有尊贵的王子头衔，但能保姑娘一世生活无忧呢。”

手掌握成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内，我怒不可遏，直欲跳起来揍那登徒子一顿。善雅却在一旁悄悄拉住了我，在我耳边轻声说：“殿下，这里虽然不是楼兰，但善雅会一直陪着您的。”

我知道，我应该学着其他的质子那样，或鼓琴或跳舞，尽自己的所能去讨好这群贵族，那样或许就能过得好一点了。父王当年在长安的时候，也是这样选择的吧。

可是，我做不到。

大汉是国家，楼兰也是国家。汉人是人，楼兰人也是人。凭什么要楼兰的人像奴隶一样去讨好别人？

每一次参加完宫宴，我心中的不甘便会增加一分。我暗暗发誓，若有一天可以回到楼兰登基为王，一定要让它强大起来。

因为和我朝夕相处，善雅很快就发现了我的异样，总是担忧地看着我。她是一个好姑娘，自小便陪着我，什么事情都先想着我。

我便握着她的手，对她说：“你放心，我会带着你回楼兰的，回我给你的楼兰。”

那之后，我跪在母后门前三天，终于求得她点头同意，让我能进太学读书。是的，我想读四书五经，想知道大汉为什么如此强大，想找到能让楼兰强盛的方法。

父王不善治理国家，为了苟活，不得不在大汉和匈奴之间当着墙头草，以致屡次惹得汉帝大怒，迁怒于我。

父王再一次把大汉商队的路线出卖给匈奴的时候，我被处以了鞭刑。我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跪在汉帝面前，说：“若我可以当上楼兰王，一定誓死效忠大汉。”

不久后，从楼兰传来父王的遗诏，希望我回去继位。

母后送我和善雅至玉门关，她说道：“你果然是我亲生的孩子，做事如此果敢。当年，我的确爱着你的父亲，可是我更想生活在长安的繁华富庶之中，因此抛下你们逃了回来。”

此行将成为我和母后的最后一次见面，我知道她是在向我解释冷落我的原因。不是母后贪恋富贵，她本就生在富贵红尘之中而已。

母后又看了看善雅，将一个锦盒递给了她，“你会是逸儿未来的妻子，楼兰的王后。这份礼物，算是我提前给你们的贺礼。”

出了玉门关，善雅打开那个盒子，里面却是一把造型古拙的钥匙。可能母后留了什么在楼兰吧，我没有多想，任由善雅将钥匙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