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霆咽了咽喉咙,虽然极力忍耐着情绪,却还是掩饰不了急促的呼吸。
海选大会结束后,我问过判官姐弟,为何时川如今衰弱到了如此境地。判官姐弟甚是惋惜地告诉我,自云霆死后,时川群龙无首,人人觊觎宫主之位,疯了一样去抢。有一半死于尔虞我诈,一半死于继任宫主时的血礼。如此十几年下来,宫主未有生出,时川人却已所剩无几。直到云霆复活,世上已知的时川人,只剩他一个了。
我想云霆之所以纵容云霄伤他,怕也是想着这世间起码还有其他时川人存在。
可如今云霄也死了,云霆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连放道:“大人,神思不宁、气郁不畅,伤口难以愈合。”
云霆“嗯”了一声。
连绛观察了云霆好一会儿,才道:“云儿,你还有我。”
云霆不答话。
连绛道:“这老不死的,自杀也就算了,还当着我们的面儿,溅了本王一身血!连诀,陪本王去换一套衣裳。连放,本王回来之前,就在这里好好医治云儿,明白么?”
连放道:“卑职明白。”
连绛与连诀离开后,大白猛地抬起头来:“天啦噜,辣个变态终于走了,嘤嘤嘤,吓得大白都不敢出气了嘤。”
它的话刚落,巡逻兵的罗刹戟就架在了它的马脖子上。
我:“……”
这匹死马,一定是个缺心眼儿的死马。
本来出了这档子事,云霆看起来都快忘了它这一茬,结果大白一出声,云霆看了看它,又立时看向了我,原本冷厉的脸上突然多了一抹笑。
他笑着看着我,让我有种毛骨悚然的不祥之感,扯着脸皮也跟他尬笑了一下。
云霆道:“放了它吧。”
我怔了一瞬,刚想礼貌性地表示一下感谢,只听他似自言自语道,“活着,也挺好的。”
我怀疑自己刚才是出现了幻听,因为我眨了眨眼再看云霆时,他还是一副疏冷的模样。
罗刹戟一松,大白“哒哒”地跑了过来,在我身上一顿乱蹭:“大爷,大白不是乱闯的,是有一只屎壳郎胁迫我,我才闯进来的。”
屎壳郎?胁迫?
我看着它满脸鸽子蛋一样的包,瞬间明白了过来。
我尴尬地看了一眼云霆,把大白拉到一边小声道:“你说的是黛泽?”
大白智商感人地歪了歪头。
“那只屎壳郎是不是黛色的?”
大白道:“你自己看嘛!”
说着,它抬起蹄子,在马蹄夹缝里,塞着一只黛泽,正趴在马蹄上瞪着眼。
我刚想“啊”一声,他连忙“嘘”声制止我。
然而并没有鸡毛的用。
连绛正好换衣回来,想要切了我的目光直直地投过来,我和大白神秘兮兮地交谈,他不起疑才怪。
“喂,小子,你侄子马蹄上有啥?”
我:“呃……啊?没,没啥啊……就是上面黏了一坨屎,让我闻闻香不香。”
连绛半信半疑地走了过来。
云霆看了我一眼,淡笑起来。
连放蹙眉道:“凝神。”云霆便又回过头去闭上了眼。
最后,连绛把黛泽拎到我们面前,哈哈大笑道:“这就是你说的一坨屎?哈哈哈哈哈哈!本王原本想看看你投胎成癞蛤蟆的模样,没想到投胎成屎壳郎,兽王还是一如既往地优秀啊哈哈哈哈哈!”
我有点懵,和大白面面相觑间,只听连绛又道:“听说你是跟一只母屎壳郎在石头上翻云覆雨的时候,被大风吹吹进石头缝里活活夹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只怕从古至今、十方天地里,也找不出一个和你一样死法的人啊,实在传奇,实在传奇啊!哈哈哈哈!”
我和大白竭力憋着笑看向黛泽。
怪不得之前我问他他死活不说,原来……哈哈哈哈哈!只怕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他能拿下吾囚的几率更小了。
说到吾囚,黛泽不是去寒冰地狱找他了么,怎么会和大白出现在这里?
我小声问大白:“你怎么遇上他的?还被他咬了这么一脸包。”
大白很委屈:“我正在路上走着,他就气冲冲飞过来问我你在哪。大白怕他对大爷不利,就说不知道。谁知他可着劲儿咬我,还往我脸上扔粪球,要挟我如果不带他找你,就把我活活臭死!嘤嘤嘤!”
我看着方才被大白蹭过的衣角,不由得皱起了眉。
连绛被黛泽惹得心情大好,笑问:“你不赶紧去投胎,在幽冥晃荡什么?”
黛泽道:“小爷,额……小王在找故人叙旧。”
连绛幽幽落座:“是看上人家了吧。”
黛泽:“额,魔王明鉴。”
连绛扇了扇扇子:“直接绑过来上了不就得了,迂回政策可不像我们兽王的个性。”
黛泽擦了擦额头:“介个……能遇到一个真心心动的人委实不容易,小王想一辈子待他好。”
连绛微微一怔,然后看了看不动声色甚至连眼皮都没动一下的云霆,神色黯然了下去。
空气一片寂静,寂静得有些尴尬。
我一看时机到了,便道:“魔王、兽王、云霆大人,小的还有事,先告退了。”
连绛巴不得我赶紧消失,迫不及待道:“赶紧滚赶紧滚。”
云霆睁开眼看了我一眼,复又闭上,并没有阻拦。
我总算松了口气,和大白离开了那个修罗场。
吾囚老弟明天要对阵无常就已经够让我惆怅的了,幽冥王到现在还没放小词回来,则更让我忧心。小萝莉也不是什么侃侃而谈的鬼,把小词召过去那么久能有什么好说的。
今夜恰是人间的中元节,忘川上此时飘起了无数展河灯,幽蓝的灯盏顺河而下,汇入无间虚空。
那里是时间与空间的终结点,传说凡是进入里面的人,会被剥夺一切欢乐幸福,放大一切悲哀痛苦。没有了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痛苦便没有起始,也没有结束。
世人皆以为幽冥是地狱,其实真正的地狱是来自内心的悲苦。
我看着滚滚忘川,禁不住想,云霆这一生并无任何动心之人、动情之事,在无间时可曾有过半分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