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司承弱不经风的像个纸片人,秦欢乐受不了他一步一喘的挪腾,也不和他打招呼,直接冲到前头,一弯腰,把他背了起来。
两人都是长腿长脚的,真心的不好走路,秦欢乐肚子里没食儿,眼看着太阳西斜,荒郊野岭也没个人影,心里渐渐就急躁起来。
地上只有一条羊肠小路,被为数不多的行人踩的甚为潦草。
秦欢乐好几次踩得差点崴了脚,两臂向上一耸,止住了颜司承滑下来的身势,忍不住问了句:“颜老师,您老还舒服吗?”
“嗯......还行。”颜司承用手帕给自己掖了掖汗,觉得自己这么勉为其难的hold在对方身上,四肢都不得伸展,也真是难为自己了,出口的话语一不留神,就带了些为难的矫情。
“嘿,这真是......”秦欢乐一呲牙,又把火气压了下去,看了看前头冒出头儿来的月亮,舔舔嘴唇,“颜老师,问你个事儿呗。”
“嗯。”又是一声虚弱的回应。
秦欢乐喘了口气,又两手向上颠儿了一下,“你说到底哪一面儿才是真的你啊?啊?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吧,你跟我这儿玩谦谦君子,第二次在局里,你又整高冷,第三次烤肉店门口装深沉,医院里又搞推心置腹那一套,把我忽悠的直迷糊,完了在街头呢,和我聊饺子,邀请我去你家跨年,那个纯真无邪哟,现在想想我都牙碜,然后那次陈女士出事,你把我带到你家,一层一层楼的讲那些过往住客的遭遇,那样子,嘿,又偏执又狠戾,跟神经病比也一点儿不逊色哈,在春天会所我就不用说了吧,现在还历历在目呢,说你丧心病狂不为过吧?今天好家伙,又cosplay病娇体弱是吧?”
他自己一口气说完,两手束住对方的大腿,突然反向一个扭转,将颜司承狠狠的摔了下去,见对方没有准备的在黄土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漾起周身一片尘土,弯着腰凑在半空中俯视着对方,“给句准话,到底哪个才是你啊?”
颜司承给呛得顾不上回答,先拿手绢掩住了口鼻,还是惹起了一阵咳嗽。
秦欢乐也累的够呛,就势坐下来,拿袖子抹了一把汗,向身侧啐了一口唾沫,嘀咕道:“怎么把那半瓶水给忘在车上了,要不是你冲下来吐,我也急着跟下来......真行......”
颜司承总算挥散了周遭的扬尘,眨眨眼,恢复了一派清明的样子,变戏法似的,脸也不白了,气儿也不喘了,估计一口气上个五楼都得跟玩儿似的了。
他眼里难得有了一丝迟疑,纠结了一下,才小声问道:“那......你喜欢哪种?”
“什么玩意儿?”秦欢乐两眼圆瞪。
“我是说,你喜欢和哪种人打交道?”颜司承赶忙解释了一句,又吞吞吐吐起来,“我这......我这不也是心里没有谱儿嘛,所以才......其实,如果你愿意相信我,咱们都彼此真诚一点儿,坦诚一点儿,不是更好吗?这样,我也挺累的。”
秦欢乐看着对方一脸的“真诚”,都给气笑了,“感情是我逼着你跟我玩川剧变脸呢?行了,你给我麻利儿的站起来,自己迈步走吧,再磨蹭下去,咱俩这后半宿就撂到这儿了。”
说是这么说,可到底还是摸不清对方的底细,眼神试探的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儿,临了又问了句,“你是身体真没事儿吧?不是就着我的话,又改走勉强自己的苦情戏了吧?”
颜司承站起身来,又伸手在秦欢乐面前,“我确实有晕车的毛病,但为了和你出来这一趟,一直都有偷偷吃晕车药,所以,没那么严重。”
秦欢乐心里说不上来由的一酸,他真的没看见对方偷偷吃晕车药。
算了,一路走来,从认识开始算,大家都是暗戳戳的彼此捅刀,都说跳蚤多了不怕咬,刀子多了,应该也是同理吧,很难说谁对不起谁,谁逢场作戏更多一点儿,稀里糊涂的一团乱麻,早已理不清楚了。
他拉着对方的胳膊站起身来。
恢复了正常行为能力的颜司承,极大的提高了两人的行进速度,又走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看到了那位老司机简图里标注的那片不甚茂密的果林子。
说是果林子,但实在看不出是什么果子,叶子早都落尽了,唯有一株株光秃秃的树干,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生机。
秦欢乐一哂,顿下脚歇息,扯了下衣领,“以前不是有个望梅止渴的典故嘛,这光秃秃的,真行啊,我寻思着老司机说的什么果林,心里还指望来着呢。”
颜司承一手扶在树干上拍了拍,“要是柿子树,可能还有留下的余果,但这个应该是......”
“这个苹果树!”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忽然从天而降。
两人不禁顺着声音扬起头来。
苹果树不高,那小孩子不过和他们差着半个身位,穿的外衣又乌涂,缩在那里无声无息的,逆着月光看不清面目,冷不丁还当是个猫头鹰呢。
秦欢乐眯着眼看了半天也没分辨出什么特征,仅就声音听着像个孩子,仰头笑了一下,“这么晚还一个人在这儿玩呢,家里大人不担心啊?走吧,两个哥哥送你回家。”
那小孩子从怀里一掏,摸出个什么向秦欢乐怀里砸过来,“你不是要果子嘛,给你啊,大叔。”
大......叔?
秦欢乐恶狠狠的瞪了对方一眼,余光看见解放了天性的颜司承正在哪儿抿嘴窃笑,亮出大板牙将一个不大的苹果啃掉了半边,咬的汁水四溢——还挺甜的,他心里舒缓了些,想说自己要是大叔,那颜司承就是大爷!
颜司承抬头和蔼可亲的问:“离这儿最近的村子在哪儿?”
小孩子挠挠头,“你们要干嘛?”
就是这副让人如沐假春风的感觉,小孩子似乎更吃这套,明显对颜司承更友好,连说话也只对着他。
颜司承言简意赅,“找人。”
小孩子半天没说话,似乎在犹豫。
秦欢乐索性不吱声了,默默看着颜司承的表演。
果然,颜司承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块什么,伸出手臂递过去,“给你,巧克力。”
秦欢乐难以置信的转过头来看他,“你有吃的你不早说?看我都饿成什么熊样了?”
颜司承回望过去,“你一路上只说你口渴,没说你饿了啊?”
秦欢乐示威的挺了一下肚子,那里空空如也的器官非常配合主人的“咕噜”响了一声。
好在颜司承的“贿赂”行为起了效果,那个小孩子抬手,向他们的来路方向指了一下,“那边,走出林子,就能看见了。”
“那边?”秦欢乐不是特别相信,皱眉向自己明明走过一遍的小径望了一眼,“我们刚从那边走过来的,你确定是那边?我们刚刚怎么一点儿灯火没瞅着啊?”
“爱信不信!”小孩子不乐意了,“那边有个岔路口,不熟悉路的人,肯定都要错过去的。”
秦欢乐抱臂扬看着他,“你听过匹诺曹的故事吗?”
“行了,”颜司承推了他一下,“反正也不远,走过去看看吧。”
“你不走吗?”秦欢乐却没有即刻转身,不放心的问,“天都黑了,快回家吧,啊,听话,我相信你指的路,不过我们还是先送你回去吧。”
小孩子扭过脸儿去,看都不看他们。
秦欢乐好心被当了驴肝肺,愤愤的迈着大方步猛走了几步,又一闪身藏在树干后头,往后头看了一眼,果然看见那个小孩子还蜷在那里一动不动,小声道:“这是属树袋熊的啊。”
颜司承劝道:“人家是当地人,路况比咱们熟悉,走吧,先找到了落脚的地方,要是不放心,咱俩再折回来接他。”
这倒是个办法,他也就不再执拗,眼看着月色越来越暗沉,转身磕磕绊绊的往回走去。
这里和城市确实有着别具风貌的视野,一眼望过去都是雾蒙蒙的剪影,没有人工的电源装点夜色,瑟瑟冷风不时在半空中撩起一声口哨,满眼只有不容忽视的繁星点点,浪漫,也阴森。
往回穿出果林,路程似乎比来时更漫长,颇为走了一些时间,在秦欢乐耐心再次耗尽的边缘,颜司承突然抬手,向远处一指,果然,远处虽然依然没有任何光源,但借着月光,起起伏伏的已经隐约可见些低矮建筑的轮廓。
秦欢乐吊了半天的心总算放下来一些,长长的舒出一口气,“终于不用露宿荒野了,我刚才都没好意思说,看见那孩子的时候,我本来都打定了主意,实在找不着,咱俩也一人找一棵树将就到天亮得了。”
“你不像个悲观的人啊。”颜司承脚下不停,几步走到了停住的秦欢乐前头。
找到了村落,心里也有了着落,秦欢乐不自觉的挂上了真心实意的笑意,快步跟了上来,语气轻松的说:“像不像咱俩都说了不算,得事儿上看不是?回头你也醉一回,咱俩交交心哈。”
颜司承笑而不语,淡淡道:“我这辈子就醉过一回......再也不敢让自己醉了。”
进村的路弯弯绕绕,正所谓“望山走死牛”,看着不远的距离,居然又走了将近小一个钟头,才看到了一口水井,井沿儿上压着一块青石板,旁边倒扣着两只木水桶。
满满的生活气息,让秦欢乐更加振奋,可走了没几步,又猛地顿住脚,皱着眉头悄声问:“你觉不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颜司承想了想,“你是说,太安静了?可能村里的人没什么娱乐,都休息的早吧?”
秦欢乐掏出手机,“诶?”说着甩了甩手,“怎么没信号了?嗨,不管了,你看看,也才九点多,不算太晚吧?”
颜司承把准备迈步的脚又收了回来,“我从来没有来过这边,不了解民俗,如果你觉得有古怪,那我们就回去。”
“回哪儿去,回树上去?”秦欢乐伸展了一下四肢,“来都来了,胡乱将就一晚而已,咱俩又不如花似玉,又不腰缠万贯,两个大老爷们儿,怕啥,走!”
“你说了算。”颜司承小声应了句。
秦欢乐一抬手,“打住,你再换个频道,我不习惯这个言听计从的小媳妇款儿。”
话痨的目的,一部分也是为了壮胆。
话说回来,这村里也太静了点儿,一路走来,除了他俩的影子陪着,连条野狗也没瞅着。
不过现在壮劳力一般都外出打工了,大城市毕竟机会多,只要肯出力气能吃苦,收入总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强,留下的只有老幼,少点儿人气儿倒也正常。
房子高矮错落,一眼能望到尽头,规模不大。
每家院前倒是都紧紧的掩着大门,不像是撂荒的空宅。
秦欢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心里头突突的直打鼓。
面前出现了一片空场地,多半就是这村子的场院儿,场院儿中间一方木台子,旁边一棵枯树顶端绑着一个硕大的喇叭。
秦欢乐瞧见旁边一个独立的小平房,窗户上着板儿,房顶挂着小卖部的牌子,走过去屈指敲了敲门,“有人吗?买东西!”说完把耳朵压在门板上听了听,失望的冲着颜司承摇了摇头。
两人也没个明确的去处,在木台子上坐下来,略微歇了歇,秦欢乐抬手向刚来那边一指,“我去村口的井那儿瞧一眼,好歹喝上口水,不然真扛不住了。”
颜司承也跟着下来,“总这么端着也不行,还是厚着脸皮去人家里敲敲门吧,我带了些现金......”
“那咱们分头......”秦欢乐说了半截又摇摇头,“不行,我心里打鼓,咱俩还是别分开吧。”
正说着,余光看到什么一闪!
秦欢乐和颜司承同时指向彼此的身后,喝了一声,“诶,等等!”
说罢,又一起转身望向自己的身后,很快周身一阵电流窜过,随着他们的呵止,僵在原地的人影约莫得有十几个,还有几个原本已经藏起来了,可又自己缓慢的重新露出头来。
一滴冷汗,顺着秦欢乐的额角滴落下来,好在后背牢牢的靠着颜司承,方不至于觉得太过孤立无援。
那一个个人影都离得不远,定睛一会儿,也看了个八九不离十。
每个人都穿着板正利落的家常衣裳,倒没什么特别,可每个人脸上,都罩着一个与肩同宽的巨型娃娃脸面具,活像从年画里走出来的抱鱼福童。
娃娃笑容可掬,憨态难掩,粉嫩的脸色,还画着对称的红脸蛋儿,头上扎两个丸子,咧着嫣红的嘴角,弯弯的眉眼既喜庆,又童真。
可十几个姿势僵直保持不动的人影,带着一模一样的面具,一起自四面八方窥望着他们,就有点儿让人喜庆不起来了。
秦欢乐警戒的扫着周围,呼吸都沉了,胳膊肘顶了下颜司承的腰侧,悄声说:“那个......你不是有特异功能嘛,瞅瞅,到底是人是鬼啊?这人有人的打法,鬼有鬼的打法,策略可不一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