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蓓蕾自恋,喜欢打扮,私服追着潮流走,美妆十八般器械样样齐备。
不工作的时候喜欢啃着鸭脖子追偶像剧,床头贴着爱豆海报,家族群里天天上传自己带着深度美颜的自拍。
她相信公主最终会找到自己的王子。
她相信一切真善美的存在,对工作不遗余力,对朋友两肋插刀。
她从不吝于用最柔软的内心去共情这世界上所有的弱势群体,并给予他们力所能及的帮助。
然而,她的职业,是一名刑警。
在刘茗臻的帮助下,她看到了五年前苏然被定罪时的案卷,以及当时作为主要定罪依据的录像。
那是一个寻常的晚上,一栋六层居民楼的顶层。
率先进入画框的,是还在读大学的苏然。
他手里抱着一捆烤串,以及相应的调料——烧烤架是楼内共用的,早已经支好了。
夏夜漫长闷热,不时就会有楼里居民叫上三五好友,到楼顶来烧烤打发时光。
苏然在烧烤架边上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就坐在了一旁的马扎上,静静地,无声无息。
因为楼顶的人气很高,常用人员出没,楼长出于安全考量,便在最边缘安装了一排围挡栏杆。
烧烤架正后方的栏杆处,当天正挂着一块“松动修缮中,请勿靠近”的手写纸壳警示牌。
静默的忽然苏然站起身来,凑上前去摘下那块牌子细看,随后楼梯口又走出来两个男人,年长的一个是苏然的舅舅,另一个是苏然的表弟,也许他们说了什么话,惊扰到了专心致志的苏然,他身体一惊,手中的牌子就顺着楼顶掉了下去。
接下来舅舅开始忙活着生火、烤串,表弟年纪与苏然相差无几,看起来性子十分活泼,边在一旁不时耍宝逗趣做着夸张的动作,又总是故意去撩拨苏然,还将手指蘸了辣椒酱,恶作剧的去抹苏然的脸。
苏然躲避不及,干脆站起来和他追打,互相打闹中,苏然猛的一推,好巧不巧的将表弟推到了松动的栏杆上,栏杆一侧断裂,垮了出去,表弟跟着一个踉跄,后仰着身体掉了下去,只有一只手堪堪抓住了栏杆悬空飘出去的一端。
苏然愣了一下,一下就瘫坐在了地上。
发现危险的舅舅已经冲了上去,趴在房檐边,尽力探身去够儿子的胳膊,又试图拉起还与房檐连接的那半边栏杆,可折腾了半天却只是徒劳。
舅舅神情和动作,都看得出十分焦急,回头大声的冲着苏然喊起来,不知道是让他上前帮忙还是去外面喊人来。
苏然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却只是慌张的一直绕在舅舅的身后打转。
舅舅还在他靠得最近的时候,回身用力推了他一把,似乎示意他去喊人,可他依然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站着没动。
栏杆经不起这样的拉拽,勉强连接的地方也松动开,彻底的坠了下去。
舅舅手急眼快的拉住了一头,可他自己周围光秃秃的并没有可以借力的抓手,成年儿子和铁栅栏的重量叠加在一起,与惯性共同作用,很快将他的大半边身子也带了出去。
苏然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需要做什么了,他慌张的去拉舅舅的手,但不知道怎么脱了扣,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舅舅和表弟一起跌向下楼下。
苏然慌忙站起身,转身向楼梯口跑去,可没跑两步,突然脚下一软,后仰着晕了过去,一直到救护人员赶到楼顶,才将他带走。
后来在法庭上,苏然回忆起了视频上几处存疑的空白处,比如他说栏杆松动的事,舅舅和表弟早已经知道,自己当时在舅舅上来后的交谈中还特意再次提起过此事;比如说他和表弟打闹的时候,推对方的动作完全是个意外;比如说最后拉住舅舅却脱手了,是因为舅舅着急出了汗,手腕上都是汗水太滑了......
可客观上,舅舅和表弟掉下楼后并未立即死亡,但由于苏然的昏倒,等邻居发现后报了警、叫了救护车来的时候,却已经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
视频上苏然的脸,和现实中苏然的脸,隔着一层屏幕与五年的岁月,实在难以重叠到一处。
意外?
是意外吗?
若一定说是他有意为之,仅凭当时这一段现场的监控视频来看,又似乎有几分诛心的意味,毕竟苏然和舅舅家并没有任何冲突,甚至从表弟发生意外前,还在和他玩笑的这一点来看,他们亲戚之间的关系应该十分融洽和睦。
没有任何犯罪动机的情况下,法院也只能疑罪从无,判定苏然摘掉警示牌与推表弟的两个动作,属于过失致人死亡。
然而仔细想一想,在整个意外发生的过程中,其实苏然在很多节点上,都是有机会阻止悲剧发生以及发展下去的。
可是他居然,什么都没做。
可他也许当时就是被吓坏了呢?
毕竟谁也没有办法要求所有人在遇到紧急情况后的第一反应,都能媲美急求医生或是飞虎队员。
但怀疑一旦滋生,就如同在平滑的墙面上嵌入一颗铆钉,看上去平静无澜,内里细碎密布的裂纹,却会随着时间的发酵无限蔓延。
龚蓓蕾关掉了电脑屏幕。
市人民医院的病房里,已经过了探病的规定时间。
秦欢乐和颜司承走到护士台。
中年的女护士抬眼看了一眼秦欢乐,面无表情的低下头继续忙手里的活儿,平白的说了一句,“明天再来吧。”
秦欢乐虚张声势的清了清嗓子,“我们是来看孟金良孟队的,天使小姐姐给通融一下呗,你看看我们白天都得工作,只有这会儿才有时间。”
护士当然知道这位重伤昏迷患者的身份,也不敢掉以轻心,只是......她抬起头,狐疑的看了秦欢乐一眼,“你有证件吗?”
秦欢乐赶忙亮出自己的警官证。
护士眯眼看了一下工作单位,“派出所?你不是市局的?那不行,我怎么知道你这证件是不是真的啊,万一你是犯罪分子、敌对势力呢,放你进去加害孟队长,我不成千古罪人了。”
“嘿,你是警匪电影看多了吧,”秦欢乐又往前探了探头,指着自己的黑脸说,“就算没有证件,你难道看不出我这英俊外表下的浩然正气吗?”
护士说白了就是不想在规定时间之外放无关人等打扰病患休息,兴许年轻的时候还吃小鲜肉油嘴滑舌这一套,可自己都四十多了,再碰上个老腊肉跟自己斗嘴皮子晒脸玩儿的,真是妥妥的不感冒,直接翻了个白眼,无视了秦欢乐。
颜司承从后面把他从护士台上拉下来,轻声说:“好不容易等到孟队的父母离开了,你别闹了,我去和她说说吧。”
“你才别闹呢!”秦欢乐长臂一伸拦住欲上前游说的颜老师,“出卖色相这事,这个这个,咱俩之间,只能我来!”
“护士长,今天你值夜班啊,我来看看孟队。”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这位桀骜不驯的护士一抬头,脸部忽然柔和了一些,“刘法医啊,你今天又来了,每天白天上班,晚上又赶没人的时候过来探视,你也辛苦了。”
“小臻臻!”秦欢乐惊喜的两眼放光,像找到靠山一样扯着刘茗臻的袖子,“你是踩着五彩祥云来的吧,快和这位小姐姐隆重介绍一下我的身份。”
护士长还给他一副关爱智力残障人士的眼神。
刘茗臻淡笑了一下,介绍道:“这是我同事。”
护士长不好再阻拦了,只是嘱咐他们不要进去太长时间,别影响病人休息。
病房里。
孟金良身上依然缠绕着不少纱布,脸颊凹陷,下巴上长出了青涩的胡渣,显得整个人多了几分沧桑感。
秦欢乐放轻了脚步,站在病床头看了看老孟,心中闷痛,不由自主的叹了口气。
刘茗臻没有上前,只是习惯性的坐在了门口的椅子上,面目沉静。
颜司承冲她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颜司承。”
“我是刘茗臻。”刘科长态度也算友善。
严格说起来,这是两人之间第一次的正式碰面,不过此前在市局里,因为那几个案子,也算有过草草的几面之缘。
秦欢乐走向刘茗臻,压低了声音说:“我想过以你的性格,肯定会避开所有人一个人来看老孟,但我没想到,你会每天来。”
刘茗臻目光有些飘渺的望向孟金良的病床,“我希望他能醒过来。”
“当然,我们都希望他能醒过来......”秦欢乐痛惜的点点头。
刘茗臻却调转回目光,在他和颜司承之间看了一下,严肃的说:“你们要做什么,我也加入!”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们只是来看看孟队长。”颜司承表情微微冷下来。
刘茗臻深深看了一眼颜司承,才对秦欢乐说:“你们一直在等孟队的父母离开,我不相信你们只是为了避免与两位老人碰面引起他们的悲痛,我刚刚一直在你们后面,所以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秦欢乐收起玩笑,余光瞥了一下颜司承......一直在后面,颜老师却没有发现?
刘茗臻见对方迟迟不愿松口,神色一暗,轻声说:“孟队是为我弟弟的事情才出事的,我欠他这份人情,所以无论是为我弟弟,还是为了孟队,我都希望可以尽一份力。”
秦欢乐终于绷不住了,“老孟是为你弟弟的事?”
刘茗臻点了点头,“出事那天,孟队来办公室找过我,见我不在,他动过我放在桌子上的日记,那是我弟弟的遗物——我回来时,正看到他从我办公室急匆匆的离开,然后傍晚,就传出了他出事的消息!”她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孟队一出事,我就更加坚定了我弟弟他的......一定还有隐情。”
这么说来,大家的利益与目标是深度捆绑在一起的了。
“日记上有线索吗?”秦欢乐问。
“没有,我翻来倒去看了很多遍,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但孟队一定知道!说说吧,你们打算要怎么做?”刘茗臻加快了语速。
秦欢乐回望了一眼颜司承,才神色复杂的看向刘茗臻,“我接下来说的话,可能会有点惊世骇俗,刘姐姐,我和颜老师本来的打算是,让我和老孟的......”他焦躁的抓了抓头发,“怎么说呢,就是灵魂互换!”
他没有继续向下说,留了一些时间给对方消化反应。
刘茗臻本来是以为他们找到了什么关键性的证据,制定了某种反制的计划,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是......“灵魂互换?小秦,你没在开玩笑?”
刘茗臻的神情中更多的是质询可行性,而非全盘否定。
秦欢乐见状点了点头,又朝颜司承看了一眼,“颜老师可以做到,技术细节我就不和你展开说了,也说不清楚,如果你能接受我刚才说的,我就继续,如果不能,就当刚刚什么都没有听到,好吗?”
刘茗臻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绷紧了表情,“你继续。”
“是这样,”秦欢乐安抚的拉起她的手,“老孟现在身体还活着,如果剥离出来的魂魄没有实质的附着,恐怕难以为继,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我和他互换,让他用我的身体,说出他遇害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发现了什么线索,这是我们能想到的查清真相,最好的办法了。”
刘茗臻的手前所未有的冰凉,可对方是秦欢乐,她仍然决定快速的在内心里说服自己,去相信这番与以往认知大相径庭的说辞。
“这......真的可行吗?不会对你们两个人造成什么不可逆的伤害吗?”
秦欢乐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能看着她坚定道:“首先......我相信颜老师,其次,老孟这样,我必须做点什么,你懂的。”
刘茗臻眼睛快速的转动,那背后是无数意识形态激烈的碰撞。
良久,她整个人终于沉静下来,“小秦,我相信你,可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这整件事里,颜先生他,能得到什么?”
颜司承自然懂得刘茗臻的言下之意,他从容的说:“我要最终的结果,我要找到整件事情背后的人。”
刘茗臻将他的表情细细审视评估了一遍,“那也算......殊途同归了。”
见她内心接受了,秦欢乐不再浪费时间,站起身对两人示意了一下,“那就赶快开始吧,一会儿我......”
“小秦,我来,”刘茗臻却打断了他的话,“我和孟队换。”
秦欢乐一愣,蹙眉就要拒绝。
刘茗臻却转向颜司承,“看起来颜先生比小秦冷静,你觉得,这样做是不是更好的方式。”
颜司承余光看了下秦欢乐,“确实,论案件的侦破,孟队长和小乐的搭配,会更加有效率,同时有刘科长的身体做掩饰,也许更能让纪展鹏掉以轻心。”
刘茗臻实在没想到,秦欢乐居然连自己假意投诚纪队的隐秘都对颜司承讲了,她不禁再次重新评估审视起两人之间的关系来。
“颜先生,还有一点你没有说,那就是事关我弟弟的死因,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孟队的事情发生!我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小乐,你心里也清楚,这样的安排更合适。”她意志坚定,语气却微微流露出一丝柔软,“而且,我也不想再欠孟队一个人情了,用我的身体,他行事犯险的时候,会更谨慎小心些......”
不得不说,以上的每一条理由,都是秦欢乐无法反驳的。
病房里静默了一会儿......
靠在秦欢乐肩膀上的刘茗臻蹙眉缓缓醒了过来。
她眼神迷茫的在病房里打量了一遍,最终落到了自己身上,忽然一声尖叫,被早有防备的秦欢乐利用身型优势先下手为强的死死捂住了嘴。
“那个啥,老孟,老孟你冷静点儿,听我说嘿......”
换了瓤子的“老孟”咋呼着两手,根本不敢往自己身上贴,难以置信的低喃道:“孟金良啊孟金良,你已经龌龊到要在梦里YY茗臻的身体了吗?我从小到大真是对你看走了眼,卑鄙、无耻、下流、臭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