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成德看见叶晴眼中蕴含的泪水,心中一痛,面色露出些许的不忍,想要说些什么却仿佛如鲠在喉一般,太久了,已经这么“不近人情”太久了,都已经忘了该怎么样逗女儿开心了。
怎么会忘记,女儿小的时候和普通的孩子有什么区别?不也是一样的吵着闹着要吃糖葫芦,吵着闹着要找父亲,要去河边玩,要去山上玩,自己不都一脸溺爱的满足了女儿各种各样的合理或不合理的理由么?
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女儿和自己都比不上曾经拿着酒过来问候自己的昔年的学生,自己当时在酒桌上的笑脸都要比对女儿露出的要多吧?
怎么会这样。
叶成德凝视着眼前的酒杯,空空如也,言念安到底是没有给自己再满上这一杯酒,还要喝么?该怎么回答,该怎么面对女儿。
教书育人的老夫子心中有千千万万的道理,可以说与言念安听,但是没有一条能堂堂正正的对自己女儿说,尤其是这么伤心的女儿。
言念安将花雕酒放到一边,又一次拿出了自己带来的酒,花雕虽美,毕竟不烈。
想要一醉方休。
倒了满满一杯,仰头喝下,又一杯,又喝下,不知不觉中,沉默着,言念安已经喝了一整壶酒了。
叶晴面露不忍之色,抹了抹眼泪,轻轻拽着言念安的衣服说道:“念安,你别这样,和你没关系的。”
言念安没有理会叶晴,喝干了最后一杯酒,狠狠地将酒杯放在了桌子上,脱下靴子,盘着腿坐在了凳子上,面色通红眼神却极其清明,刚想要和叶成德说些什么,但是听到叶成德随后的话后,转变了想法。
因为叶成德看着言念安的样子,一个老夫子的毛病又犯了。
“坐没坐相,站没站相,你夫子是怎么教你的?看样子他那个学塾也是白干了,有辱圣贤。”叶成德冷哼一声说道。
“爹!你够了!”叶晴听见叶成德的话终于控制不住,猛地站了起来对叶成德吼道,她是知道夫子在言念安心中什么地位的,曾经肖枫一句混账,言念安就仿佛变了一个人一样,而今天父亲的话更是过分,被言念安听后他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不管是谁收到伤害都是叶晴不想看到的。
“你。。。。”叶成德被叶晴顶的噎了半天,最后重重叹了口气说道:“女生外向、女生外向啊!”
“没事,叶晴。”言念安双目清明的看向叶晴微微笑着说道,不过还是没有放下盘在凳子上的腿,看着自己的双腿,这样不把自己当外人是最后一次了吧?
转头看向叶成德缓缓说道:“叶伯父,夫子教了我什么?这件事你不知道,所以你也没有资格指责我的夫子。”
言念安丝毫不让的看着叶成德接着说道:“礼义廉耻?知书达理?夫子教过我,但是看来今天说不到这一点了。夫子曾说过,倚老卖老这个成语,不知叶伯父听说过没?”
叶成德死死的攥住手中的酒杯,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些不知进退了。
“看起来叶伯父还是知道这个成语,叶伯父,你是一个老夫子,甚至可以说你都是我夫子的前辈,夫子教书育人不过十数年,叶伯父当夫子已经数十春秋,我们敬你,重你,但是这不是您
看不起我夫子的理由。”
“先师曾说过一句话,三人行必有我师,怎么,叶夫子连这句话也忘了?叶夫子这就觉得您多吃了几年盐,就可以替代圣贤了?你的一句有辱圣贤,我反问一句,您哪里做到行如君子了。”言念安紧紧的盯着叶成德说道。
自己的亲人不过就这么几人,生我养我教我育我,十数年如一日。
为什么总有人要上嘴唇碰一下下嘴唇就可以欺我亲人,辱我亲人,训我亲人?
你们凭什么?
“念安,他毕竟是我爹,你别再说了,有些过了。”叶晴看着父亲铁青的脸色使劲拽了拽言念安的胳膊,言念安静静地看着叶晴,摇了摇头,真的有些伤心了。
“臭小子不会撒手不管了吧?”言承在天幕上忧心重重的看着叶晴家中的针锋相对,叹了口气对老和尚说道:“念安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倔了,说我两句怎么了,我这辈子被人戳脊梁骨还少么。”
一旁的老和尚瞥了瞥嘴说道:“你也没啥资格说念安,以前别人说你确实没事,但是最初儒门别支有人当着你的面说你师父的坏话你是怎么做的?你把人家的师门以论辩名义叫到一起,一人舌战群儒,明嘲暗讽,骂的那整个系别十几年抬不起头来,还当着人家祖师的面说人家祖师是庸师,那个说你师父坏话的人你就说人家幼而不孙弟,长而无述焉,老而不死,是为贼。你就好到哪儿去了?”
“那时候不是年轻气盛么,后来我师父教训过我了,等以后大战时我还救过他们祖师的命呢,早就一笑泯恩仇了。”言承嘿嘿笑着解释道。
确实是教训了,鬼谷前辈领着言承同门师兄弟们挡住了儒门那整个派别的人,想来鬼谷门闹事?先过了这一关再说,这件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鬼谷子对儒门门主解释的是美其名曰关了言承禁闭,禁闭?好酒好菜伺候着,师姐的小曲听着,师兄在一边陪酒,说是神仙般的日子也不过分。儒门门主知道自己的师弟是什么德行,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过去了。
“年轻气盛?后来你堂堂人间圣人,在游云城时赵国那个不成材的太子说你师兄不作为,枉为城主,你又是怎么做的?你直接把燕国的军队拉来,整个赵国的人都被你撵走了,要不是后来赵国卫何和你师兄关系亲近,现在赵国回到了战线,那些皇族早就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老和尚,够了啊,就这么几个糗事说个不停呢。”言承有些恼羞成怒的看着老和尚,死秃驴光戳人痛处。
老和尚翻了个白眼,不再搭理言承,闭眼修炼去也。
看着言念安的沉默,叶晴心中有些慌乱了,她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伤到了言念安了,但是却又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言念安看着叶晴,又看向叶成德,终究他们才是一家人,自己一个外人,说多错多,怪不得夫子一直以来这么头疼,他早就看清楚了这一点了,所以才会这么无奈啊。
“叶伯父,”言念安穿起靴子,笑着对叶成德说道:“看到了么?哪怕是这样,叶晴终究还是向着你的,父女之间到底有什么好置气的。”
“叶伯父,我也是修道之人,这件事你应该有所察觉了。所以每次我翻墙进来,你们院子里
的丫鬟都会早早地藏起来,以为我不会发现,我是知道的,你也同样的不放心叶晴就这么绝食下去,既然你们都这么关心彼此,又何必将自己的心裹上一层铁甲?”
言念安站起身来,对叶成德抱拳歉意的说道:“叶伯父,对不起,今天小子喝多了,出口不逊,并非夫子教的,只能说学生还没有学好,请叶伯父不要对夫子有任何的意见,都是言念安不好。”
看见言念安猛然客气起来,叶成德也是发现了言念安的情绪有些不对了,对言念安厉声说道:“让你走了么?坐下!”
要是因为自己这件事,平白让女儿的这个情愫无疾而终,这样一来,父女俩之间才真正会有了一个难以逾越的坎,说不好就是一辈子了。
“喝了不少了,多谢伯父的盛情款待,时候不早了,小子就先告辞了。”言念安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向外走了出去。
走到门口时,言念安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转过身来,笑着对两人说道:“叶伯父,我没有爹,没有娘,我也不知道这种年级的孩子该和父母怎么沟通,但是我觉得你们这样是不对的,请叶伯父忍者性子好好地听一下叶晴的想法。叶晴,你也不要和父亲说话太过僵硬,平日里你和我们怎样说,就和你的父亲怎样说,夫子教过我们的,浩然君子,坦荡如竹,就堂堂正正的说出来你得所欲所求就好了。”
言念安说完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眼神清明,脸上的红晕肉眼可见的渐渐褪去,在天空中无数繁星的照耀下,整个人的气质都仿佛空灵起来。
叶晴却呆呆的看着言念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觉得自己和他之间,有了一道坎,一道难以跨过的坎,修为再高也没有用。
同样的,叶晴也有了一种感觉,像刚才那样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言念安,每天偷偷翻墙来看自己的言念安,能和父亲没有正经、不停斟酒的言念安,再也看不见了。
走出了叶晴家中后,言念安仰着头看着天上的繁星,繁星皎洁,却看不见月亮,微微叹了口气,接着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
伤心么?有点,自己确实有些过分了,不该这样不把自己当外人,以为凭着自己的真诚和毅力可以改变别人的想法,殊不知哪里有人会因为这三言两语就改变了,太过天真。
失望么?也是有点,自己做了不少的努力,别人可能觉得自己做的都是力所能及的事,但是自己真的很用心的,每天叶晴该吃些什么,喝些什么才能让她开心起来,这些小事自己没问过别人,都是自己绞尽脑汁想的,包括今天要和叶晴喝酒这件事,但是结果看起来并不太好。
言承静悄悄的跟在言念安的身边一同陪着他走着,言念安抬起头,对夫子的神出鬼没早就见怪不怪了,轻声问道:“夫子,我错了么?我是不是不该就这样放弃了?”
言念安觉得自己这样做不对,但是自己心气已经低落下来了,真的没有力气再去掩饰一分一毫了,只有这样静静得走着才能让自己的内心慢慢平静下来。
言承没有立即回答言念安的话,两个人找到一家乡亲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乡亲可能早就入睡了,并不知道门前的两位新“门神”,这一对夫子和学生一起抬头看着天空,今夜无月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