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熙宫里里外外很安静，婢女和太监都低头干自己的活，把闲王和与他同来的锦悦完全当做空气。锦悦看这宫里没有之前紧张的气氛，想来身体突然不适的建明帝应该已经移走了。只是到底是何种恶疾，竟然让太医院的太医都束手无策，派人去闲王府找陆眀过来。

玉墨城见锦悦从进了这凤熙宫之后，就低头沉思不发一语，从宽大袖子中伸出一只手握住锦悦的手，"别多想，万事都有我在，你就按你自己的意愿活着就好。"

锦悦侧头看着身旁高大挺拔的男子，心里暖暖的，遇到这样一个人自己是何其之幸，她不要不着边际的山盟海誓和甜言蜜语，她要的只是平淡日子里的一句关怀，一个嘱托。

凤熙宫里的人早就得了吩咐，并没有人拦着二人，两人携手并肩出现在玉墨染的视线中。

玉墨染见闲王出去找表妹迟迟没回来，心下焦急也想出去碰碰运气，却不想刚出房门，就看到这一对璧人并肩款款走来。突然之间玉墨染感觉自己母妃担心的事情有些多余，如果父皇真下旨了，这个表妹心里应该是愿意的，要不然他们二人也不会不顾旁人眼光，做出如此亲密的举动。

玉墨染赶忙迎上前，露出亲和的微笑，打趣他们二人，"我母妃都在里面等急了，担心闲王你把好不容易找回来的表妹给拐跑了。"

锦悦瞪了这个口无遮拦的表哥一眼，什么叫拐跑了，会不会说话，自己是三岁小孩吗？给点甜头就跟着别人走了。相比于锦悦的满心不满，玉墨城倒觉得这个"拐"字用得很是贴切，自己可不是死缠烂打才攻下丫头的心房嘛，虽然她还没有正式和自己说明，但是心意自己却能清清楚楚感觉到。

华雪菲正坐在椅子上绣着花样，当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时，抬起头看着一前一后进来的三个人，用诧异的目光盯着自己儿子身后的两人。

她激动的有些拿不住手里的针线，伺候在一旁的李嬷嬷见此情景，赶忙把针线拿过来，怕华雪菲激动之下伤了自己。

锦悦对于华雪菲来说，可谓是最熟悉的陌生人，这张面容她再熟悉不过，明明和华欣怡很相似，却又有不同。

急匆匆走下台阶，华雪菲双手揽住锦悦的肩膀，眼睛已经泛红，眼底隐有泪意闪现，声音轻柔颤抖地说："孩子，你受苦了。"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锦悦看着面前神情激动，身穿凤袍头戴凤钗的当今皇后，也就是自己的亲姑姑。她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切的关怀，清淡素雅的脸上布满了喜悦之情。

这一刹那，体内好像有股力量在翻腾，提醒着锦悦这就是所谓的血脉亲情，虽然中间阻隔了十六年的光阴，可还是切不断这份羁绊。

"皇后娘娘，您别吓坏了二小姐，这么多人可都看着呢。"李嬷嬷走到华雪菲身边提示她左右还有很多服侍的人。

华雪菲知道自己情绪失控了，赶忙用丝帕拭去眼角滑落的泪水，平复一下情绪，伸手拉住锦悦的手，侧头对玉墨城说："闲**否稍等一下，我们姑侄二人想说一些体己话。"

华雪菲自从坐上皇后这个位置，一直恪守本分、不争不抢，玉墨城对她的印象还不错，这也是为何在对方提出想见见锦悦这个要求之后，他会亲自去寻找并把人带来。

"皇后娘娘请便，本王正好也有事要与三皇子相谈。"

玉墨卿听了也是一怔，闲王一直同皇室一脉很疏远，到底有何事要私下里和自己交谈。

华雪菲遣退侍候的宫女，身边独留李嬷嬷一人，拉着锦悦的手走向她的房间。锦悦从进到凤熙宫开始就一路观察，发现这里虽然是皇后的居所，却没有金碧辉煌的奢华之气，反而布置的古朴典雅，怕是这后宫里其他妃子的住处，都比这里要豪华很多。

关了房门，李嬷嬷一人在外面守着，华雪菲把锦悦带到榻前坐下，让锦悦坐在她的身侧，细细打量锦悦的眉眼，幸好，幸好十六年的漂泊没有让这双眼睛被仇恨和阴霾蒙蔽。

"孩子，你受苦了。"华雪菲再次重复一遍这句话，当初大嫂生产之时，她已经在宫里成了继后，不能轻易出宫，当时要是她在场，怎么也不会让父亲和大哥把刚出生的婴儿给丢弃，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华雪菲周身有一股温柔慈爱的气息，看向锦悦的眼神亦是柔和关怀的，虽同姓华，可锦悦知道自己的这个姑姑和华国公府里的那些势力小人不一样。

面对这样一个心怀慈爱之人，锦悦收起了保护自己的尖刺，轻声轻语告知姑姑自己的名讳，"爹爹给我起名为'锦悦';，姑姑可以唤我'小悦'。"

锦悦？华雪菲一时间没有理解锦悦话中的意思，她在心里纳闷自己的大哥为何给亲生女儿起这个名字。

锦悦看她面露疑惑之色，知道对方误解了，赶忙解释："我口中的爹爹是收养我的那个人。"

经锦悦这一解释，华雪菲心下了然，自己父亲和大哥做出那等事情，这个不染尘埃的少女怎会原谅，还改口叫爹爹。不过这样也好，对华国公府没有感情，也不必牺牲自己的幸福。

华雪菲看着锦悦正色道："今天圣上到我这里来和我谈起了一件事，他想给你和闲王赐婚，这门亲事你可愿意？"虽然刚才见到小悦和闲王举止亲密，可还是想向她本人确认一下，毕竟闲王这些年在皇城中的口碑不是一般的差。

锦悦张了张嘴正要回答，华雪菲却伸手阻止了她，"小悦，你先别着急回答，听姑姑把话说完。"慈爱柔婉的声音让锦悦静下心，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华雪菲温婉的脸上带有忧郁的惆怅，她拍了拍锦悦的手，看着这满屋虽不富丽堂皇，但却价值连城的家具摆设，幽幽地开始讲述自己的故事。

"小悦，你应该很好奇我堂堂西宁国皇后，这宫里的摆设怎么这般随意，那是因为坐上这个位置不是我自愿的。当初上一任皇后离世，后宫之主之位空缺，无数妃嫔为了争夺这个位子明争暗斗，在那场斗争中无数皇家子嗣丢了性命这也引起了****的震怒。他准备寻一个有才有德，而且家世没落的官家小姐为后。"华雪菲在屋内走着，指尖从家具上划过，说起自己的过往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锦悦知道这个姑姑接下来要说什么，应该是当时她待字闺中未嫁，各方面条件都符合圣上的要求，于是就下旨把她娶进宫封为后宫之主。

虽然这些人不再为皇后之位争夺不休，可建明帝此举也把姑姑放在了砧板上，成了他人眼里的鱼肉，想必刚开始的日子很不好过吧。有才有德的皇后没了可以再立，可有才有德还有手腕的皇后就不好找了，想通这一点，锦悦对一直素未谋面的建明帝没有任何好感度，他这是在借别人的手把一个女人逼上双手沾满鲜血的路上去。

华雪菲看到锦悦面上的愤慨之色，心里暗惊果然是一个玲珑剔透的孩子。"就如你所想，前几年我的日子很不好过，尤其是怀着你表哥的时候，明枪暗箭笔笔皆是，有时候想着还不如带着孩子一起去了，可又见不得华国公府日益没落，想着宫里有我撑着，日子总会好受些。为了不让你表哥步其他丧命皇子的后尘，我也开始反击，手上也有好几条人命，自此我在后宫的地位才开始稳固。看着染儿一天天长大，我也累了，也就慢慢开始放权，只要后宫不闹出什么大乱子，我是不会过问的。"

锦悦心下明了，想必这几年很得圣宠的池妃和柔妃，是姑姑不过问后宫之事后才进宫的吧，要不然怎能让这两家独大。

"大哥也来求过我几次，希望我能左右****的想法，多多庇佑华国公府，但都被我拒绝，这也是府里人不再和我来往的原因，认为我忘了养育之恩。可他们忘记了盛极必衰这个道理，华国公府的衰败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有多大能力就有多高的地位，要是能力和地位不符，那等待你的就是毁灭。"

锦悦点点头，算是认同这个姑姑虽说的道理，也弄清楚便宜父亲的妹妹明明是当今皇后，为何放**国公府没落，不闻不问。

华雪菲陡然转身，再次抓住锦悦的双手，看着她清澈柔亮的眼睛，无比郑重地说："小悦，姑姑这一辈子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不一样，华国公府的没落是注定的了，姑姑不希望你把自己的一辈子都搭进去，不值得，而且闲王..."怕伤了锦悦的心，华雪菲欲言又止。

"姑姑是想说闲王处处留情、朝三暮四吗？"把自己的手抽出来，锦悦无比郑重地说："他在你们眼中是声名狼藉的闲王，可对我却一片赤诚，我要不愿意谁也勉强不了我，皇命与我也不过是一句废话。华国公府今后会如何，与我何干，姑姑想多了。"

字字珠玑，除了维护玉墨城的话有情感波动之外，其他的话语不带有任何情绪，明明白白告诉华雪菲她确实想太多了，自己不会为了一个华国公府葬送自己的一生。

这下轮到华雪菲不解了，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哥哥让圣上赐婚的，现在看来其中另有隐情，是自己理会错了圣意。

"既然不是大哥去求圣上赐婚，圣上为何要把你和闲王**在一起。"华雪菲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建明帝此举到底有何深意。

华雪菲不解，可锦悦心中却是雪亮的，想必定是建明帝知道自己的身世，想借助自己的手找到解开玉家男人诅咒的方法。一个是始皇后的直系子孙，一个是厄诅命格的拥有者，还有一个是活了百多年的始皇后的侍卫，这样的机会真是不可多得。

"姑姑可听过厄诅老人的名号？"

厄诅老人？这四个字让华雪菲心头一惊，这响当当的名字她怎会没听过，闲来无事翻阅皇家典籍之时，这个人可在典籍中有重重的一笔，始皇后的贴身护卫，同玉家男人一样被始皇后诅咒，只不过一方是不得好死，一方是不伤不死。这些都是皇家秘闻，自己也是在稳坐这个位置之后，才知道这些秘事的。

"姑姑不是猜不透当今的心思嘛，就让小悦告诉你为何想要把我和闲王**在一起，我是厄诅命格，而我的养父恰好就是你们口中的厄诅老人。"

华雪菲露出惊愕的表情，连连说了好几个怪不得，怪不得圣上想要极力促成这件事，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小悦，我们虽然是第一次见面，可我知道你不像你姐姐，你是一个有主见的人，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姑姑都支持你，只是你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离开之前华雪菲除了问清楚锦悦的心意，还对其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她如果有一丝不愿意也可以不嫁，她这个做姑姑的都会替她斡旋。只是华雪菲做梦也没想到，当赐婚的旨意下达之后，等来的不是锦悦，而是暗恋玉墨城的华欣怡。

从凤熙宫出来之时，看到玉墨城静静地站在门外等她，俊美无俦的脸上没有丝毫焦躁之色，反而很享受这种等待一个人的感觉。

听到身后响起脚步声，玉墨城回身对她伸出手掌，锦悦自然而然地握住，走到玉墨城身前，轻轻地说了一句："等久了吧？"

"没有，我也刚出来，我们回去吧。"

"嗯"锦悦轻轻应了一声，两个人朝着宫外走去，寻思一下锦悦还是开口说道："你就不好奇姑姑同我说了什么？"

能被锦悦喊一声姑姑，玉墨城知道她从心里接纳了这个心怀仁爱的皇后，"多少能猜出一些，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尊重你的选择。"

玉墨城这句话听在锦悦耳中格外别扭，自己主动放下女子的矜持与他亲近，还不足以表达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吗？什么叫做尊重自己的选择，说得直白点就是不相信自己是付出一颗真心。

情动中的女人都是敏感的，一句模棱两可的话就能让她在心中升起怨念。锦悦把自己的手从玉墨城的大手中抽出，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前走去，显然是生玉墨城的气了。

玉墨城看着余温尚存的手掌，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对方此举是何意，怎么刚才还好好的，说翻脸就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