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的宫殿都是死物,看来看去都是千篇一律的模样,还不如避开宫女太监,寻一些人迹罕至的地方看看,说不准还会挖出皇城秘辛什么的。
比如哪个哪个妃子被弃冷宫,整日以血写书,希望重获宠爱,再比如撞见妃子争宠,私下里给彼此使绊子,等等诸如此类。
脑海里是这么想的,锦悦也是这么办的,折了一根藤条拿在手中,锦悦专挑清幽荒废的小径走,别说一路上还真有发现,不是发现了写的肉麻的情书,就是发现了没处理干净的毒药...,"啧啧..."锦悦不禁咋舌,皇宫里还真和爹爹给自己讲的故事里一样,明里风光无限,暗里污浊不堪。
阿弥没有阻止锦悦探险的举动,而是静静地跟在她后面,就好像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走到一处荒废的宫殿,因为这里是皇宫很偏僻的地方,周围古木参天,杂草丛生,所以白日里也没有人过来,锦悦大大方方走出来,站在阴冷的树荫下。
昔日金碧辉煌的宫殿已经倒塌,断壁残垣间还能看出有火燎的痕迹,无数的杂草从瓦砾中探出,长得有一人多高。
看着面前残破的景象,锦悦轻声叹息,"不知这里是不是藏有不为人知的故事。"
也许是她的这声叹息起了作用,从倒塌宫殿的里面传出轻轻的啜泣声,听声音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孩童。
难不成这座宫殿真有灵性,找个人过来给自己讲故事了?
绣鞋轻轻小心翼翼地踩上被杂草覆盖住的瓦砾,她每一步都走的格外小心,就怕一脚踩空发出声响惊动蹲在暗处哭泣的人。
离哭声越来越近,声音听得越来越真切,透过杂草间的缝隙,锦悦看到一个身穿蓝色锦衣的小男孩正坐在倒塌的院墙上独**着眼泪。
彼此之间离得很近,绕是锦悦脚底动作再轻,也会发出细微的响动,小男孩显然被惊动了,胡乱摸了一把眼泪,站起身钻进了一人多高的杂草丛。
锦悦急急喊了一声,"喂,那里土质很松。"刚才自己就从那边过来,这里参天古木的树冠遮天蔽日,年年月月被雨水浸泡见不到阳光,所以让这里的土质很疏松,地面上全是腐烂的落叶,也不知道堆积了多久,厚厚的一层,所以一脚踩下去,很有可能会发生危险。
"我又不是豺狼虎豹,跑什么啊!"嘀咕一声,还是追了过去,人家本来在这里哭的好好的,是自己的出现把人给吓跑了,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可成了罪人了。
自许不是什么圣人,可也见不得一个孩子出意外,锦悦也赶忙追了过了。还没追出去多远,就听到林子里传出一声痛苦的低呼。
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锦悦踩着地面上还算干燥的地方找了过去,就看见地上趴着一个男孩,他的一只脚深陷进乱泥里,手应该是被埋在地下的尖石给划破了,鲜血混着烂泥顺着手腕往下淌。
男孩抱着自己受伤的手,哭丧着一张脸,眼中有泪珠在凝聚,"怎么办,怎么办,回去要被母妃骂的。"喃喃低语声很是无助。
"唉..."男孩的话锦悦听得一清二楚,这样一个柔弱敏感性格的男童,生在帝王家,还有一个性格强势的母妃,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阿弥,把他抱出来。"
锦悦费力地独自往回走,没有内力用不了轻功真是麻烦,低头看一眼鞋子上沾着的泥浆,锦悦懊恼地蹙起了眉头。
锦悦以为按照阿弥的个性拎着这个满身淤泥的小不点皇子从林子里出来就不错了,不想竟然是把对方夹到腋下给带出来的,黑臭的淤泥沾了她满身,却不见她皱一下眉头。
寻了个干净的地方把小男童放下,"小皇子,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种地方来?池妃娘娘找不到你会着急的。"
锦悦心下了然,原来阿弥如此温和地对待对方,竟是认识这个孩童,不,自己很笃定,阿弥认识的应该这个孩童,而是孩童的母亲,阿弥口中的池妃。
"不,母妃除了背书的时候会想起我,其他时候都不来看我。"小皇子眼圈红红的,稚嫩的嗓音中带着些许埋怨和任性。
小手上的伤口依旧在流血,想来划伤应该很深,锦悦撩起裙角蹲下身子,拿出自己的丝帕,先替他清理干净伤口周围的脏东西,然后拿出随身带着的伤药帮他撒在伤口上,最后用丝帕干净的那一面给伤口包上。
至始至终这个也就六七岁,相貌精致甚至有些女气的小皇子紧紧咬着下唇,不发出一声痛呼,只有眼底涌起的泪意告诉锦悦上药时候还是很疼的。
"想哭就哭出来吧!"看着面前这个别扭的小皇子,锦悦有种想笑的冲动,明明还是个孩子,却做出与年纪不相称的坚强。长在深宫之中的小皇子,不应该是幸福地生活在自己母妃羽翼的庇护下吗?可她从这个漂亮的孩童身上看到对自己母妃的恐惧。
倔强的声音在锦悦的耳畔响起,"我是男子汉,堂堂皇子,我才不流泪。"小皇子玉溪辰用还算干净的袍袖一抹眼睛,剥夺了眼睛流泪的权力。
面前孩童的内心明明是敏感脆弱的,偏偏要做出坚强无畏的样子,伸出手掌轻抚对方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询问:"你觉得流泪是可耻的吗?"
玉溪辰低下了小脑袋,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回应,"母妃说流泪是弱者的象征。"可他做不到母妃所说的坚强,反而自己很容易被周遭的情绪影响。
前几日收养了一只受伤的鸟儿,没想到今晨被母妃抽查他学业时发现,当着自己的面生生捏断了鸟儿的脖子。
他趁着服侍自己的丫鬟没注意之时,带着鸟儿的尸体来这里安葬,都怨自己,如果不是自己多管闲事硬把鸟儿留下,也许它还有继续翱翔天际的可能。
弱者吗?这样的观点锦悦可不认同,继续抚摸着对方毛茸茸的小脑袋,"流泪是每个人的权力,谁也不能剥夺,如果生在皇家就代表你是强者,为何上天不直接剥夺你流泪的权力?强者也不是不会流泪,而是未到伤心时。"
"强者也不是不会流泪,而是未到伤心时。"玉溪辰反反复复重复这句话,像是被话中的道理吸引。自小到大母妃一直教育自己流泪是可耻的,所以每次自己要哭出来的时候,就会惹来母妃更为严厉的责骂。
强者伤心欲绝之时都可以流泪,为何自己就不可以,扬起稚嫩的脸,眼中带着期许的目光,"流泪真的不代表软弱吗?"
"当然,高兴就大笑,伤心就痛哭,这是人的本性。"很认真地回答对方的提问。
第一次有人理解自己的敏感,第一次有人告诉自己可以发泄自己的情绪,第一次再不用为讨好别人强颜欢笑。
玉溪辰心中对眼前之人升起了好感,他有种感觉面前这个笑容很好看的女人一定有一颗温柔善良的心。
之前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现在仔细端详面前的人,好似在哪里见过,对了,去年父皇允许自己参加中秋晚宴,当时表演节目赢得满堂喝彩的女人就有这样一张脸。
"你是华国公府的大小姐?"具体名字忘了,只记得那个好看的姐姐是华国公府的嫡女。
锦悦冲着玉溪辰眨巴眨巴眼睛,笑得愈加明艳动人,像初升的太阳温暖和煦,"你说呢?"
玉溪辰果真低头认真思考,对比面前这名如沐春风的少女同自己印象中的华国公府的大小姐之间的差异,思来想去最后得出结论,"你不是华国公府的大小姐,你到底是谁?"
在心中差异这位小皇子的敏锐,突然想逗弄一下他,"先别管我是谁,你说我俩谁漂亮?"
抬起秀气的小脸,扑闪着大眼睛,认认真真地打量起锦悦,不施粉黛的面容素净如菊,清澈如水的要眼眸里有星光在闪烁,吐气如兰、春风拂面,观者心悦欢颜。
看着这张上天精雕细琢的容颜,玉溪辰忽而感觉心脏漏跳了一拍,紧接着赶忙低下头,不敢正眼瞧锦悦一眼,白皙的肌肤泛着红光,他用像蚊蝇一样的声音嗡嗡地说:"你...你漂亮。"
瞧着刚才还清纯可爱的小皇子现在一副羞答答的模样,锦悦突感好笑的同时,更觉得这皇宫里的小孩子真眼熟,自己只不过就问对方谁更漂亮,他就能看红了脸。
锦悦哪里知道,每当建明帝到池妃宫里的时候,池妃都费劲心机让建明帝留下,有时连自己的儿子还在身旁都不在意,一来二去这个年纪不大的小皇子在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迷迷糊糊明白些东西。
红彤彤的小脸娇嫩可爱,锦悦没忍住,伸手就去掐了对方肉乎乎的脸蛋,无比自豪地表达自己的高兴心情,"算你小子有眼光,我比那个木头美人强多了。"
不掐还好,这一动手,玉溪辰的脸红的像熟透了的樱桃,仿佛都能滴出水来。
锦悦感觉这个小皇子特别爱好羞,好玩极了,正准备用另一只手也去捏一捏对方的面颊之时,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声传来。
"谁?"锦悦立刻警觉,她猛地从地上站起,全身肌肉紧绷,手也握上匕首的把手。一直安静立在旁边默不作声的阿弥也提高警惕,做出随时迎敌的姿势。
她们二人戒备的模样让玉溪辰感到一丝惧怕,他刚才还红彤彤的小脸在听到那个声音之时,"唰"得变得惨白,他想起母妃同自己说过是如何在明枪暗箭中把他养到这么大,难不成这躲在暗处之人是冲自己来的?
在这皇宫大内能悄声无息出现在这里的人,定不是等闲之人。不是锦悦小题大做,而是这里地处偏僻,哪有那么多闲人向她一样溜达到这里,还捡到一个偷偷哭泣的小皇子。
可她哪里想到,还真有一人同她一样闲的无聊。
锦悦的目光最后锁定在一棵足有三人粗细的大树上,她拔出匕首森冷的寒芒在她脸上留下一道冷白的光。
这都已经亮出兵器了,躲在树后看戏的某人终于决定现身了,要是再躲着不出现,只怕就要误伤了自己的心上人。
说来也怪他自己,本来是想先看戏,可谁知见到这丫头老少通吃,连这小奶娃都不放过,不知不觉就露出了行踪。
"丫头,是我。"玉墨城从树后现出身形。
看清来人锦悦松了口气,把匕首收起来,摸摸同样紧张的玉溪辰的脑袋,不满地控诉,"偷偷摸摸、鬼鬼祟祟,老实交代来了多长时间了?"
玉溪辰不可思议地扬起头,以他的身高只能看到锦悦的下巴,他很担心这个温柔的姐姐,闲王的名号可是响当当,自己也见过几次,那可是很难缠的角色,稍有不合他心意的人,定会想尽办法折磨这个人。
这名大姐姐用这样的口吻和闲王说话,不会惹恼了对方吧,伸出手拽了拽锦悦的裙裾,示意她态度好一些,不要乱说话。
谁知玉墨城脸上竟露出求饶的笑容,软言软语地说:"这不是瞧你玩的正尽兴嘛,下不为例。"说完还举起双手做出一副自己缴械投降的模样。
玉溪辰瞪大了眼睛,用更加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玉墨城,这还是传闻中那个喜怒无常的闲王吗?
玉墨城对锦悦是笑意满满,可见到玉溪辰抓着锦悦裙子的手时,笑容瞬间收敛,用幽暗莫测的目光盯着那只手。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玉溪辰感觉自己的手如针扎一般疼,他赶忙收回手,想着自己刚才一定是看花眼了,闲王怎会露出那样温柔的表情。
"阿城,你吓到小孩子了。"察觉到身边孩子的紧张,锦悦无奈地笑笑,让玉墨城收敛一下自己的情绪。
一个闪身就出现在锦悦身旁,伸手就把她揽在身侧,醋味十足地开口,"小孩子?玉家像他这么大的男童早就知人事了。"
其实锦悦早就知道,要不然刚才这个小皇子也不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只是...玉家这么大男童...早就知人事...,像是提醒了锦悦什么,猛地转过头,嘿嘿冷笑两声,"这么说闲王殿下也是如此喽!"
不再是亲密唤他一句"阿城",而是正正经经地称呼他"闲王殿下",就这一声不带任何感情的称呼,让玉墨城真想扇自己一巴掌,真是挖了个坑等着自己跳,于是看玉溪辰也就越来越不顺眼。
"小皇子,我来的时候看到池妃院子里的下人可都在找你呢!"
玉溪辰一听小脸瞬间变得煞白,一定是自己母妃来突袭检查发现自己偷偷跑出来了,自己回去肯定又要挨打手板了。
"阿弥,你送小皇子回去。"
周围静悄悄的,连鸟鸣声都听不到,这里只有他们二人,玉墨城沉默良久才说:"你别教坏小孩子,生在帝王之家的孩子在享受无尽荣华的时候,就已经失去流泪的资格,要流也只能流的是血而不是泪水。"
"有些人越流泪越软弱,可有些人每一次流泪之后就会越坚强,就看他要成为哪一种人。"
"走吧,有人要见你!"玉墨城握住锦悦的手,把她带离这片僻静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