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不停地下着,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薄雾之中,水汽的烟幕像一阵轻笼的白纱,茫茫地一片。
言琉风下了出租车后来到了墓园,他戴上了卫衣上的帽子,雨水落在他的脸上有点冰凉。
不论是下雨还是其他的原因,言琉风从来都不会在这一天迟到。他捧着一束水仙花,这是他母亲最爱的花。最后几天里,医院病房的窗台上一直都摆着一盆水仙的盆栽。言琉风每天都能看到那段在水中摇曳的水仙根茎,只可惜它的花期是在春天,直到他母亲离开的那天,他也没能等到花开。
言琉风忽然止住了脚步,他看到墓碑前多了一个娇俏的身影。
女孩穿着雪白的裙子,踱着脚步看着天空,微光透过乌云落在她的身上,麻雀在不远处哄抢着祭祀用完的食物。言琉风好像看到一副精致的画作,伦勃朗式的光线风格仔细地渲染着整幅画面的色调,细雨织就了一层薄纱,女孩打着伞,四周是无声的风。
“你是谁?”言琉风下意识地问。
声音惊扰到了女孩,她转过身来,看着言琉风,带着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她这种表情持续了很久,最后开口,“我……我叫言锦月,很高兴认识你。”
姓言吗?言琉风心里微凉。
“你是来劝我回言家的吗?”他说。
没等言锦月开口,言琉风已经径直走到了墓碑前,把手中的水仙花插入了一个小水瓶中。白色的花瓣在风里微微张摆,言琉风沉默地看着墓碑上的名字,朱砂笔涂过的痕迹就像血流过一样。这束花是他从花鸟市场买来的,是温室培植,可以控制花期,哪怕现在已经过了水仙开花的季节,言琉风还是可以买到开着花的水仙。
他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多余,或许他的母亲只是想要看着水仙开花的过程,祭奠她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他知道水仙的花语是“思念”,但是无望的思念只是痛苦的源头。
“我不是劝你回来的。”言锦月摇了摇头,皱了皱眉头,“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看我?”
“是啊,父亲今天告诉我,我还有一个哥哥。所以想来看看。”
“现在看到了,可以走了吗?”言琉风说话的时候,嘴角不经意地冷笑。无论对谁,只要是言家的人他都没有什么好感,“像你这样出身高贵的言家小姐何必来找我。我不会回去的,怎么样都不会。”
“我知道因为阿姨的事情你有点恨爸爸,所以我只是来看你,没有别的意思。”言锦月扶着雨伞,她伸过手想要给言琉风挡雨。言琉风没有说话,笔直地绕过了雨伞,走入了雨中。
“我不想接受言家人的什么施舍,你如果没有其他事情的话就可以走了,我是言琉风,和你们没有关系。”言琉风声线冷峻,语气像一把尖锐的刀,“所以不用打什么亲情牌,我和你们没有亲情,所以离我远一点!”
“对不起。”女孩愣愣的说,她的手僵在那里,不知道该放到何处,轻声说,“我不知道你的心里这么恨言家。其实我也不喜欢言家……一点都不喜欢。但是它对我来说还是一个家。当我在外面受伤、疲倦的时候,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回去,家里的人会安慰我,为帮我包扎伤口。但是哥哥你却不一样,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回到言家,哪怕它给了你一个选择,你也可以转身就走。但是我却至始至终只有这条路可以走,所以我很羡慕你。”
言琉风愣了一下,他看到了女孩的身影,他的心里有些微动。实际上他觉得自己对她说的话有点过分了,他的心穿着荆棘的护甲,拼命地想要刺伤所有想要进入他内心世界的人。他没有想过也许他刺伤的人的心其实很柔弱,每一下都会让人觉得狠狠地阵痛。
“我……”言琉风正想说什么,但是他说话的声音被其他的响声打断了。
叮铃铃,一声清脆的铃声响起。
言琉风抬起头,看到一辆自行车正朝着两人飞快不紧不慢地行来。骑车的人带着黑色的帽子,侧脸藏在阴影中看不清楚。
在墓地里,会有人开自行车?
言琉风的眼睛瞳孔一缩,他意识到了危机感正在迫来,他下意识地把言锦月往他怀里拉。
穿着黑衣的自行车驾驶员面无表情,袖子下伸出了一把短刀,笔直地刺向他们,刀快得没有影子。言琉风拉着言锦月失去了平衡,在地上滚了一圈,正好错过了这迅捷的一刀。只是锋利的刀刃划破了言琉风的手臂,切出了一道伤口,血涓涓地从伤口里流下。
这刀,是真家伙!
言琉风一瞬间忘记了疼痛,他的瞳孔骤然猛缩,心里闪过很多个念头,“谁,为什么要杀我?亦或是,杀言锦月?”他想到此处看了言锦月一脸,发现言锦月也是一脸迷惑,脸上是震惊的表情。
这一刀没有取得任何质性效果后,自行车上的驾驶者停止了动作,他掩藏在阴影里的脸发出了一声笑声,他向言琉风做了一个告别的手势。驾驶者的嘲笑让言琉风感受到一阵心烦意乱,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那种紧迫的危机感还是没有消失。
言琉风环顾四周,他的心脏突然间被攥紧了,血液流通似乎在这瞬间几乎停滞!他通过母亲墓碑前的花瓶所倒映的景象中看到了远处从灌木丛中伸出的一个漆黑枪口。
赫科勒-科赫PSG1自动步枪,号称是全世界最精准的狙击枪,同时也是最昂贵的枪。
灌木丛和他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两百米,而子弹的出膛速度是五百米每秒,只要一瞬间,他的胸膛就会被子弹击穿。
砰!
穿过消声器的子弹朝他们射来,没有人可以通过捕捉子弹的声音来确认子弹的位置,因为声音在空气中传播的速度是三百四十米每秒,远远小于子弹的出膛速度。这一枚子弹是特制的箭形弹,速度更快,划破天空的痕迹宛如流星经天。
言琉风没有反应的时间,零点几秒之内,子弹就来到了他的面前。
“哥哥——”言锦月大喊,她的身影像一只天鹅一般扑在了言琉风的面前。他没有想到这个女孩的动作可以那么快,快得超过了每秒一千米的箭形弹,快得超越了命运。她把原本该与言琉风命运相连的子弹强行扭转,然后接到了自己的身上。
不要!不要去!言琉风的内心在咆哮,他从小没有什么朋友,唯一所珍视的人只有母亲。但他没有想到生命中还有一个女孩会为他挡子弹。他好想推开那个女孩的背影啊,那个逆着雨和微光,瘦弱的身影。他第一眼看到女孩的时候,就觉得她深陷在一副伦勃朗式风格的画中,半边是柔光,半边是阴影,女孩就好像要在光里溶解,现在她真的要消失了!
言琉风伸出手,想要抓住消失的光,但是他手里只有一团空气,他捏着拳头,青筋暴跳。
子弹穿过了言锦月的胸口,那是死神夺命的镰刀,箭形弹流星般的尾迹终于抵达终点,子弹刺破了她娇嫩的皮肤。血从伤口中流下,在墓碑中开出了一朵鲜红的花。
那个枪口从灌木中悄悄隐去。
“已完成对目标的刺杀,但是出现了目击者,怎么处理?”握着刀的杀手低下颌,对着衣领处的对讲机问。
“杀了吧。”从对讲机中传出了尖锐的声音,那个声音似乎经过了处理,是合成的电子音。
“了解。”杀手嘴角一挑,满是讥讽,他提着刀,一步步走向言琉风。他出刀干净利落,笔直地没有拐弯,目标是言琉风的心脏!眼前的这个家伙从一开始就一直坐在地上,大概是被吓破了胆。他杀人后清理目击者的次数太多了,见过太多这样胆小如鼠的家伙,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反抗,夺走他们的生命简直比杀死一条野狗还容易。
但是言琉风这瞬间抬起了头,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蓝色的微光从眼角沿着眼里的毛细血管扩散,目光冰冷地犹如冻结了千万年的寒冰。
真的好痛苦啊,心好痛,要麻痹了,没有办法呼吸。
我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我为什么一点都动不了,为什么要她帮你挡子弹?
我好想要杀人,好想要杀人,好想要杀人!
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声,左手抓住了杀手手中刺过来的刀,刀锋割破了他掌心的皮肤,血顺着刀上的槽口滴落,一滴滴,像细小的水流。
根本不痛啊,一点都不痛!
言琉风心中有一只野兽咆哮,额角因为充血泛起了青筋,他将右手紧紧握成拳,随后一拳打在了杀手的心脏上。他每一处指骨都颤抖着,要把身体的全部力量都打在杀手的身体里。
言琉风听到了肋骨折断的声音,血浆从杀手的口中喷出,溅到了他的脸上。
还不够,还不够,还不够!
他在一次捏紧了拳头,一拳打在了杀手的喉咙处,言琉风能感觉到杀手喉部软骨已经断裂了,后者瞳孔散去了所有光芒,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的体征。他一拳又一拳,像一个疯子,把杀手的尸体折磨地体无完肤。
砰!
子弹出膛的声音再次响起,言琉风一个翻身避过了那枚子弹。他身体每一个细胞上的高位能子受体蛋白全部都处在了高亢奋的活动状态。他捡起了凶手掉落在地上的刀,反手一记甩射。刀锋破开枪口的声音传入言琉风的耳朵里——他扔出的刀准确无误地命中了躲在暗处的狙击手的枪,从枪口开始将它劈成了两半。
他的愤怒还没有褪去。
他看到了言锦月倒在血泊中的模样,她穿着洁白的长裙,如今已经染上了浓浓的血迹。那个女孩的生命就如同暴风雨中凋零的花朵,一不小心就破碎成了漫天飞舞的花瓣。而他却只能看着花瓣被沉重的雨水击落,什么都做不了,好无力啊,好无力啊,好无力啊!
我一点都不想要这个样子!
言琉风的眼睛已经被幽蓝色的光所覆盖,瞳孔的边缘甚至开始泛起了金色的光。
整个世界在他的眼中都变得迟缓,甚至尘埃飘飞的不规则舞蹈都被他的瞳孔清晰地捕捉。他看到了正在撤离的狙击手,后者正沿着灌木丛中的小路悄无声息地后退。
太慢了,言琉风心中默念,身体已经像一枚急射的炮弹一样冲了出去。
五秒钟,他就穿过了两百米的距离,这个速度完全刷新了世界纪录。他的身体砸到了狙击手,后者全身的骨骼在一瞬间就完全断裂。他手心紧捏,指甲刺破皮肤,血在指缝间蔓延。
他想要捏住什么东西,就像希望,力量,飘忽不定的生命和命运。
他发现其实自己从来没有抓紧过这些东西。
给我力量吧,如果没有力量,我就没有保护任何人的资格,我只能看着自己的妹妹用身躯帮我挡下飞驰而来的子弹,我只能任由刀刃割开自己的皮肤,只能沉没在黏稠的黑暗中被逼迫地无法呼吸。
“杂种。”言琉风用染血的左手捏住了狙击手的喉咙。
“给我去死!”右手打在了后者的心脏上,沉重的拳头像埋着火药的炸弹爆炸,传来闷雷般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