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威廉走到了吧台前，他呼吸急促，脸上带着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

“要来点什么吗？龙舌兰还是威士忌？”宫本弥音问。陈嘉生自觉在盘问的时候自己的气场没有宫本弥音强，老实地在女孩背后当一名记录员。宫本弥音就像一个女王，哪怕是穿着朴素的黑色制服也让人感觉就像穿着华丽的鲜红色天鹅礼服，踩着二十厘米高的高跟鞋，一脚踩下就是迎面一刀，气势咄咄逼人。

“谢谢，不需要了。”麦克·威廉的声音有些慌乱，陈嘉生注意到他的手在不停地颤抖，不知道是因为秋季的冷雨如此地冰凉还是有其他的原因。

“听说你在美国留学，本来以为在英国找不到你。”宫本弥音拿出手机说：“但是我的线人告诉我你最近正好回家，所以打算见你一面。”

“你们是警察吗？”麦克·威廉问。

“国际刑警，专门调查一些跨国际的犯罪行动。”宫本弥音拿出了一张刑警证，在麦克·威廉面前亮一下。

“是她，是她回来了。那个恶魔。”在听到宫本弥音的身份是警察时，他似乎下了什么决定，压低了声音说。

“是谁？”

“我的姐姐，二十几年前得了艾滋病被送到了疗养院。她本应该死了，可是那天我看到她了。见鬼，她还是小时候一模一样。我怀疑她已经不是人类了。”

“再具体点。”宫本弥音赶紧追问。

麦克·威廉似乎很紧张，他不再矜持，要了一杯加冰的白兰地。陈嘉生看到他握着酒杯的手不知为何抖得非常厉害，他皱着眉头，似乎在回忆什么可怕的事情。

“那天下午，我从美国回来，正准备回家。我有半年没有见到我的父母了，所以向学校请了假。但是还没走进家门，发现家门口停着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我父母从公司退休以来，很少与外界交往。虽然我半年没有回家，但是也没有听说父母交了什么新朋友。我正打算回家给父母一个惊喜时，结果看到了我的姐姐。虽然我从来没有真的见过她，但是我可以确定那个站在我家门前的人是我的姐姐。”

“根据调查，你确实曾经有一个姐姐，名叫莉亚·威廉，得了艾滋，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宫本弥音打开手机，上面是和线人聊天的记录。在开车的时候，她一边听着陈嘉生的报告，一边已经通过线人在调查案件。

“是的，她还是长得和照片上的一样。”讲到这里，麦克·威廉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我不会看错的，以前我总感觉家中好像还有一个人的影子。比如有的时候会出现一只从没见过的泰迪熊，有的时候会在阁楼上找到奇怪的符号，就像小孩子的涂鸦，可我从来没有画过……后来我问了我的母亲才知道我曾经有一个姐姐，她还把照片拿给我看。”

“你照片还在吗？”宫本弥音霎时坐了起来。

“有的。我一直藏在身边。”麦克·威廉从裤袋中摸出一个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

那是一个身形消瘦的小女孩，穿着洁白的百褶裙，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熊，面带微笑。照片中的莉亚一个非常漂亮的小女孩，像一朵未曾染上淤泥的白花。

宫本弥音只是看了一眼那张照片，然后她的眉头就忽然皱了起来。陈嘉生也一样，收敛起了全身懒散的气息，警惕地看向四周。

在麦克·威廉拿出照片的那一瞬间，空气有一瞬间变得有如凝胶一般黏稠。

原本该是喧闹的酒吧，在这瞬间似乎变得安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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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域！”陈嘉生和宫本弥音交换了一下眼神，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是鬼降临时的领域，只是他们如今身处的领域异常的巧妙，把周围的人和他们三人完全分隔开，以至于周围的人就像忽然之间的人间蒸发一般。它的来临悄无声息，陈嘉生和宫本弥音还没有感受到任何能子的波动就已经被领域包围了。

麦克·威廉的表情在这瞬间凝固，他的四肢定格在半空中，好像被美杜莎石化凝视后的雕像。

他的嘴巴微微开合着，无声地说着一个单词。

宫本弥音读出了那个词的发音：Sister。

她看着麦克·威廉的眼神逐渐暗淡下去，神情呆滞地向他靠近。

“小心！”

陈嘉生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宫本弥音，把用力她往后拉。

宫本弥音如梦初醒，她看见麦克·威廉的身躯被不知从何处涌来的风不断地剥蚀，化作雪白的尘埃。在刚才的那一瞬间，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量将麦克·威廉瞬间碳化了。尘埃形成了一道粉雾，在空中飞舞，像一只只纷扰的蝴蝶。一种不知名的力量操纵着这些白色尘埃，做出了完全违背了物理学常识的运动，像一群小人在空中跳舞。

在尘埃的背后，熊熊燃烧的白色火焰中，陈嘉生看到了那个鬼的身形，她骑着雪白的独角马，在火焰中端静地宛如巡天的使者。

“莉亚·威廉！”宫本弥音喉咙嘶哑地说。

她在刚才那个瞬间凝视到了独角兽上莉亚的眼神，一瞬间仿佛被剥夺了意识。她完全认可了陈嘉生给出的那个“很强”的评价，眼前的这个鬼，可能超越了斩鬼人组织给予鬼的等级分阶。

她拔出了手中的斩鬼刀，黑色的鲛皮鞘擦着冰冷的刀刃落地，宫本弥音笔直的挥刀砍去。

她用的招式是日本剑道中最为凶狠的萨摩示现流，由于是在萨摩藩流传，因此而得名。这是一种只讲究进攻的刀法，强调由上方斜砍的大袈裟斩，力求一击就击杀对手。

莉亚给她的压力太大的，就如同一座雄伟的巨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白色火焰中的女孩伸出了手，她全身披着白色的素纱，从帽子中仰起头，发出了一声犹如嘲笑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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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嘉生拔出了斩鬼刀，他配合宫本弥音的那招大袈裟斩向前一记突刺。

他这招突刺跟着宫本弥音练过几万次，因为宫本弥音说他的突刺只有力量，没有速度。突刺这一招最重要的就是迅捷，就是要快，快过一切，快过时间，快过光，快过刹那，那样就能在敌人的剑斩断你的身躯之前将他的心脏刺穿。

“太慢了，太慢了。光会用蛮力有什么用！”陈嘉生某一天记得在大雨中，那个娇俏的身影无数次用竹刀的突刺打断他的突刺，每一次都剑中刀心。他心里头藏着的那头狮子就好像要苏醒。

他最后的那一记突刺快过了坠落的雨，整个天空的雨好像都静止了，像沉止在一道平面上。

他第一次在宫本弥音竹刀挥刀一半的时候，就用自己的竹刀抵住了她的喉咙。

这是他唯一一次战胜她。

陈嘉生在宫本弥音身旁学了这么多年，只有这一招超越了她。

可是面对眼前的鬼时，他却一直有一种感觉。

不够快，还不够快！

加速！再加速！

他像一名亡命的死徒一般，将全身的力量都推入这一刀中。斩鬼刀擦着火焰冲向莉亚，犹如电光。

但是落空了。

无论是陈嘉生还是宫本弥音，两个人的剑都落空了。死寂的领域中，只有风的声音和冰冷的嘲笑声。莉亚张开手，她的手掌很小，但是却白皙修长，漂亮得宛如被玉石雕刻，中国有一个成语叫“芊芊玉手”，正是形容这样的手。

陈嘉生感受到了痛楚，他发现自己的衣服下蔓延开了血迹，然后血迹又在一瞬间被蒸发成红色的血雾。他的衣服燃烧起来，身体好像进入了一个火炉之中。

他终于明白那两具尸体是怎么死的了。

火焰不是从伤口中流入的，而是从身体内燃烧起来的。

他的能子抵挡了部分这种火焰的燃烧，可是眼前的鬼，前所未有的强大，他感觉到自己的肺部剧烈的疼痛，犹如千万跟针在刺一般，他估计只要再过三秒，他就会像那两具尸体一样全身的器官被烧得一点都不剩。

“滚开！”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宫本弥音一把推开了他，陈嘉生感觉到身上的压力顿时一轻，但是疼痛还是剧烈地刺激着他的神经。他回过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宫本弥音的嘴角，眼睛，鼻子和耳朵里都流出了血，她的头发瞬间变得苍白，好像一瞬间老了几十岁。

“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宫本弥音用日语低声说，但这句话被陈嘉生听入了耳中。

“你做了什么！”陈嘉生暴跳起来，但是他只说了一句话，就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滚入了一颗火雷，他吐出一口血，疯狂地咳嗽起来。

“抱歉，陈嘉生君，虽然你是个不够乖巧的弟子……但是我没有办法做你的导师了，也没有办法当你的未婚妻了。”宫本弥音微笑着说，她扬起斩鬼刀，喊：“鬼化！”

无数飞逝的光影蹿入了宫本弥音的身体，她的皮肤在一瞬间裂开，血像急流一般翻涌出来，然后在裂开的皮肤下，又生长出了新的皮肤，而那些血迹也被蒸腾成红色的血雾。

宫本弥音全身包裹着一团血，就像一个从地狱走出来的恶鬼，长着青面獠牙和赤红色的眼睛。

这是宫本弥音的斩鬼刀，名曰阿修罗，能让自身陷入狂化，获得超越原本数倍的力量。

她此刻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意识，成为了一只只有战斗本能的恶鬼。

莉亚挥舞着火焰，笑着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这样的生离死别仿佛能勾起她强烈的兴趣，她丝毫不担心宫本弥音鬼化和狂化后可以威胁到她，就像神静视着蝼蚁一般。

宫本弥音挥刀了，一刀平推的居合斩。

陈嘉生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的居合可以拔得那么快，快得他连影子都无法捕捉。

宫本弥音和鬼在领域中的战斗犹如翩翩起舞，一个是优雅的芭蕾，一个是日本的能剧舞蹈，一个扮演着楚楚可怜的小女孩，一个是披着青色面孔的恶鬼。只是那个楚楚可怜的小女孩却像是神祗一般，把恶鬼一重重地压制下来。

莉亚的武器是她的火焰，这些火焰完全听从她的命令。火焰化为了剑刃，化为了铠甲，将宫本弥音的攻势一招招化为无形。

宫本弥音踩着火光移动着，她全身冒出了金色的能子。陈嘉生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能子，传说中只有最强大的斩鬼人才能拥有这种能子。阿修罗的刀刃冒出了金光，像是有雷霆在咆哮。

斩！斩！斩！

每一刀都是极其沉重的砍击，这是宫本弥音在给他上人生中最后的一堂剑道课。

莉亚发出了一阵阵笑声，她的火焰就像她的宠物，一次次地挡在阿修罗所要经过的位置。宫本弥音高举手中的刀，一招从上至下的唐竹。她跃到了莉亚的头顶，这一招犹如千军万马归于一刀之势。

但是所有的舞蹈在这瞬间停止了，莉亚的手穿过了宫本弥音右胸的皮肤，刺入了她的心脏。她手中的阿修罗还来不及挥下，就定格了。

做不到吗？

即使是鬼化也做不到吗？

宫本弥音的字典里从来没有做不到这三个字。她从小就接受最严格的培养，她是最优秀的斩鬼人，她是唯一一个加入组织一年就成为A级的高阶斩鬼人，是斩鬼人组织中最史无前例的天才。

但是还是做不到吗？

宫本弥音这瞬间眼睛亮了起来，她的瞳孔原本是澄澈的蓝色，但在这瞬间好像有金光蔓延。

她眼里的能子在这瞬间达到了高速自旋的状态。她全身细胞里全部的能子都达到了高速自旋的状态。

宫本弥音从喉咙中发出一声低吼，她向前一步，任凭莉亚的手在她心脏的位置更刺入一份，她双手紧紧箍住了莉亚，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大喊。

“陈嘉生，快刺啊！”

这是她想到唯一的办法，用自己的肉身来阻止莉亚的行动，然后让陈嘉生把她和莉亚一起刺穿。

陈嘉生举起了手中的刀，他平时握刀从来不会颤抖，这个时候他竟然害怕自己握不住刀。

让鬼的手这样刺穿你的心脏，难道你就不痛吗？陈嘉生很想问，但他开不了口，他的肺部的痛楚还在折磨着他。

他抬头看着宫本弥音，发现她金色的瞳孔失去了焦距，流下了一行血水。

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陈嘉生很想丢下刀就走，他根本没有办法用刀去推入宫本弥音完全不设防的后背。对于斩鬼人来说，每一个人的后背都应该是自己的战友，而她现在就要让这个战友去杀了她。陈嘉生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这样的懦弱，没有挥刀的勇气。

“快点啊，你是斩鬼人。”宫本弥音在瞬间似乎在流泪，她说道：“我们生来就是要背负这种命运的，我死在战场上，已经足够了。”

不，不，不，还不够。

你是我的未婚妻啊，我们应该要踏入婚礼的殿堂才对。

我们应该互相交换戒指，然后在牧师面前说我愿意才对。

我们应该拥抱在一起，在黑暗中互相慰藉才对。

陈嘉生眼眶里的泪夺眶而出，原来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爱上了那个娇俏的女孩，那个挥舞着竹刀和他一起站在暴雨中的女孩，那个……名字叫做宫本弥音的日本女孩。

他挥刀了，突刺犹如飞逝的樱花雨。

这是他这一生最快的一记突刺，比那天在暴雨中的那一剑更快。快得像流逝的时光，快得像即逝的生命。

斩鬼刀刺穿皮肤，刺穿肌肉，刺穿骨骼，一层一层。

那么痛，你忍受得了吗？

陈嘉生拥抱住了宫本弥音的身体，她好瘦，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

莉亚被斩鬼刀灼烧到了，她尖叫着后退，卷入火焰之中。陈嘉生无力追赶，而且比之于追赶莉亚，他更想在此刻拥抱宫本弥音。

“她死了吗？”宫本弥音虚弱地问，她的眼睛被金色的能子烧毁了，她什么都看不见。

“她死了，我们赢了。”陈嘉生骗她说，他一说话就感觉肺部的疼痛，他捂着自己的嘴，希望不要让宫本弥音察觉。

“活下去，活下去就是希望。”宫本弥音伸出手，抚摸着他的脸庞，“虽然我不再在你身边了，但是你要记住。遇到无法战胜的对手，不要像我一样死缠烂打，就跑吧，跑得越远越好。只要还活着，总有一天能亲手复仇的。”

“你不要再说了，我带你去医院。”陈嘉生感觉得出来宫本弥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了，他不想让她再说下去了。

“来不及了，我的心脏已经坏掉了，没办法救回来。”宫本弥音虚弱的说，她的眼神中的神彩一点点消散，失去了血色的苍白嘴唇还在动着，只是没有了声音。

陈嘉生努力识别着她说的话。

是tyuu suru，亲吻。

宫本弥音终于失去了所有的神彩，她的手无力地歪到一旁。

陈嘉生低下头，亲吻她的嘴唇。这个如樱花般的女孩的嘴唇很薄很冰凉，像一场簌簌的冬雪。他跪下来，用手捂着脸，泪如泉涌。

他这个时候才感受到自己受的伤，也相当的重，他的力量太弱了，除了两记突刺外，他在一开始就失去了所有的战斗力。如果我有足够的力量的话，就不会在一开始就变得那么软弱，如果我平时不那么懒散的话……

我要活下去，我要复仇，向那个不可能战胜的鬼复仇。

陈嘉生体内不知道何处涌来的力量支撑他站了起来，他向着逐渐崩塌的领域外走去，他记得前方两公里外是一家医院。